《苍山负雪》曳火

10、第 10 章

　　那人见忽然冒出个黄毛丫头，只当是这店里的客人，也没放在眼里，“这没你的事，哪凉快哪待着去！”

　　“中原话倒是学得不错。”叶知秋没理会他，只背着手站在两人面前，面色冷淡，“那你倒是说说，该如何与你们说话？”

　　那人眯了眯眼没说话，反倒是他身后那人开了口，“我们是客，你们自该对我们恭敬万分，东西做得不好还不准说，这是什么道理？”

　　“这东西哪里做的不好？”

　　那人低头看了一圈，用脚尖将其中一个纸马踢了出来，“就这个，你自己看看这做的是什么？我们高延的马向来高大威猛，哪像你们中原的马，一个个像得了病一样矮小。他把这纸马做成这样，不是侮辱我们是什么？”

　　叶知秋顺着他的脚看了一眼，那是一匹刷成红棕色的宝马。颜色鲜亮，姿态昂扬，与那人所说半点都不相符。她心里冷笑，就知道这两人是没事找事。

　　“高延地处大魏西侧，多崇山峻岭，地势险要，没有大片的广阔地带用于养马，更没有适合喂养马匹的牧草。据我所知，如今高延唯一一块可以用来训练军马的场地还是当年从呼勒卓手中抢来的。试问二位，这般条件，又怎会养出高大健壮的骏马？”

　　那二人眼神闪烁，一时哑然。

　　叶知秋瞥了他们一眼，继续道：“再说这纸扎，想必二位来这里定做也是为了祭奠故去的亲人，只是不知二位的亲人泉下有知，看到你们这么做，会不会在夜半时分托梦责骂？”

　　“你！”那人有些气急败坏，抬手指向叶知秋。

　　可惜叶知秋并未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厉声道：“我大魏广开国门，容四海之民来此行商，本是便利各方之举。而今你高延皇帝亦愿与我大魏结盟，想来不出几日使团便会抵达京城。若在此时因你们无理取闹而坏了两国大事，你们觉得你们自己会是何种下场？”

　　那二人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只瞪着眼睛怒视着叶知秋。

　　“大魏对外邦人宽容不假，但不代表大魏律法能容你们肆意践踏。”叶知秋斥道，“今日且放你们一马，若再让我遇到，就等着上公堂吧！”

　　那二人被叶知秋的气势吓得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还不走？”叶知秋瞥了他们一眼，“等着我报官啊？”

　　为首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这个看着年纪不大的黄毛丫头竟能将他们说的无处反驳，愣了许久才吐出一句“你们给我等着”，而后悻悻离开。

　　范世雍一直站在一旁没有说话，叶知秋也知道对他这样的性格，大概是不愿惹怒那些人的。可偏偏她方才怒气上头，一时逞了英雄，在他眼里似乎是好心却帮了倒忙。

　　叶知秋蹲下去将散落在地上的纸扎捡起来装到了包袱里，起身时看到范世雍还是一言不发，不禁叹了口气。

　　“方才是我鲁莽了，给您赔个不是。”叶知秋说着便要躬身，却被范世雍一把扶住了胳膊。

　　“使不得，娘子方才也是为了给范某解难，范某心里感激娘子。”

　　叶知秋看着他满面愁容，微微错开了视线。小雀儿似乎听到外面没了声音，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着两人。

　　叶知秋看她那样小心翼翼，心中实在不忍，思索片刻，伸手将系于腰间的玉坠解下来递给了范世雍，“今日属实是我莽撞，那几人看着不善，说不定还会来骚扰。我也无法时时照看，这坠子你拿着，若是他们再来找麻烦，你就拿着它到太傅府找我。”

　　“这可使不得，这本就是我惹下的祸事，万不可劳烦娘子，娘子还是收回去吧。”范世雍却是一再推拒。

　　叶知秋见他不肯要，便朝小雀儿走过去，塞在了她的手里，“小雀儿，要是刚才那些坏人再来找麻烦，你就让爹爹拿着它去太傅府，那是小叶姐姐的家，记住了吗？”

　　小雀儿看了看手中的玉坠，又看了看父亲犹豫的脸，点了点头，“记住了。”

　　“好孩子。”叶知秋摸了摸小雀儿的头，起身过去，“我在范记买东西少说也有五年了，太傅府上下也都知道，若是你们有难，定不会袖手旁观，范老板就放心吧。”

　　范世雍的目光在小雀儿手中的玉坠上停留片刻，最后还是缓缓点了点头，接受了叶知秋的好意。

　　这天夜里，叶知秋沐浴之后坐在桌边拿帕子绞着头发，思绪忽又飘到了上午在元宝铺的那件事上，心里有些惴惴不安，直到要睡觉都感觉不踏实。最后辗转半晌也只能安慰自己，那些人虽然无耻，但应该也不会做出什么过分之事。

　　她就这么想着睡了过去，只是这一夜，终究还是睡得不太安稳。

　　第二日起来时，叶知秋便觉得一阵头疼，可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昨日之事，便想着一早出门去看看。然而还没等她动身，就见茯苓匆忙跑来，说是华鸿甫病倒了。

　　叶知秋慌慌张张跑到主院，一掀门帘进去便闻到一股子药味。

　　余氏正在屋内听着大夫的交代，叶知秋等着大夫离去才上前问道：“外公怎么样了？”

　　余氏将药方递给周叔，转身牵起叶知秋的手，“别怕，只是这几日换季受了些风寒。老爷子身体康健得很，大夫说在家静养几日便好了。”

　　叶知秋担忧地朝里面看了几眼，“怎么就突然染了风寒呢？”

　　余氏拍了拍她的胳膊，安慰道：“不用担心，我已经叫人把旁边的几间屋子收拾出来了，今夜我就住过来，照顾也方便。”

　　“舅母要住过来？”

　　“是啊，怎么了？”

　　叶知秋想了想，“舅母要操持一大家子，本就已经够忙了，若还要照顾外公，恐怕连一个囫囵觉都睡不了。反正我是闲人一个，外公这儿就由我来吧。”

　　“你来？”余氏有些惊讶，但转瞬却笑起来，“我们秋儿长大了，既如此，那我就去让人将你的东西收拾收拾送来。”

　　叶知秋目送余氏出了门，而后轻手轻脚进了里屋。

　　华鸿甫躺在床上，眉头紧锁，脸色有些苍白。叶知秋拿了一把杌子坐在床边，将老人的手放回锦被里。

　　华鸿甫感觉到身边有人，缓缓睁开了眼睛，“秋儿啊，起得这样早，可用过早膳了？”

　　他声音里透出虚弱，叶知秋叹了口气，嘴角扯起一丝笑意，“吃过了，赵妈妈做了肉粥，我喝了两碗呢。”

　　华鸿甫似是被她感染，笑了几声，“是吗？连你都说好吃，那看来是很值得一尝啊。”

　　“那是自然。所以啊，你得好好养病，等病好了，我就让赵妈妈做给你吃。”

　　叶知秋起身将被角塞了塞，之后便一直坐着陪他聊天，等他喝了药又睡过去，她这才轻手轻脚地退出来。

　　华鸿甫的病不是很重，但到底上了年纪，还是在床上躺了五日才有起色。这期间叶知秋一直侍奉左右，没有离开半步，忙起来后竟一时没记起范家的事。

　　一连躺了五日，华鸿甫觉得自己再继续待在屋子里就快要闷坏了，所以能下床之后，便嚷嚷着要出外头透气，于是这日叶知秋便给他裹了一件狐裘披风，带到花园里去晒太阳。

　　阳光温暖宜人，叶知秋搀着他在湖水边散步，祖孙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高延使团，她忽然想起那日在范记遇到的两个高延人，心头一动，问道：“外公可知高延使团此次前来是所为何事？”

　　华鸿甫抬手拨开垂落的柳枝，缓声道：“此事说来也简单，不过是高延皇帝争不过呼勒卓，欲要同我们和谈罢了。”

　　叶知秋皱了皱眉，想起那两个高延人奇怪的举动还是有些疑惑，“既是这样，那他们应该十分希望和谈成功罢。”

　　华鸿甫点头，“我们之前那一仗把呼勒卓给打疼了，所以这五年来边境上才能安宁几分。可这边讨不到好处，不代表呼勒卓便能就此消停。高延虽不如我大魏富庶，但比起天寒地冻的呼勒卓，却也是好上许多。”

　　说完他看了眼沉思的叶知秋，问道：“怎么忽然问起这事？”

　　叶知秋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前几日遇见几个蛮不讲理的高延人，我就想是不是此次和谈我们有什么把柄攥在高延手里，才让他们这么嚣张。”

　　华鸿甫朗声笑起来，“这些个商人，嗅觉倒是很敏锐。”

　　“高延真有我们的把柄？”叶知秋讶然。

　　“把柄倒不至于，只是此次和谈最大的目的是要促成两国开通马市。”华鸿甫与她走进水榭坐下，“你应该也知道，这良马一直都是朝廷的心头大患。自立朝以来，为了不受他国掣肘，朝廷在培育良马之事上可谓是煞费苦心。但我中原千里沃土，却偏偏培育不出一匹能抵挡呼勒卓铁骑的好马。八十多年了，没有任何进展，这就导致我们在与呼勒卓对战之时十分被动。”

　　叶知秋听出了些门道，“也就是说眼下高延饱受呼勒卓侵扰，与我们和谈的欲望也就空前强烈，此时提出开通马市，也就更容易成功一些。”

　　华鸿甫颇为欣慰地点点头，“但高延的马匹对比呼勒卓来说却还是太过羸弱，所以开通马市其实只是想要借道高延，将西域的良种马引到我大魏来。要借道，自然是要给予高延一些好处，也难怪那些商人那般蛮横了。”

　　叶知秋眉头轻蹙，有些不解，“可高延也需要这些良种马来对付呼勒卓，开通马市对于他们来说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为何还要向我们讨要好处？”

　　华鸿甫摸了摸颌下胡须，“我问你，你了解西域诸国吗？”

　　叶知秋脑海里浮现出驼铃巷那群牵着骆驼、长相各异的胡人，摇了摇头， “我只知道他们手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

　　华鸿甫笑笑，“你不了解，其实外公也不了解，整个大魏能将西域诸国的名字说出来的人恐怕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你可知是为何？”

　　叶知秋凝眉沉思片刻，“因为离得远，西域与我们并不接壤，国力也不如我们，对我们没有太大威胁。”

　　“可高延与他们接壤。”华鸿甫的手指在膝盖上轻点几下，“一面是我们大魏，一面是繁如星子的西域诸国，高延夹在这中间，那滋味很不好受啊。”

　　“如今胡商来我大魏，走的是三国交接之处，并不踏足任何一国的土地。可一旦马市开通，这情况就不一样了，这条路可是要横穿整个高延的。你想想，到时候高延还要特地调派兵力守在这条路上，检查来来往往的行人。可即便这样，也不能做到万无一失。他们是小国，这对他们来说是很大的事。”

　　叶知秋恍然大悟，“所以，高延希望和谈成功，但在开通马市这一条上，他们会狠狠宰一笔。”

　　华鸿甫朗笑一声，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只是猜测，至于最后结果如何还得慢慢看。毕竟两国邦交之事，那可是唇枪舌剑，很费功夫的啊。”

　　叶知秋笑着起身将他扶起，“孙儿晓得了，但现在咱们得回去了。您身体刚好，可千万别再着凉了。”

　　华鸿甫低头看看自己身上裹着的狐裘披风，有些不愿，“这不是穿的挺多的嘛，再说这会儿日头升高才更暖和了，再待会儿，再待会儿。”

　　叶知秋看他一副老小孩的模样，伸手将他从凳子上拽起来，“不行，这要是让舅舅知道，非骂我一顿不可。您不心疼您自己，您心疼心疼我总成了吧？”

　　华鸿甫无奈被她拽着往回走去，“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这么听你舅舅的话了？”

　　“您别污蔑我啊，我可一直都很听话。”

　　“你听听，你自己信吗？”

　　“我信啊，我当然信了，我可是这世上最乖、最听话的孩子。”

　　“嘿，你这丫头。”

　　霸气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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