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负雪》曳火

1、第 1 章

　　叶知秋靠在树干上，听着旁边窃窃私语走过的又一批小娘子，心中无奈叹气。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落下来，晃得她眯了眯眼，满目翠绿一下子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一团光斑在摇晃。

　　萧云起……

　　他回京不过五日，这就已经是她第三次听到有人在背后悄悄议论此事了，倒真不愧是现下京城里最新鲜的热闹。

　　想当年他离京时便是议论纷纷，如今五年过去了，竟还是这般容易便能引人注目，倒是和他这个人一般，无论行至何处都是人群焦点。

　　思绪一时飘忽，叶知秋摇了摇脑袋，起身拂去衣摆灰尘，领着婢女茯苓向河畔走去。

　　三月三，上巳节，正是郊游踏青的好时候。

　　临水河畔游人如织，其中大都是年轻的郎君娘子，想着趁此佳节出来交友游玩。

　　其实叶知秋对这些节日并不感兴趣，今日只是华长逸那个小孩偏要来凑热闹，她拗不过，便带着他来了。谁知这人一到地儿就跑的没了踪影，她扶额无奈，但也只好让人赶快去寻。

　　然而等了这许久，却是依旧没有消息，叶知秋坐不住了，打算亲自去看看。

　　谁知她刚走出几步远，拐了个弯，便见前头慌慌张张跑来一小厮，看着心急火燎的，全然没注意前面走来的二人。

　　茯苓立马挡在叶知秋身前，朝着就快要撞上来的小厮大喝道：“跑什么呢，当心冲撞了我们娘子！”

　　那小厮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跪下去趴在地上求饶，哆哆嗦嗦似乎真是有什么急事。

　　他身子伏得极低，让人看不清脸，但叶知秋却瞧着眼熟，皱了皱眉让他抬起头来。

　　那小厮身躯一抖，僵硬地抬起头，却在看清面前两人的时候瞬间挂上了一副仿佛见到了救星的神情，一把扯住了叶知秋的衣袖。

　　“娘子，你快去救救二郎吧，他被罗家世子拉着比投壶，快要将老太爷给的玉佩输掉了！”

　　-

　　临水边一处平坦的草地上围了一圈少年，未几，人群里爆发出一阵喝彩。

　　“贯耳，是贯耳。”

　　罗文宏得意一笑，瞥了眼身旁低他一头的少年，“华长逸，你现在认输还来得及，不然等比完这局，你怕是会输得很难看。”

　　华长逸看着不过十岁，眼下因羞愤憋得满脸通红，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然地揪着衣角。他未说一言，只默默取出一支箭，拿在手中攥紧。

　　身旁传来一声嗤笑，华长逸咬了咬牙，抬起胳膊正准备用力投出去。

　　“罗世子，欺负一个孩子算什么本事？”

　　场外人群里忽而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华长逸眼眸一亮，欣喜地转身看去，“阿姐！”

　　叶知秋走到华长逸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怎么，想耍赖啊？”罗文宏神情蛮横，“这可是他自己答应的，愿赌服输。”

　　“你胡说！”华长逸急了，“明明是你非要拉着我比的，我何时答应你了！”

　　“你若是没答应，方才又为何要同我比试？”

　　“你！”

　　二人这厢争执不下，叶知秋看着罗文宏，眉头微微蹙起。

　　安仁侯世子罗文宏，京城里出了名的纨绔，脾气不太好，陋习一箩筐，整日不是拈花惹草就是遛鸟斗蛐蛐。偏生这人有个当侯爷的爹，大多被他欺负了的人就只能自认倒霉。

　　“看来今日不比出个结果，罗世子是不打算罢休了。”叶知秋抬手按住华长逸的肩膀，将人往身后一带，顺手摘下了头上的幂篱，“家弟年幼，怕是难以让世子尽兴，接下来的比试不如就由我来替他，如何？”

　　“你？”罗文宏打量她一眼，很是不屑，“随便你们，输了别耍赖就行。”

　　他说完便转身走开，叶知秋给华长逸递了个安抚的眼神，让茯苓将人带到了场边，回过头就看见罗文宏又拿起了箭打算投去。

　　她眉尾一挑，从箭筒中抽出一支，又走上前去夺过了他手中的那支。

　　罗文宏倏然皱眉，“你什么意思？”

　　叶知秋把两支箭捏在指间把玩着，转身看向前面的铜壶，“既然是要让世子尽兴，继续比投壶还有什么意思。”随着话音落下，她手中的两支箭也倏地飞出。

　　箭尖碰到铜壶壁发出一声脆响，两支箭穿过壶口两边的壶耳，稳稳地斜倚着。

　　人群静默一瞬，边上的华长逸惊呼出声，“是连中贯耳！”

　　罗文宏脸上神情僵住，他听着周围的赞叹，心中瞬间腾起怒气，“你到底什么意思！”

　　叶知秋拍了拍手，回眸看向他，“意思就是，我们换个比法。”

　　“比什么？”

　　叶知秋笑意愈深，指了指头顶的天空，“比射箭，射纸鸢。”

　　罗文宏愣住，抬头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万里晴空上飘着五颜六色、忽高忽低的纸鸢。

　　“听闻罗世子箭术不错，怎么样，这个玩法可还有趣？”

　　过了最初的错愕，罗文宏再看向叶知秋时多了几分鄙夷，像在看一只不自量力的蚍蜉，“叶知秋，你确定要和我比射箭？”

　　场边似乎也有人不解，不过叶知秋却并没有理会，依旧笑意盈盈，“怎么，不敢？”

　　“我不敢？你开什么玩笑？”罗文宏像是听到了什么新奇事，大笑几声，“叶知秋，输了可别说我欺负你！”

　　-

　　临水边上热闹喧嚣，不时有人声传来，衬得这处分外安静。

　　华长逸神色凝重地站在场边，双手有些紧张地攥着衣角。

　　他旁边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悄悄挪过来，低声问道：“华长逸，你阿姐真的可以吗？”

　　华长逸本来还有些紧张，但是听他这质疑的口吻，心中顿时憋了一口气，昂首道：“我阿姐可是师承高人，射箭可厉害了，肯定不会输给这个纨绔。”

　　那少年见他这么说不由撇了撇嘴，但却也站到一边不再言语。

　　远处有人拉着纸鸢放起来，叶知秋掂了掂手中的弓，眯着眼抬头看去。

　　在等那边调整纸鸢的空当，罗文宏走过来低声道：“叶知秋，看在你是一个女子的份上，本世子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若你现在跪下来认输，我还能考虑考虑放过你。”

　　叶知秋手上动作一顿，眉尾轻挑，冷眼看过去，“那罗世子就好好看着，我这个女子是如何赢你的。”

　　说罢，利落转身，取箭搭弓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罗文宏看着她的动作，心里冒上一股不安，也立马转身准备。

　　射纸鸢这项活动本是孩童娱乐的项目，一共六只纸鸢，一人三只，分三种高度，在最快的时间内将自己这边的三只纸鸢都射下的人获胜。虽说高度不高，但纸鸢飞在天上本就不稳定，何况这场比试考校的不只是射箭的准头，还有速度，相较来说已是十分艰难。

　　随着场边一人发出号令，叶知秋当即拉弓瞄准。只见她呼吸微沉，手指一松，那支箭便如闪电般飞驰而去，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正中最低的那只纸鸢。

　　纸鸢悠悠坠落，场边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罗文宏的箭紧随其后，只差了一息。

　　他略有些慌乱地摸出第二支箭搭上去，心中却是诧异不已。

　　这叶知秋明明只是个闺阁女子，怎会有如此箭术？

　　然而来不及等他细想，叶知秋那边已经抬手瞄准了另一只纸鸢。

　　罗文宏心头一紧，边慌忙搭弓，边急切道：“叶知秋，你今日帮了他，就不怕我日后找他麻烦吗？”

　　他这话说得十分直白，但或许是他自己也知道上不得台面，声音低得只有二人能听到。

　　叶知秋冷不防被扰了心绪，手上动作一顿，正好让他趁虚而入，抢先一步松了箭。

　　那支箭迅速朝着第二只纸鸢飞去，然而就在快要碰到的时候，却见旁边蓦地飞来另一支箭击中了它。

　　两箭相撞，陡然自半空坠落。

　　“嗖——”

　　罗文宏双目圆睁，还没从自己的箭被人击落的震惊中缓过来，就感到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他僵硬着转头看去，只见叶知秋的第二只纸鸢也悄然飘落。

　　他怒从心起，愤然转身朝向叶知秋，“你做什么！”

　　叶知秋正抬头比划着第三只纸鸢的方位，听他愤怒质问，不由勾起嘴角，“方才你我约定之时，并未说明不能打落对手之箭吧？”

　　“你耍我！”

　　“我可没有。”叶知秋慢悠悠地搭上第四支箭，也没看他，只淡淡道，“罗文宏，有这同别人斗嘴的功夫不如多回去练练，就你这点本事，还想赢我？”

　　林间有风吹来，卷起了叶知秋垂顺的裙摆。她立于风中，双臂舒展，身姿挺拔，眉目间神色认真。

　　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轻笑一声，“对了，若你现在跪下来认输，说不定我还能考虑考虑放过你。”

　　这十分侮辱的话语反过来从叶知秋口中说出，让罗文宏十分恼怒。然而她也只是说说而已，话音一落，手中之箭便离弦而去，刺破扑面而来的风，直直穿过了第三只纸鸢。

　　周遭静默一瞬，忽而华长逸欢呼出声，带起一阵阵惊讶掌声。

　　一时间周围议论纷纷，叶知秋眉梢一扬，拿着弓在手上转了两圈，转身看向罗文宏，“怎么样啊罗世子，可还尽兴？”

　　罗文宏手里还攥着那把弓，他感觉到周围越来越不加掩饰的目光，脸上的神情逐渐变得扭曲。

　　叶知秋看了他几眼，心想华长逸的气也出了，便不再多言，转身打算离开。

　　谁知她方迈出半步，就听华长逸高声惊呼。她心头一紧，浑身紧绷的瞬间，箭尖就这样擦着她的颈侧而过，落到了远处的草地上。

　　开文走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