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46 ...
-
许一冉走到诊所时，表怀上的指针停在六点半的位置，身穿白大褂的青年靠案而坐，他低头正翻阅文件，右手自然地扶了一下微掉的眼镜。
外围，梧桐树荫茂盛，乳白色的胶漆被火烧云镀上一层金黄的光边。
岁月静好，浪静风恬。
许一冉靠在树后，驻足悄望这一幕，看着看着，她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静默少许，她缓步离开，绕到诊所后从小院子翻墙进去。这一次她换了一种方式，不急于改变一切，而是想以第三者的视角围观故事的发生。
她从病床后面的玻璃窗翻进去，四张平摆的床铺上只有一个微微鼓起的小包，打着吊瓶的男孩沉浸于梦乡，露出甜软的笑靥。
窗沿口沙沙的响动声惊扰到男孩甜美的梦境。
他蹙眉揉了揉脸，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刚好对上许一冉微微睁大的眼睛。
他小嘴顿时张成一个O字形，一双晴底黑眸的眼睛透着好奇和疑问忽眨忽眨，腮帮子也一股一股，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许一冉手指竖起在唇中:“嘘——”
她想起男孩曾对她说过的话，于是走进、压低声音和男孩说悄悄话：“你爸爸不是和你说过，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吗？”
她朝男孩眨眨眼：“有什么事情可以明天再问姐姐，现在你生病，要打吊瓶，再睡一会吧。”
男孩想了想，乖乖嗯了一声，他也小小声道：“姐姐我相信你，你知道爸爸说过的话，所以你不是坏人。”
不过他还是拉住许一冉的衣角：“姐姐，爸爸还说过一句话的，你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啊？”许一冉轻声哄他。
男孩道：“我考试没考好的时候，爸爸总会对我说：只要努力总会有收获的，如果事与愿违，也千万不要气馁。”
“好呀。”许一冉笑着道。
男孩轻轻晃了晃她的小拇指，语气像个小大人：“说好的时候，记得要拉钩哦！”
待男孩沉沉睡去，许一冉深吸一口气，悄悄走到门口处。表哥和陈几默是在二楼的卧室谈话，要提前去二楼，还是得过在大厅的平板楼梯。
过大厅，势必要将正在前台坐着的表哥引开。
她记得表哥正在低头翻阅文件。
这样想着她又透过门缝往外望去，表哥微弓着背坐在凳子上，他手里果然拿了一份杂志，只是……
咔擦咔擦！
杂志中的一页纸被随意扯了下来，他手指灵活，三下五除二，一个青蛙在手中成型。表哥手巧，儿时她哭时，表哥总爱拿各种折纸哄她，折青蛙是最简单的一种，折好的青蛙有腿有身子，按着屁股还可以一蹦老远老高。
表哥总逗她：这不是青蛙，这是癞蛤蟆。
她也总会坚持：这么可爱，当然是青蛙。
不过这会他是一个人在折纸，折好的青蛙没有拿来玩，而是揉成一个纸团，又丢到垃圾桶里去。
他似乎很无聊，但不玩手机，不看杂志，又开始霍霍杂志上的第二张纸。
她看着这时候的表哥，他就像一面坏掉的镜子，形形色色的人和事走到他面前，却照不出半分身影。他在心底藏了一颗烂空的大洞，总是用各种垃圾将洞口填满，然后伪装着去笑着接人待物，毫无察觉的人们在洞口走来走去，于是垃圾越踩越严实，发酵过的洞口也越烂越大。
只有一个人时，他才会像这样，漠然的眸子无机质地垂着，露出这种仿佛是被沉重负累压弯了脊梁的状态。
许一冉将手机调成静音，给他发消息：
【哥，听说今天的火烧云很美！你帮我照一张，要从梧桐树透过绿叶的仰视角度去照，记得把落日的阳光都照进去好不好？】
被霍文武丢在桌边的手机嗡的响了一声，声音还挺大的，许一冉吓了一跳，她紧张地捏紧掌心——
霍文武看了一眼手机，他似乎本来不想理会，但看到联系人后还是拿起来，没一会，许一冉的手机也无声弹出一条消息：
【又偷偷玩你妈妈手机？】
【闲的。】
嫌弃之意快溢出屏幕，许一冉琢磨不出他的态度，准备再发消息哄他出门。可字才打一半，发现霍文武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拎着手机往外头走了。
果然，再嫌弃，妹妹的要求也是很难被拒绝的嘛！
许一冉又补了几句，让霍文武多拍几张照片的话，得到一串省略号的回复后她心满意足地关上手机。等霍文武从诊所出去，她悄悄将门缝开大一点，从病房溜到大厅，转楼梯直奔二楼表哥的卧室。
浅灰色的墙壁、深褐色的窗帘，只有床单被罩是淡蓝的颜色。淡蓝色的床上用品还是上次她陪舅妈一起去商场挑选的。当时舅妈说，表哥回家住的少，经常都是闷在那个小诊所里过夜，又不让她帮忙拾掇东西，上次瞧见他卧室里用的还是病人同款的白色亚麻床单被罩，这也太不吉利了，于是要给他换一换。
当时几套床上用品送过去，表哥看也没看就往柜子里塞，她还以为他不会用呢。
卧室没有多余摆设，家具一目了然的简答：床、床头柜、衣柜、一张桌子。
床下是实心的木头，能躲人的位置也只有一个衣柜。许一冉打开看过，还好衣服不多，能将自己勉强塞进去。她没急着躲进衣柜，离七点还有一段时间，她准备再在表哥卧室搜寻一番。
她和陈几默曾推断表哥手上有桎梏王章全的把柄，只是随着表哥的死亡，一切线索也被一并带走。如今事情还未发生，也许在表哥房间中会有什么被藏起来的线索也不一定。
先是看书桌，书桌上的文件不多，只有几本杂志和病历本。许一冉一一抹过去，在其中一本间发现了一个小突起，她打开，杂志内夹了一份剪裁过的旧报纸和几页折叠的A4纸。
报纸是一年前的，是云川市的市报。其中一则新闻被用圆珠笔划下一道印记：
#七月十三号，安起建筑工程承包人任来在施工现场组织工人施工时不慎被高空坠落的一块板砖砸中，当场死亡。工程承建单位安起公司表示会详细调查事故发生的原委，不逃避、不推责，按规定给予相应赔偿钱款。工人们的高温就业工资也会照常发放。
许一冉又将几页页角泛黄的A4纸打开，这是一份建材转卖的合同，时效已经过期，夹在杂志里，像是主人家随手放置的没用的东西。只是合同签署的甲乙方里，除去熟悉的表哥名字外，还是一样的一个名字——
任来。
*
任来。
她听过这个名字，在表哥的葬礼上，面对她的诘责质问，陈几默曾这样反问过她：
“你们与其查我，不如去查查他和王章全、任来，两年前五月十三号，他们在云川市第七中学后面做过什么事。”
一共有三个人，王章全、她表哥、还有这个叫任来的男人。
她开始仔细看这份合同，这是一份签署在两年前二月份的建材转卖合同，交货时间在四月底之前。许一冉看不出合同内容有什么问题，可她注意到合同页最后的逾期赔偿中，有被铅笔画过的痕迹。
如果未能在四月底前交货，逾期后价格赔偿会是原建材价格的三倍不止。
这份合同金额在七万左右，表哥逾期，赔偿将会面临高达二十万的巨款。
许一冉紧抿着唇，她脸色凝重，在她跳着脚享受中考结束的自由暑假时，在和朋友约饭K歌出游时，表哥面对的却是这样天塌下来般的险阻困境。他从未说起过，从未表现过，也从未求助过，只是在她向他展示远行旅游的火车票时，笑着说过一句:
"玩的开心啊。"
空气中静谧的安静，让楼下细密的脚步声变得清晰起来。
眼眶因为干涩的空气变得潮湿，她闭了闭眼，将东西放回原处。
只是因为钱吗？
让表哥即使与王章全争执不断，也要用死亡替他将一切瞒下。
许一冉不相信这一点，她觉得其中有更深的原因。
她又轻手轻脚去拉开床头柜，床头柜分两层，上层放了几本杂志，里面没夹东西。等她半蹲下来，将第二层拉开，脚上一滑，她一屁股坐到地上，抽开的抽屉滑挂在她的膝盖间，露出里面满满一抽屉的安眠药盒子。
排列整整齐齐，叫人看的触目惊心。
难怪表哥一直不愿意舅妈帮他打扫屋子。这要是被看见，舅妈心都得碎了。
她感觉自己的心也要碎了。
她不能看那些药，不能看那些盒子和在盒子上的密密麻麻的小字。
这会让她想到散落一地药板的地板上，表哥蜷缩佝偻的身子，冰凉、僵硬。
她拉着他的手，他毫无回应。
这会让她想到那个跑掉鞋子的雨夜，她冲进诊所，等待她的却是一个空掉的农药瓶，和已经无声无息的人。
她经历过死亡，看不得这些会夺取她珍惜亲人生命的药物。
可等她环抱住膝盖，将头埋下去缓过情绪，她还是稳稳将抽屉又推回去，僵硬地站起身，准备躲去衣柜。
七点了，楼下有模糊的交谈声，再过不久，表哥就会带着陈几默上楼。
只是低头时，她注意到自己刚一屁股坐下的地板，好像软泥一般下陷了一寸。
许一冉先是一愣，而后想起小时候她和表哥在老家院子里挖土埋宝的趣事，她即刻蹲下身子开始扣地板缝隙。
楼梯口响起脚步声，交错的脚步声在逐渐接近。
摸索中她感受到这块活动地板，在地缝间有一个小小的缺口。
她猛地用力，大拇指的指甲盖从中间横断开来，血丝顺着指缝流出，她疼得倒抽一口冷气，但还是咬牙将地板侧斜着翻开，地下果然有一块空着的凹槽，里面是灰扑扑的水泥，中间放了一块息屏的手机。
脚步声走至门口，
她没有犹豫，将里面的手机一把拿出。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