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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05章 ...

  •   *死亡,就像是水消失在水中*

      在大型的集装箱货车前,破吉普成了一迷你的玩具模型,或是个不大不小的弹珠,被铲得真翻滚,骨碌碌地转。
      它节节败退,被推攘挤压到一个现代雕塑前,那塑像戴着獠牙的鬼面具,流着长舌,通体银灿灿,在凛冽地暴雨中亮晶晶,手里抓着根漆黑的长矛。

      那长矛做了夸张地艺术处理,将近有3米多长。
      从程爱粼肚腹和手臂的空隙间“吱嘎”一声插|入车内。马雄飞依旧保持着侧身护佑她的姿势,那矛尖一点红,直戳戳地扎进了他胸膛。

      程爱粼额顶淌下的血液糊住了她双眼,看什么都是赤红的。
      她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啊——!”歇斯底里地叫嚷也摆脱不了她的恐惧。
      “啊——!啊——!”程爱粼抓着红色的长矛,想把红色的马雄飞救下来。

      可集装箱车不如她愿,在湿滑的雨路上倒退,前冲,再倒退,再冲刺,反反复复。
      那长矛扎透了马雄飞的肉|体,继而扎穿了破吉普的车门,将它固定在了街沿,像一片烧烤摊上绿油油的烤青椒。

      程爱粼听见了肌肉纤维撕裂的声响。
      全身摧心剖肝的锐痛让她丧失了警察的迅猛本能,她被挤压在一寸方块中无法动弹。

      血液从长杆上缓缓引渡下来。
      她的双手又重新布满了马雄飞滚烫的热血。

      “师父……师父……”程爱粼傻兮兮地叫唤着。
      马雄飞眼皮沉,沉得掀不开,双腿已经被拧烂,小腿因为多次撞击,腿骨破出了皮肉,成了两截,正尖锐地翘在空中。

      他的背脊遍布碎玻璃,最致命的是脖颈那块,从正后方穿刺了喉结。
      马雄飞发出的声音含糊不清,带着”嗬嗬”地怪叫,程爱粼听了好几遍才明白,他说的是,“……不要动……不要动……阿粼,不要动……”

      两人挨得近,几乎鼻尖碰鼻尖,算是亲密无间。
      她能闻见他身上青瓜味的沐浴露,马雄飞也能嗅到她的果香。

      可渐渐,腥气占了主导,遮掩了清淡的芬芳。
      马雄飞没了嗅觉,片刻后,又没了视觉。

      可他脑子却是奔逸的。
      他手起刀落或持|枪击毙了多少人,279人;参加过多少次所谓合法的极端突审,231场。他习惯复盘每一次外勤行动每一次预审,也复盘人生,不然一个人独处时,太过寂寥。

      程爱粼像什么,像一道光啊,破开浓雾袅袅而来。
      马雄飞在乾晟仓库见识到她的果决毒辣后,有些迷蒙,也有些兴奋,恍若看到了曾经愣头青的自己,原来这世上,真的会有毫无二致的个体。

      马雄飞不遗余力地辅导着她,一点不担心徒弟把师父拍死在沙滩上。
      他将自己经历的生死坎坷和弯道荆棘,平平淡淡地和盘托出,协助她躲开,绕开,他珍视着程爱粼,如同珍视着曾经那个苦难的自己。

      “阿粼……啊粼……不要动啊……”马雄飞无意识地喃喃。
      他脑子开始走马灯地转悠,喜欢折纸,他擅长折纸,什么东西都能叠出来,程爱粼宝贝得不得了,专门托朋友去日本、法国、英国找风格迥异且昂贵的纸张。

      所以有了绿色洒金粉的兔子,有了奈良风格的猫头鹰,有了维多利亚时期的独角兽……
      程爱粼的书柜中有个动物农场,飞禽走兽,热闹得不得了,这是“女娲”马雄飞一手缔造的田园王国。

      马雄飞冷起来,脑袋也逐渐缓慢,冻住了。
      他全身太疼,把嘴唇咬得稀烂,觉得自己是个处处破洞的皮囊,血液漏啊漏,无穷无尽,他想撑得久一些,久到凶徒离场,这样他的傻徒弟就安全了。

      人一迷糊,愿望就变得简单直接。
      他俩都是孤儿,都享过没人疼的滋味,他比任何人都希望程爱粼长命百岁,岁岁焕新。

      喉咙开始一团团涌血,喷薄在程爱粼脸上,灌入了她的唇齿。
      她现在终于有些丑了,狰狞着哭丧着,整张脸皱在一起。

      程爱粼双手捧着他面庞,有一层细密的胡茬。
      她一定是疯了,才会用手兜住血,往他嘴里灌,不要再流了,不要再呕了。

      又要死了。
      又一个举足轻重,撑托她生命的人要死了。

      马雄飞的脸幻化成母亲的模样,那时她才6岁。
      不知道父亲是谁,或许根本就不需要这个角色。母亲是天是地,是关丹华人百花戏剧团的台柱子,举手投足间带着国韵典雅。

      程爱粼长得像母亲,她出生在舞台上。
      对,就是舞台上,羊水裹着她落在炽热地顶灯下,那个时候,从婴儿的眼睛里,就看到了尤物一般的母亲。

      她一直以为母亲能活得很久远。
      能陪伴她步入婚姻,生儿育女,成为家长里短中最坚实的铁盾,这是人的一种本能的认知。可疾病来得太汹涌,美丽和优雅溃不成军。

      6岁的眼睛看到了患癌的母亲,那时一种多么可怕的体验。
      觉得那是恐怖童话里的骷髅,是长腿长脚的怪物,是个会行走会开口的长杆。母亲不再抱她,抱不动了,最后连抬臂都费劲儿,程爱粼想让母亲摸她脸蛋儿,只能自己把脸递到手边蹭。

      母亲弥留时,也是大口大口呕血。
      雪白的枕头和床单撞色着嫣红的血液,对比浓烈得耸动人心。

      这么瘦的人啊,哪儿能有这么多的血啊。
      无穷无尽地流。

      母亲瞠目瞪着天花板,整张脸都是血糊殷红的。
      就像现在的马雄飞和她自己。

      “师父,别睡啊师父……师父……”
      “……别动……”

      马雄飞孱弱地气音幽幽溢出口。
      程爱粼扒拉着他眼皮,摩挲着眼角的纹路,终于想起了找手机,可车体连环翻滚,所有东西都移了位,手机早已无影无踪。

      大型集装箱车在重创5次破吉普后,终于停歇了。
      李志金开车门跳到地上,还是裹着那身褴褛的绿大衣,戴着毛线帽,油腻地发丝下露着俩刀锋一样的小眼。

      他嘬着烟屁|股走向吉普,暴雨一浇,烟灭了,大衣也死沉死沉。
      那穿透车身的长矛,竟让他生出一种在看艺术戏剧的荒诞感。

      黏稠的血液囊着矛尖,被雨柱冲刷着,半晌就干净了。
      李志金沉默地看着马雄飞背影。

      曹衍航、王益平、马雄飞。
      论现场来看,他最喜欢这个!李志金没什么艺术细胞,但总觉得这画面很悲壮,很得劲儿!

      9年了,他窸窣笑了笑。
      炸飞了敲法槌的人,毒死了口若悬河的辩护者,再用长矛戳死了抓捕他的执行者。

      一天一夜,效率卓然,真让人如释重负啊。
      他张开双臂踢着积水玩,像个快乐的孩童,哈哈笑。

      程爱粼蜷缩在马雄飞怀里,听得真真切切。
      她一点都不想听那糟烂地笑声,她只想听马雄飞的心跳。

      可他是真死了,没呼吸也没脉搏,静寂着。
      双臂维持着原有的姿态,坚|挺地紧箍着她,连死都在建造一片安全区域。

      李志金粗鄙地扭了一首恰恰,他身体不协调,跳得很猥|琐,从车的左侧抖臀抖到右侧。
      伸手一探程爱粼的鼻息,没气,又踢了踢车门,没动静。

      他心满意足了,脚尖点着拍子回到集装箱车内。
      程爱粼侧头,从空隙间瞥着李志金的背影,有点熟,像在哪儿见过,这衣服的版型和毛线帽,真熟。

      她用手揉眼,把血擦掉,再次看去。
      破损的绿大衣,灯笼裤,冒出线头的黑帽,她一定在哪儿见过。最后的一丝清明因竭力思索而被迅速抽取,她沉沉晕厥过去,鼻梁贴在马雄飞的唇齿旁,远看似对相拥相依的恋人。

      车祸现场被发现时已是清晨6点42分。

      来青山钢铁艺术园区准备物料的展览工作人员被眼前一幕骇傻了。
      电话打到属地警署,警署和交警到达现场,看到了车内的曹长证,这才迅速上报市署。

      至此,彻底炸锅。
      蔡署满脸震悚,在森那美的保安室一手揪心一手抓着阿普曹连问了四五遍,“你说什么?”他像是突然听不懂话语,人也老态龙钟起来。

      马雄飞死了,被长棍捅了心窝,被货车碾成了一张饼。
      蔡署仰脸看着天花板,这是什么死法,他想不明白。

      当他跌跌撞撞从警车下来,四五米的距离扑倒了三四次。
      扎木上前搀扶,被他一把甩开,凄风苦雨中一个倔老头踟蹰前行。

      他看到了。
      看到了消防员切割机下的长矛,看到了马雄飞壮硕的身子拧着扭着,压成了一张镶满玻璃的烂饼。

      蔡署喉头似被人掐住,发不出一点声响。
      可他不服输,“嗬嗬哈哈”地叫唤一通,终于嚷出声音,“马雄飞,马雄飞!你给我站起来!站起来啊!”

      他整个人战栗不止,全身骨架都磨着疼,脸上雨水淋淋,几缕白发耷拉着。
      阿普曹手里攥着速效救心丸,看得憋屈又难受,“爱粼,蔡署,爱粼还活着,她上救护车的时候还活着。”

      “查出来,谁干的查出来!”蔡署狠狠踢踹着切割完的雕像,未料脚下一滑,直接跌坐在积水中,湿了一屁股,一群人手忙脚乱地扶。

      “滚蛋!滚蛋——!”
      他只握住了阿普曹的援手,蛮力一拉,几乎把阿普曹也拉个跟头。

      蔡署咬牙切齿地覆在他耳边,“把那个人找出来,用你的方法找出来,虐杀皇家警察,这他妈就是在宣战!新年是吧,2019是吧,我他妈今年,我今年就要合法毙了这王八畜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第0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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