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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逼供*

      “临命终时,未舍暖融,一生善恶,俱时顿现。Ksitigarbha(地藏),告诉我,他在身中暖热未尽将尽之际,想到了什么,请您告诉我!他在濒死时分,想到了什么!”

      程爱粼赤脚跪伏在地藏殿内,手捧长明灯,身子激越得瑟瑟而抖。
      黑黢黢的一方堂屋,只有她头颅依托火烛而幽幽明亮。在地藏面前,演绎的外壳被剥离,她终于显露出真实的状态与情思。

      络腮胡将她和齐贝昂送到了吉兰丹州边界的佛寺内。
      接应她们的竟是个蹒跚瘦小的老太太。

      走起路来大红纱笼飘飘渺渺,色彩一撞,显得肤色黢黑。
      老太叼着烟,戴六边形金丝墨镜,斜靠着一辆本土的棕绿色perodua(北大鹿),怀里揣着只翻肚皮的黑猫。

      齐贝昂在寺门外无所事事地等着程爱粼。
      一抬表已过40分钟,忙抬脚往里跨,想进去寻人。

      “你让她静一静,”老太嚅着牙,抻着脖颈,露出灼人眼的大金链,全身透着古怪的时尚,“顶圣眼升天,人心饿鬼腹,旁生膝盖离,地狱脚板出,她在许愿呢,许愿是最神圣的时刻,打断一个人的愿望,是要付大罪过的。”

      地藏殿内。
      程爱粼突然癫痫似的豁命磕头,“咚咚、咚咚、咚咚……”闷重得如大鼓雷鸣,又快又烈。
      她磕了18个后戛然而止,猝然抬头,瞠目瞪着地藏,额头浮出滚烫的鲑红,“我愿生于地狱,助他往生净土。”

      晨钟暮鼓,洪钟在高院内开始叩动,程爱粼听得满面是泪。
      婆娑世界,以音声作佛事;丛林法器,大钟第一。

      她上车驶离寺院后,脑中依旧悲怆。
      移下车窗远眺初生的曦阳,流云层叠涌动,红的,黄的,全是马雄飞的脸和那一团团喷向她的灼热的血。

      “这个你放好。”老太从胸口掏出一圆币递给她。
      程爱粼怏怏地接过来端视,竟是枚古银币,约莫直径45mm。

      吉兰丹州的银器是国内最好的手工艺品。
      银币正面的雕琢凹凸有致,一巍峨象头带着繁复的王冠,象牙呲裂,象鼻扬起,那双黑豆一样的象眼静穆且威厉,王冠中央是个侧脸的长发骷髅,象鼻上卧着一只啼叫的知更鸟。

      好诡异的图样。
      老太推了推墨镜,“如果要处理尸体,就跟这家清洁公司打电话,电话接通后,你对着它侧吹一声,他们能辨识声响,会知道你是公司的客户,一具尸一个袋,你只要告诉他们袋子的数量就可以了。”

      程爱粼一怔,回头看齐贝昂,齐贝昂也听懵了。
      老太瞥一眼后视镜,嘎嘎笑起来,她一笑,黑猫就在程爱粼怀中翻腾,“后续的现场会有专业的家政人员处理,这公司成立了123年,在国际上声望很高,不用担心。”

      车子沿着浮屠河,驶过吊桥,穿越TAWAN(王家渡口)。
      河面金粼粼,白灿灿,灼得人眼泪汪汪,看久了跟看太阳无疑,程爱粼又流下热泪,一直淌到了森林保留区,光芒终于被深深浅浅的石绿、墨绿、孔雀绿、灰湖绿所吸纳,她的眼睛和心绪才归于平和。

      齐贝昂忍不住赞扬这一望无垠的草林,要掏手机拍照。
      一摸兜,才想起自己刚买的新机已贡献在六拜酒吧。

      一路风雨,切换着不同的领路人。
      程爱粼蜷缩在副驾,藻发飞腾,神色淡淡,额头的红肿没有消退,两眼湿淋淋,她时而抽烟,时而将下巴放在窗沿,时而流泪,时而神往地咧嘴笑,像个精神沉迷,心事重重的公路片女主角,有种文艺的风|骚。

      丁加奴州,最后一个接她们归家的是海事执法局已退休的副局长,圆盘苍脸,大气凛然。
      大马的海事执法局不属于任何武装部队,是由总理府亲自领导。

      太阳已高升,副局盯着两人的肚子,一眼能看穿饥肠辘辘。。
      他带她们来到街边的猪肠粉铺头,齐贝昂选了甜酱,副局配了咖喱汁,程爱粼倒酱油、腌青辣椒和炸葱。

      副局指着辣椒,“他也喜欢这么吃,说甜酱太甜,咖喱汁太咸,只有酱油炸葱是最好的味道。”
      程爱粼掰开筷子,笑笑,“不是他喜欢这么吃,是我喜欢这么吃,他说的这话是我说的。”

      不远处的大英义公园在举办纸鸢节,大人小孩跑跑跳跳,地上自由,天上浪漫。
      旖旎绚烂的新月风筝拔得头筹,围绕着它的有蜈蚣形,船形,龙虾形,燕子形……竹条做骨骼,薄纸为风帆,漫天飞扬。

      副局瞧着程爱粼,“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程爱粼瞧着腾云驾雾的新月,把李志金的照片递了过去,“找到他,告诉我地址。”

      “程伍长,你一定很怀念阿飞,他帮你开通了所有的生命渠道,让你不再是一个人。他喜欢你你知道吗,可他不承认,喝多了也咬死口,不承认,做的比说的多,他就是这样的人。”

      程爱粼把餐巾纸塞副局手里,“咖喱吃嘴上了。”
      副局擦嘴,“你也这样,顾左右而言他。10个电话,10道纵横连接的网,我们所有人的服务都是终生制的,如果我死了,会有继承者秉承我的服务,这已经不是喜欢了,”他揶揄,“是他爱你。”

      吉普驰骋在海岸线。
      程爱粼突然叫停,“哪里可以植入定位芯片,你们不能天天靠着一手机给我定位啊。”

      副局莞尔,“两年前你参与联邦特殊法庭外派的突审任务,安全署给你后背植入了芯片,谁帮你操作的你还有印象吗?”

      “马雄飞,”程爱粼兀的提声,“所以我每次有危险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我!”

      “你们的工作性质有别于其他警员,你不清楚你们的一次突审会为你们招致多少仇敌。布拉特,阿飞的师父,被人卸去了膝盖,划掉耳朵和鼻子,上眼皮和眉毛缝在一起,他们让她睁着眼看她女儿被扔进硫酸池。布拉特到最后只能在地上蠕动,他们把她吊死在威榔县署的门栏上,这三年,只要你遭遇危机,阿飞都会陷入一种极度惶恐和暴虐的状态,他怕你成为下一个布拉特。”

      齐贝昂听得骇然,程爱粼听得澎湃,副局扯给她一份文件,“把这两页纸背下来。”
      她一目十行,全是危境中的逃离方式及联系人采取的施救方案。

      副局避开了去彭亨州的主要干道,扔个两人各一个手机,“你们之后用这手机,安全,把你送到哪儿?”

      “市署附近的拉津巷没有监控,停在那儿就行。”
      “你要回去?”副局蹙眉,“太冒险了,Siti那一脉就是群疯狗。”

      “他们也说我和马雄飞是疯狗,”程爱粼讪笑,点烟,“如果两天后我没联系你,你给这个电话发信息,告诉他我的位置,煽风点火地描述下我的惨状。”

      她在拉津巷下车,嘱咐齐贝昂把两套换洗衣物和枪|械寄到马雄飞家。
      程爱粼已经背诵完两页逃生指南,郑重谢了副局,步履匆匆地告别。

      果不其然,程爱粼还没走到市署对街,就被生拉硬拽扯进了一辆黑色商务车中。
      手机被摸掉,Siti面无表情地闲看着她,“程伍长回家的渠道可真多。”

      他们都清楚马雄飞的能耐,自然也忌惮程爱粼,耳朵一盖,头套一拉。
      程爱粼又聋又瞎地被拖进远郊一个废弃的糖厂。

      逼供了三日,一日8次高强度的审讯。
      跪板钉,吊水笼,火上坐……炽热的大灯明晃晃照着她脸庞,眼睛失控地落泪,几乎在她面颊上刮出两道泪沟。

      程爱粼笑呵呵,这就叫风水轮流转。
      第三天一早,她开始剧烈呕吐,萎靡不振地翻着白眼,摔跌在地上开始抽搐。

      Siti轻声细语地哄,“签字就能离开,切断你和你师父的一切关联,‘伍长’,2年后,‘曹’,再2年,‘曹长’,你会是彭亨州最年轻的曹长,甚至会调到州署做我的同事,一个名字而已,换你未来的朗朗青天。”

      程爱粼的长发粘黏在脖颈上,惶惶且木讷地看着天花板,胸骨裂隙的钝痛烧得她神思昏迷。
      马雄飞、仙女棒、长寿面、瑞士的牛铃哞哞,她穿着绣花披肩学跳吉普赛舞、马雄飞于爆炸火海中将她仰面扑到……这些画面在她眼前走马灯似的一轮轮转。

      炎炎大火中炸裂的木屑开出了黄灿灿的花朵。
      程爱粼痴迷地望着,那些花蕊由肥大变得纤长而有韧劲,勾住了Siti的脖子,死死相绞。

      程爱粼幸灾乐祸地笑了,她躺在湿漉的冰水中,像条落难的美人鱼。
      攥着拳开始一下下捶地,带着狠劲儿,不骄不躁,放声大嚷,“他芒寒色正,稳扎稳打,把命都给了皇家警署,他有什么错!”

      Siti的脸徐徐狰狞起来。
      程爱粼潸然泪下,“他寡言持重,大智大勇,敬奉国家,他有什么错!”她近乎是疯癫式的叫喊,“他生生死死多少次!百炼成金!他的头皮,他的眼睛烂了又好,好了又烂,他有什么错!他有什么错!

      手上的小鱼际肌被捶磨得破了皮,开始溢血。
      这充满张力的怒吼震慑住了所有人,回音串回音,连糖厂都开始轰鸣。

      “他心有良善!湛湛青天!救起多少人命,一条命一盏灯!我记得!那些人记得——!Ksitigatbha(地藏)记得——!你们抹得掉吗!”

      话音刚落。
      糖厂铁门被破开,武装警持冲锋枪开道,志愿警卫团紧跟其后。

      沸腾的烟尘中,蔡署带着专案组人员一马当先,凶神恶煞地踹开了制糖间。
      他在1个小时收到了未知号码提供的糖厂地址,后面加了6个字——她已命垂一线。

      老谋深算的他当即明了,这是督检组的花招,可他并没有这么说。
      他以最快速度召集武装警和警卫团,全员手机落锁于柜中,全体佩戴枪|械,他说程伍长遭遇了绑架,对方可能是李志金及其同伙,不排除重武器傍身,所有人stand by,5分钟后出发。

      “蔡署长!你干什么!”
      “Siti曹,你干什么!”蔡署的枪依旧指着她眉间,没放下来。

      专案组最会嗅时局风向。
      Siti身边只有两个成员,属下成,双方一对峙,胜算一目了然。

      “马雄飞所涉及的领域可不单单是皇家警署,他为很多人办过事,海关署、联邦特别法庭,甚至是总理府,要闹到这么难看吗,你背后的人要靠死人上位吗?”

      蔡署眼睛一横,扎木心领神会,小心翼翼搂起程爱粼,用薄毯裹住。
      程爱粼咬破了舌头和唇角,血溜溜往下爬,瞧着惨不忍睹。

      “你年纪轻,野心大,理解,但你得琢磨清楚,你是过来走形式的,还是办实案的,别把走形式给走实了,那谁脸上都不好看,”蔡署咬着牙根,语调轻飘,听着阴瘆瘆,“程伍长在车祸中受了重伤,在港安医院没有得到很好的休憩,就上岗调查李志金的案子,州署不认可就罢了,你关她3天,滴水未进,吐胆汁吐血,翻白眼癫痫,Siti曹,你要在关丹,在我的地界杀人吗!”

      所有的枪械同一时间上膛,啪咔、啪咔、啪咔……
      几十个长柄黑洞都对准了她的头颅。

      Siti喉咙嚅嗫,吞咽着口水。
      她不想服输,可她知道,姓蔡的会开枪,会化掉她尸体,而后打通关系,轻而易举地编排她死亡缘由。

      退无可退,Siti轻轻举起双手,“我太心切,误伤了程伍长,抱歉。”
      她的眼神兜到扎布背后,那里有双幽暗的眼睛正窥着她,是程爱粼,片刻后,那隐在扎木脖颈处的红唇肆无忌惮地笑起来。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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