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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0章 ...

  •   *杀*

      程爱粼在去往威榔的途中接了一电话,神色萎靡起来,沉默地缩进副驾。
      连最爱的阿梅都不听了,把车窗移下,看着落雨滴答打在绿油肥硕的叶片上,失神发愣。

      威榔县在关丹与北根之间。
      2010年马雄飞就职的县署已搬离了东郊码头,经过多年整合,移至哈维皇城的东侧。

      里面的警员换了一茬茬,大多是新人。
      小县这些年没那么多罪恶贯盈,肃杀的氛围一懈怠,个个养得油光肥润,肚子腆起,皮带扣一寸寸向外放。

      程爱粼进门时,整个接待厅乌烟瘴气。
      食盒堆着诸味纷呈,浓烟呛鼻,几人吆喝着拉美扑克,噼里啪啦地撞着,摸着。

      程爱粼亮出证件,又从手机上翻出照片,要找一老伍长,叫“迈叔”。
      一满头疤的络腮胡子向她举手,也不问来意,心神都在牌面上转悠,潦草地画了个简易图,“他当厨子了,不在这干了。这里,找不到多绕几圈,露天摊嘛,想摆哪里摆哪里。”

      那滑稽地笔触下,是不远处的城中村,叫箱楼。
      顾名思义,皮箱大小的床位堆叠着,形成一个个密闭的正方空间,小箱入大箱,大箱包小箱,挨挨挤挤靠着河岸延伸。

      一盏盏残缺的霓虹,在灰蒙的细雨中暗淡且消沉。
      有妇人冒雨蹲河洗衣,也有小孩走街串巷踢着皮球,那球脏极了,程爱粼乍一看,以为是颗黑发裹着的头颅。

      程爱粼和齐贝昂按着地图七扭八拐,箱楼外形如出一辙,很容易迷失。
      两人乱窜了半个多小时,才在逼仄的一方中庭间,找到了简陋的露天食铺。

      叼烟的迈叔,头上稀疏几缕毛。
      穿着红色月季的大裤衩,在猛火中掂着黑铁锅,翻炒着糯米饭。

      一看有新客到,忙开嗓,“糯米饭有甜有咸,吃什么写下来插这,今天没有鹅肉。”
      程爱粼慢悠悠上前,“迈伍长?

      迈叔眼神锋锐一闪,继而笑容可掬,“糯米饭有甜有咸,吃什么写下来插这,今天没有鹅肉。”
      “一份咸,一份甜,一份芽菜滑鸡,不加辣。”

      铁勺往铁锅沿狠狠一磕,挖了两勺隔夜糯米,加了虾干和鱼糕,就着大火翻炒。
      程爱粼掏出一捆用橡皮筋扎住的令吉轻轻放在炉旁,“打听一个人,你认识的人。”

      挑盐倒酱,迈叔一气呵成,撇了眼500令吉,又吊着眼看她,“谁?”
      “苏平,9年前杀了6口人,你抓过他。”

      迈叔以为她是个急切抓眼球的小记者,“追到我这来了,苏平,这里有病的,”他敲了敲脑袋,“疯子啊,活得憋屈,日子没头,老婆是个刁民泼妇,被他砍成了肋排,为什么,”迈叔猥|琐一笑,抬头靠近程爱粼,“因为她在最后一刻,还在骂他老|二小啊。”

      苏平的病理非常复杂,程爱粼查阅了大量安|非|他命的作用,这药能放大和刺激精神感官。
      在苏平的语境里,妻子抻着脖子跟斗鸡似的,愤怒和痛快让她满脸涨红,像个不屈的太阳,她依旧骂骂咧咧。扬起的斧头落到她肩背时,镶进了肋骨里,骨头“嘎嘣嘎嘣”断了,她撕心裂肺骂得更难听,那些辱骂串成了一首歌,源源不断的输入他耳中,他把那张嘴剁成了红糊糊的肉泥,觉得愤恨却又解气,恼人的声音终于被锁在肉酱里出不来了。

      迈叔加葱出锅,“他神经病吃错药,没坚持到疗养院就多器官衰竭,挺了两天,死了,她老婆做鬼等着他,逃不掉,恶人有恶人收啊!”

      “再打听一个人,”程爱粼又拿出一捆令吉,“说说李志金。”
      “他有什么说头,新闻都张口了,是个冤案嘛,有人想着急做成绩,把成绩做漂亮,就栽赃嫁祸。真相永存的,他大摇大摆回来了。”

      “有人想把成绩做漂亮,谁啊?”
      “很多,有野心的人呗。”

      “你没有怀疑过他用药物操纵苏平吗?”程爱粼端着咸糯米吃起来,“我听说他对这一家人的仇恨不低于苏平,你作为一个警员不需要排除选项吗?”

      “王益平是苏平的辩护律师,Gian(吉安)是李志金的辩护律师,苏平和李志金,穷!王益平和吉安,大律师!他们无偿辩护,为什么,因为案子扎眼,能成名!这案子到最后早就不是警方能控制住的了。”

      迈叔在锅里加糖浆和椰奶,“他们把所有矛头都指向李志金,说他替换了苏平的药,说他做事严谨,睚眦必报,说他发现养了几年的孩子不是他的骨血……抓捕李志金的时候,他跑了,我们一路追到槟城,他持刀反抗,就更加做实了他犯罪的可能性,可惜啊,太多人不放过他了。”

      “死掉的马雄飞,”程爱粼把碗放下,油香的糯米鲜咸又美味,“是不是就是不放过他的人。”

      迈叔眼神一滞,整个人阴鸷成了吊脚眼“他那时候年纪轻,目中无人,性子毒,下手狠,也不知道是不是卖了屁股,卖到了州署和安全署,一飞冲天。”

      “土库坟灭门案的侦破以你和马雄飞为主力,你们闹的不可开交,马雄飞认定大女婿李志金有作案嫌疑,而你认定是二女婿苏平。你当年记恨他年纪轻轻就当了伍长,占了你的名额。就在几天前,你写了匿名举报信寄给彭亨州州署,说李志金这么狠毒的报复是因为当年马雄飞的屈打成招。”

      程爱粼手一勾,将两捆钱收回囊中,“我不是来送钱的,是来砸场子的。”
      她猝然抬腿猛踹锅炉,原就粗糙的摊板分崩离析,锅碗瓢盆破碎一地,迈叔踉跄后退,可那香椰可口的铁锅滚落到他胸怀,把他烫得嗷嗷叫唤,仰躺在地上用手拨除米粒。

      齐贝昂回头淡定睨一眼,站在巷口。
      驱赶着好事的一双双眼睛,“欠钱呢就要还,不然躲到哪里都会被找到。”

      “苏平杀的人,就是苏平,”迈叔嚎叫着,“问话的时候他没法正常交流,长期服用精神药类,他癫痫起来谁都咬,后来昏迷了,口里还吐着一个字。”

      “什么字?”程爱粼喝声。
      “杀——!”

      迈叔咬牙切齿,耍起疯劲儿,“就是他!是马雄飞,他将李志金屈打成招,他死得好啊!我就是看不惯他那不温不火的死样子,凭什么!我等4年的位置被他4个月就占了,凭什么!”

      程爱粼的脚尖碾上他喉咙。
      徐徐往下压,笑得抑扬顿挫,“最后一次机会,管好你的嘴和手,要是再大放厥词,我就效仿苏平,把你剁成肉酱和肋排,他不是专业人士,但我是,我会把你酸腐得干干净净,没人能找到你,也没人能给我定罪。”

      齐贝昂以为程爱粼泄了火就会打道回府。
      不想她钻回副驾,轻飘飘丢出5字,“去亚罗士打。”

      “哪儿!”齐贝昂晴天霹雳,“从这到吉打州6个小时啊,你能不能提前跟我沟通一下!”
      程爱粼翻找着通讯录,置若罔闻,她要依托人脉查找出吉安的联系方式。

      孩子们的皮球咕噜噜滚到她脚下,齐贝昂气不顺,豁劲儿一踢,直接砸穿一玻璃。
      她吓得一缩脖,扑进车里,在骂声开嚷前落荒而逃,垂头丧气地继续当司机。

      信息连信息,人际通人际。
      兜兜绕绕了2个多小时,终于在“燕子城”瓜拉立卑收到了关于吉安的电话信息。

      对方一接通。
      程爱粼便开口,“王益平死了。”

      齐贝昂扒着咖喱金枪鱼,观察着她表情,她们停靠在一家饭馆稍作休息。
      程爱粼细嚼慢咽,“王益平死前,身子狞得像一种华府食物,叫麻花,也像蛆虫,在地毯上蠕动。他太太今日凌晨跳楼,女儿是“国民奖学金的有力争取者,她现在已经疯了,这几年都不可能拿到华文统考的文凭,你赢了,大获全胜。”

      半晌,电话传来一个清幽的女声,“怎么称呼?”
      “关丹市署伍长,程爱粼。”

      “我知道你,你在车祸现场。程伍长,你有没有在某个时间段,豁命想证明自己的能力,没缘由,就是想完胜对方。我是所里最不受重视的,如果能打败王益平,所有人都不会再贬低我的相貌和能力,我抱着雄心去帮李志金,也是在帮我自己,他判了9年,是对我最大的嘉赏。”

      程爱粼手劲一发力,筷子戛然断裂,“你知道他在借刀杀人。”
      “我们的职责不就是帮人脱罪吗?苏平没罪吗,杀了六口人。李志金无非是搭了座桥,勾出了他的欲|念。我没有想到会这样,”吉安的声音充满倦怠,“我比任何人都不想看到今天的局面,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跟你说。”

      “他有没有跟你承认——”
      “——有,他换了苏平的药,让他长期服用加深抑郁症状并提升自我执行力的药,如你所愿,他在借刀杀人。对不起,程伍长,真的抱歉。”

      程爱粼挂了电话,换了双筷子,闷头吃香米,还没咽下去。
      蔡署的电话追来了。

      程爱粼挑眉示意齐贝昂别出声,伸手捏了捏绷紧的下巴,声音转成了松快明朗,“我在休假。”
      “狗屁,你在瓜拉立卑,要去亚劳。”

      程爱粼窒了两秒,扬手就把手机扔出店铺,丝毫不拖泥带水。
      手机弹跳到路面,蔡署的声音回荡在公路上,“程爱粼你给我回来!”话音刚落,一辆小卡风驰电掣地碾过,手机瞬间支离破碎。

      齐贝昂嘬着筷子,知道她动真格了,忙低头吃了口珍多冰压惊。
      裹了椰奶和黑糖浆的米冻颤颤悠悠,吞入食道,冰冰甜甜。

      到了亚罗士打监狱已是晚上21点。

      副监长带着狱警匆匆而来。
      他肥头大耳,揣着金链,露着金齿,多年前他曾和马雄飞有些断案的交情,本想随意打发一下,结果一见程爱粼的风情美貌,便踹开身侧的狱警,亲自带她去了李志金的狱间。

      程爱粼的呼声很高,走到哪儿都是嘘声一片。
      那一双双犀利又暧昧的眼睛盯着她的腰腹和长腿。

      “我知道你为什么来,谁都不愿意相信,”副监长想挤出两滴泪,可惜没成功,“我也是前天才发现,不然还能给他们提个醒。新睡这张床的烂虫夜里老做噩梦,有次半夜发疯扔枕头,褥子一滑,这才看见。”

      副监长掀开薄褥。
      程爱粼浑身一颤——整整一床板,密密麻麻刻着马雄飞、王益平和曹衍航的名字!

      很浅,但是清晰。
      程爱粼垂首研究着,琢磨是什么东西划刻的。

      “指甲。”副监长给出答案。
      程爱粼又一怔,的确是指甲,不少劈开的甲碎还镶嵌在里面,彰显着李志金咄咄逼人的宿怨深仇。

      “你来,”他招呼着她,穿过阴沉的长廊,走向储物间,“本来应该处理掉,但狱长说这种被邪恶附着的物品是烧不死的,只会膨胀出更凶残的力量,侵蚀这地方,糟蹋我们。”

      他把一本圣经从柜中小心翼翼地取出,“这是李志金唯一留在这的东西,他们都不敢碰。”
      程爱粼持重地接过,轻轻一翻,每页纸都是炭笔和污血写着的粗重的“杀”字!

      杀!杀!杀!

      红糊糊,黑黢黢。
      凌乱粗糙的字眼密密麻麻,参差错落,填满了《新|约》的玛窦福音、路加福音、罗马人书和格林多后书……

      程爱粼的双目在薄暗的小灯下惊跳着——

      杀!杀!杀!
      杀!杀!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1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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