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梦》离人悲

1、第一章

　　比自杀更糟的是自杀未遂。
　　我在被从水里捞上来时迷迷糊糊地想着。
　　比自杀未遂更糟的是与我相约同赴黄泉的素子却死了。
　　结果我不得不背负了一条别人的性命。

　　我是个无法肩负起责任的人，我自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我去找女人时总会心惊胆战，我不想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背负起一条性命，但是像是“你对我是真心的吗？”，“你会不会偷偷留下我的孩子？”这样的话，实在是太恬不知耻了，我在面对她们时问不出口。直到一次借着醉酒把这句话问出了口，“喂……你爱我吗？”那个女孩子眨了眨眼睛，说道，“我们还是不要说这个了……”结果这件事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说到底我并没有多么优渥的家世，唯一能称道的也只有那一副还算过得去的长相了。但是再好的长相也不能让我不付钱，我并没有脸皮厚到那个地步。因为是付了钱的，所以我也安慰自己，“不过是金钱交易罢了，不要太过自作多情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与她们交往了。
　　素子也是一样的。
　　我不喜欢不一样、特别这样的词，所以我要说素子也是一样的。
　　钱总是会花光，对我这样根本存不下钱的人而言，花光的这一天到来已经不算太晚了。来到东京上学时，母亲给了我一笔钱当做生活费，父亲替我交了学费和房租。他们从来没有商量过，默契地分配了我的生活。这笔钱的数目并不算少，如果是老老实实地上学的话是绰绰有余的吧，然而钱这种东西，就是会不知不觉地消失的，等我因为掏不出钱而被赶出居酒屋醉倒在小巷时，我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没有钱了。

　　我在一间三叠的出租屋里醒来，是素子帮了我，她替我付了酒钱，还把我带到她家里。

　　素子为什么会帮我呢？
　　她说我有点像她的弟弟，于是当她看到我醉得一塌糊涂地倒在地上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帮了我。我觉得这是假话，证明就是她从不告诉我任何有关她弟弟的事，就连我像她弟弟这件事也是我第一次问她为什么帮我的时候说出来的，之后她再也没有提过她弟弟。这个所谓的弟弟大概是不存在的，或者她出于什么理由把其他的什么人说成了弟弟，比如爱人之类的，这个出于什么理由，里面可以随意填点什么。
　　不过说回来，其实是我占了便宜，素子对我相当大方，当我借不到钱的时候就去她家里，我知道她把钥匙放在了窗户边上，只要从外面打开窗户伸进去手就可以拿到，轻轻松松就可以进到她家里。素子的钱都放在了衣柜里，压在衣服下，我拿走钱的时候从不帮她把衣服放回去。这不是偷，素子知道我一直从她那拿钱，但是她从不问我。
　　我有时忍不住想，如果素子是我的恋人就好了，要说我心目中最理想的恋人就是这样子的吧？不像别的年轻女人需要哄，不像□□需要钱——我甚至在从她那拿钱，需要的时候一句话就可以让她来见我，不需要的时候无论多久都可以不必见她，我可以抱着她，她可以抱着我。
　　但我也知道，不存在这种只有我单方面获得的好处的关系，素子一定也想要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吧？不过管他呢，人要的东西不过就是那些，要不就是钱，要不就是利，要不就是爱。每次想到这我忍不住自嘲，这些东西我不是一个都没有吗？不过我也暗自决计，如果有一天素子对我提出什么要求，我是无论如何都会答应的。

　　直到有一次我实在是感到不安，于是闯进了她家里，素子见到我很惊讶，问我道：
　　“治君今天不用上课吗？”
　　我没有说话，只是大步走进了屋子，抓住了她和服的衣襟。
　　素子的眼神非常惊讶，然后变成了悲伤，她拉住了我的手，看着我的脸。
　　“治君，不可以对女孩子做这样的事哦。”
　　“素子的话，还叫做女孩子年纪也太大了吧？已经是个老太婆了！”
　　我估计曲解她的话。现在想来，那个话是有些过分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面对素子这样的神情，我的态度也不由软下来，说出了我的原因。
　　“我想要报答素子，但思来想去我这样的男人，能给素子的只有这个了吧？”
　　“……这样啊。”
　　出乎意料的，素子的反应非常平淡，她用力地抓着我的手，却不是把我推开，而是向她拉近。她用那只手剥开她的和服，将它放在了她的□□上，素子那张平淡的脸向我靠近，露出了一个我从没有在素子脸上见过，近乎可以算是轻佻的笑容。
　　“治君觉得怎么样？”
　　……这并不是我想象中的画面，我以为素子一定会坚决拒绝我，我承认在我心里素子是像圣母玛利亚一样的女人，在我最极端的幻想里甚至想过她是不是还是处女，啊，不过这多半是不可能的吧？说到底用这种方式报答素子只是我的突发奇想，我完全没有想过她会放任我，甚至是这样主动。
　　我在这时想起《金阁寺》里的沟口，就像他与那个他曾以为是曾暗恋过的有为子转世的女人再见时的情景，她早已不同了，他玩笑般地对她说起他从别人那听来的传闻，然而她却展现出了超乎意料的狂喜——亦或是绝望，她解开衣服，将□□拽到沟口面前，那情景竟然于这时如此相似。

　　若当初在南禅寺山门上看到她时我便与其结下今日之缘，那么只需要些微的修正即可让一切变迁回本原，当时的我与当时的她仍旧可以在今日再相见。
　　如果就此打住的话，我和素子的关系一定可以恢复到从前吧？可是沟口明明就没能让那个女人变回从前。

　　我注视着素子的□□，又一次输给了不知何时占据了我的内心的恐惧和软弱，恐惧又软弱地伸出了手。
　　我一直看着素子的脸。我必须声明：素子的脸和身材对我毫无吸引力，她是个和美女这个词相去甚远的女人，即使她的脸上露出谄媚的笑，也无法让人感到被取悦了。

　　……素子也是一样的。
　　素子从来不是什么玛利亚，那是我的错觉才对，她是撒玛利亚，我和素子之间也没有金阁寺阻碍我。
　　素子趴在我的胸口，我看不到她的脸，她不说话，我不知道她睡着了吗？还是清醒着？她有高兴吗？这算是回报了素子的恩情了吗？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素子突然和我说话：
　　“治君，我决定去死了。”
　　“哎？突然说些什么呢？难道是失恋了吗？”
　　“呵呵，治君，人是不会因为爱去死的哦？没办法，钱已经花完了啊，前几天房东来和我说，再付不了房租就要把我赶出去了。”
　　“这么说来，素子只要有钱就不会想死了吗？”
　　“是这么回事。”
　　“钱什么的，总是会有办法的！我可以……对了，我可以去借啊！我认识一些有钱的同学，他们应该会愿意借我的。”
　　这是谎话，因为欠了太多债，那些同学已经不愿意再借我钱了，不过这个时候最重要的是说些什么来打消素子的念头。
　　“这样的话，治君可就没有酒能喝喽？这可不行啊。”
　　“我不喝酒也没关系的！”
　　然而素子已经不愿意再听了，她仰着头看我，
　　“治君，这是已经决定了的。”
　　决定了？谁决定了？我不同意！
　　我想要大声对素子这么喊，但是我说不出口，迄今为止一直花着素子的钱的我，有什么资格说这些呢？
　　我想不出别的办法，只能自暴自弃地说：
　　“如果，如果素子死了的话，那我也不想活了。”
　　素子对我的话并不感到惊讶，不，倒不如说我从她的脸上读出了“得逞了”的意味。
　　她很高兴，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高兴，我又一次想起《金阁寺》中的描写，就像那个女人一样，她像是以出于极度狂喜，又像是出于极度绝望，或许她的意识之上只有狂喜，但是让她说出之后的话的真正的力量却是绝望。
　　“那治君陪我去死吧？”
　　这就是，素子想要从我身上得到的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