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鼠]短篇合集》梅心竹影

34、债

　　展昭风尘仆仆地赶回开封府，本想先去寻包拯回话；但听王朝说，包拯昨日下棋输了给公孙策，正依约在书房整理古籍，自觉不便打扰，遂往房中去了。
　　甫一进门，便见白玉堂一脸怒气坐在桌边，似是处在要发作而未发作的边缘，手上还少见地抓着一支笔。
　　“怎了？”展昭卸下背上的包袱放到一边，走近桌子。
　　白玉堂见了他，立即把笔一扔，气冲冲地问道：“欠债还钱，是不是天经地义？”展昭莫名其妙，道：“是啊。”白玉堂道：“那我找他要钱，也不为过吧？”展昭道：“自然。”白玉堂陡然站起身，吓得展昭退了半步：“那他们凭什么把我赶出来？”
　　展昭从头到尾仔细打量了他一阵，皱眉道：“你没事吧？整个汴梁，谁敢赶你出来？谁赶得了你？”白玉堂道：“呸，你少奉承我。若单论武力，我自然不怕谁，便是打不过的，也闹他个不得消停。可我若当真闹将起来，大人面上须不好看。我在此一年多，也算承他情，怎可教他惹上飞来横祸。”
　　“你倒是长进不少。”展昭闻言笑个不住，背上随即被白玉堂不轻不重打了一拳，“好了，是谁欠了你钱，欠了多少？”
　　白玉堂没好气地往桌上一指，展昭这才发现桌上有张条子。拿起一看，清清楚楚，写道是“该银贰佰柒拾伍两正，庞昱”。
　　“这大少爷怎会欠你银子的？”展昭又是吃惊又是好笑，“即算欠了，又怎肯写得这么明白？既写了，又怎会不认账，还赶你出来？”
　　白玉堂叹了口气，道：“上个月你去应天府，我闲来无聊，去听了几场戏。有天唱到一半，场子被这大少爷给砸了。”展昭奇道：“那是为何？”白玉堂道：“他喝多了酒，定要那伶人下来陪他。人家便是愿陪，总也得等到自己那段唱完才行。这姓庞的不依，就叫下人动起手来。”展昭道：“你自是出手收拾了。”白玉堂道：“那还用说。”展昭道：“那这银子……”白玉堂道：“你急什么。后来我要走时，那班头拦住了我，说我这一去，庞昱若反回来寻衅，他们怎生担待得起。我便押着庞昱写了这张欠条，抵得他戏班半年开支。”
　　展昭低头瞧那欠条，见笔画歪歪扭扭，还有墨点溅在周围，也不知庞昱当日如何心惊胆战。停了一时，又问道：“你既去找庞昱，想必他果然去找戏班麻烦了？”白玉堂道：“是啊。我昨天再去，已是人去楼空。周围一问，都说庞大少是估摸着我把这事忘了，又咽不下这口气，这才隔了一个多月，回来滋扰。”
　　“怪道你说什么飞来横祸。”展昭也叹了口气，“原本就是虚账，若当真闹开了，太师岂肯放过，定会狠狠参上大人一本。”他放下那欠条，拍了拍手，“可你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他若只是抵赖不认，我也没什么好气的。他就那德行，我又非不知。”白玉堂鼻子喷了两口气，道，“可他一口咬定，说早便还我了。这我又没拿到他一毫半厘，怎能枉担个名儿？你回来之前，我刚从太师府出来。他们家送客的小厮倒是客客气气，我也不好朝他发泄。”展昭失笑道：“送客总该说句什么？”白玉堂哼哼两声，道：“说了啊。那小厮说，庞昱说了，好几年前便还我了。真真是岂有此理。”
　　“好几年前？”展昭望着欠条出了会神，“你我相识也才几年，到你与他有交道更是——等等？”
　　白玉堂见他面上渐渐露出一丝诡笑，不禁急道：“等什么？你想到了什么？”
　　展昭慢条斯理地解开包袱，整理起带回来的东西，口中道：“想到了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白玉堂道：“第一次见面？大晚上爬人家窗户？你这怎么想的。”展昭摇头道：“不是，那是你第一次见我。但我第一次见你，是在那日白天的潘家楼。你与项福会面时，替人还了三十五两银子，记得么？”
　　白玉堂张口结舌了一瞬，道：“你从来没说过那时候你在。”展昭笑道：“那日晚上爬人家窗户，苗家三百一十两银子，我取了一百五十两，留与你一百六十两。”白玉堂道：“是，那又怎样？”展昭道：“但这事后来终于传到庞昱耳中，他哪里知道有我？与项福一对，自然认为这三百一十两都是你取了。减去你替人还的三十五两，岂非正好剩下二百七十五两？”
　　白玉堂半晌说不出话。直到展昭的包袱都快整理完了，才又问道：“你跟包大人之前，劫富济贫的事也做了不少，怎地这个数字记得这般清楚？”
　　展昭拍了拍手，回身揽住他腰，低眉笑道：“与你初见，哪一桩事会记得不清楚。便是你与项福的几句说话，也是言犹在耳。”白玉堂拿手臂抵住他，嗤笑着避开他口中热气，道：“你记着银子罢了，我与项福说话，又有什么好记？”展昭道：“我自然要记。那时我已知项福是庞昱手下，一见你认得他，我可是叹息伤感了好久。直到你问了他来处，一怒而走，我才又放下心来。及至晚上在苗秀窗外再见，我便知道，我定是前世欠了你的，你今生才找我讨债来了。”
　　“你那里学得这些……”白玉堂吃吃笑道，一边仍在半真半假地推拒，“我从前问你几时对我起意，你抵死不肯说，今日怎么不打自招。”展昭道：“我方听你对第一次见我也记得十分清楚，想来我也并没吃太大亏。”白玉堂道：“我那是记得你多给了我十两银子，故此十分承情——你走开，光天白日的！你还去不去回大人话了？”
　　那张欠条悠悠飘到地上，也不知被谁踩了一脚。这笔虚账要讨回来，想必还得好多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