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梦》意抒

1、云水

　　十月中旬，昆北的天气像是着了疯魔，近日温度竟高达二十八九，逼近三十。本就经历了一整个长假期，浮躁不行的人们，更因为这天气煎熬，但又不得不奋战在岗位第一线，顿时哀嚎遍地。

　　如此艳阳天出现在干燥的晚秋，它太阳热度不似夏季的灼热，是浓一会儿淡一下，梦幻十足。要是在日头下呆久了，眼睛漂浮，周边色彩都时而暗淡时而浓烈。

　　在这种阳光的照射下，空气中遍布昏睡因子，于是上班的上课的打盹，有气无力，毫无精气神。
　　而睡懒觉的则还沉浸在浪漫的睡梦中，车响，人叫，以及平常吵闹的装修声都能成为良好的哄睡剂，让人昏死在梦里。

　　直到日上竿头，顾楉才被手机铃声吵醒，夺命连环call，像有人在耳边敲锣打鼓。
　　凭着直觉，翻身拿过床头柜的手机，屏幕上“陈璃”两个字特别明显。
　　她惺忪着双眼接通电话：“姐。”

　　陈璃的声音传来：“起床了没？十点的火车。”

　　顾楉看了眼窗外，透过窗帘都能看出天光大亮，都怪刚才那个捡钱的梦，她梦见自己捡了好多张红票子，还没捡够，迟迟不肯醒来。
　　咳了一声，清理嗓子，她没敢和陈璃说真话。
　　“嗯，起了，在吃早餐。”

　　陈璃一阵唠叨停不下来：“来云水没有飞机和高铁，只能坐火车，你也别嫌弃。”

　　顾楉顺势无声地打了个哈欠，悄摸下床：“我没有嫌弃。”
　　“没嫌弃就好，吃完赶紧打车去火车站，已经九点了。”
　　“好。”

　　挂完电话，顾楉去卫生间洗漱。
　　弄完这些已经九点三十分，一开始还不紧不慢，到这个时候顾楉才有些慌乱。
　　穿上牛仔外套，戴上鸭舌帽，拖着行李匆匆下了楼。
　　刚好洗漱时打的车也到了，顾楉报了地址，车子往火车站赶去。

　　途中因为顾楉的几次催促，司机也被她弄得紧张，怕她赶不上火车，抄了好几条近路。
　　还好火车站离顾楉住的地方不远，到的时候，顾楉和司机说了好几遍谢谢。

　　直接省略候车，检票，上车，一路顺畅的找到位置坐下。
　　放行李箱的时候还有一位热心肠的男人帮忙，顾楉挺感谢的，一早上的心情都持续愉悦。

　　顾楉从包里拿出耳机，正准备听歌，陈璃一条消息发来，顾楉给她回复已经上车了。
　　陈璃告知：【等会到云水有人去接，你不要打车。】
　　顾楉表示知道了。

　　和她聊完天，顾楉顺便又给远赴国外工作的父母打了个电话。
　　是母亲林梅接的，得知她已在前往云水的路上，担忧不已，唠叨着：“刚百度了一下，是个小县城，地肯定和昆北比不了，你要是在那呆不下去，可以来我和你爸这，国外风景也不差。”

　　算了吧，与其和父母在一块，还不如和陈璃，乐得自在。
　　“不用担心了，妈，就散心，哪能呆不下去。”
　　“我也劝不住你，但你那手，记得按时吃药，照顾好自己。必要时刻，别给人小璃添乱。”

　　哦，好的，明白了，顾楉在这重复的几个词中结束了电话。
　　打开网易云，找到那首常听的《起风了》，熟悉的旋律响起，顾楉顿时整个人放松不少。
　　窗外的景色一掠而过，身旁是乘客的交谈，这一刻，突然有些美好，而顾楉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美好了。

　　十个月前，顾楉因参加公司的团建爬山活动，一不小心从百米阶梯滚了下去。还好中途有块稳缓的平地，阻拦了她的冲劲，不然后果不敢深想。
　　因为这次意外，顾楉右手神经受损，无法抬起，也无法托举热爱的相机。
　　她陷入一段时间的低迷，再加上公司不予赔偿，顾楉这才看清温和老板的真面目，直观感受——心寒。

　　好在顾楉家底厚，林梅又宠女，跟公司打了许久的官司，终于得到一笔赔偿费。
　　辞了职，安心在家养病，顾楉却整天就知道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饿了就点外卖，困了就睡，窗帘拉得紧紧的，不想出去见人，也不想让别人看见。
　　该怎么形容当时的心情呢？只觉得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冷风灌了进来，她手脚冰凉，失去了知觉。

　　失去梦想，失去自己挚爱的事业，顾楉是难受的，还有，这么大的人了，还让父母操心，好没用，她走不出心里这道坎。
　　劝不住的林梅派来了陈璃，陈璃一来就是火辣辣的“破口大骂”，试图把她骂醒。
　　骂完，又气喘吁吁的帮她煮了一碗面条，“下周跟我去云水。”
　　陈璃在云水新戏开机，而且听说那边的风景很好，所以打算带着顾楉去散散心。

　　想让她走出来。

　　顾楉温吞地吃面，对此不是很感兴趣：“不想去。”

　　“没你商量的份。”陈璃玩着打火机，脸上冷淡，“不去也可以，下周帮你买去法国的机票。”

　　顾楉被陈璃拿捏得死死的，不得已踏上了去往云水的旅途。
　　……

　　手机里循环播放着的《起风了》变成了手机铃声，一看来电陈璃。
　　有时候顾楉也挺烦陈璃的，明明长得风情万种，却总爱瞎操心。

　　“喂。”

　　陈璃听出她的不耐烦：“来都来了别不开心。”
　　“还有半个小时就到了，目的地云水，别下错车。”
　　顾楉看着窗外的风景，心情没有多大的起伏：“知道了，姐，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陈璃：“知道你不是小孩，可也要为你安排好，看你这浑浑噩噩的样子，不走丢才怪。记得出火车站后不要急着走，安排了司机去接你。还有，行李箱拿不动，别逞强，舔着脸皮让人帮帮忙。”
　　顾楉懒懒地应着：“嗯，我先挂了。”

　　“等会儿，我还没告诉你司机长什么样呢，到时候认错人了怎么办。”
　　“……”

　　陈璃言辞之间还透露着兴奋，“长得很帅一小伙，是我们拍摄时雇佣的司机，没想到这个小县城还有这么出色的人。”
　　“他叫白景寻，开了一辆奥迪。”

　　顾楉冷淡提醒她：“别忘了你已经有江敬了。”
　　陈璃突然变脸：“爱谁谁，挂了。”
　　“……”

　　不得不说，这里的景色还真好看，远处织绿高山绵延起伏，被薄薄淡淡的一层雾气围绕着，层峦叠嶂，宛如人间仙境，山底下有一条明镜般清澈的湖水，湖水不知是映入了青绿，还是本就绿宝石颜色，神秘瑰异。周边是一块块界限分明的方正田地，晚稻长势良好，有农民伯伯开着收割机丰收。

　　恰好，耳边响起了女声正宗广播腔。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云水站，要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准备…”

　　乘客们都躁动地起身拿行李。
　　她的行李是一位热心肠的大叔放置在行李架上的，眼前看不到那位大叔，顾楉又拿不下来，只能求助别人。

　　“我帮你。”

　　是那位坐在顾楉对面的女人。

　　上火车前顾楉就注意到她了。
　　除了她身上幽冷的清香以外，独有的气质也很难忽视。

　　女人穿着红色深v长裙，披肩随意挂肩上，要落不落，戴着一副黑色墨镜，大波浪卷发，口红艳丽，有种浑然天成的娇媚。
　　她是单调车厢里最浓丽的色彩。
　　不仅男士，还有女士向她投去好奇、鄙夷、轻蔑各种复杂眼神。

　　女人抬手要帮她拿行李，这个姿势，将她裙子勾勒的好身段像画一般描摹出来。

　　顾楉稍微靠近，挡了下，“我行李可能有点重。”

　　女人没听见，轻松抽出顾楉的行李，摆在过道。

　　她对着顾楉莞尔一笑，红唇似玫瑰绽放，“这点重量不算什么。”
　　“有缘再见，小妹妹。”

　　她摇晃身姿走出车厢，身影消失的一刹那，车厢黯然失色。

　　拖着行李走走停停，出火车站的时候，视野开阔，远处还是熟悉的青山和白雾，近处是拥挤的人潮，和一众拉客师傅。

　　顾楉根据陈璃的提示找传闻中的帅哥。

　　帅哥没看到，都是一群热心肠，年龄层在三四十岁的司机。
　　他们自动围了上来，全带着统一的本地方言口音。
　　“美庐，你要嘿哪？上我滴车，夹格亲民。”
　　“上我的车，抱证送到力家门口。”
　　“这是我先看重的，你们不要来墙。”

　　司机们争执来争执去，顾楉说出口的细小话语被掩盖，而她被围堵推搡着，一时不好逃脱。
　　刚想大声开口，被一道低沉，仿佛冰块相撞的凛冽声抢先：“抱歉，各位大哥，这是我提前预订的客人。”

　　一群人默契地转过头，整齐到像军训教官喊的向左看。

　　来人是位长得很周正的帅哥，身高挺拔，长相偏冷，给人一种零下冰山冻死人的气质。
　　身穿一件慵懒风黑色套头卫衣，肩胛骨明显，衣服没穿整，依稀可以看见里边的白T恤，想来是出门急，随意套上的，颇有些风尘仆仆的架势。
　　头发凌乱地搭在前额，微微遮住深幽如水的眉眼，略仰起的头，让他喉结凸出，依稀能看见它上下滑动了会儿。侧脸线条冷硬，被勾勒出来的直线顺着下巴，脖颈，延伸到卫衣里头。
　　此时左手插兜，右手把玩着车钥匙，穿过人群，视线抓牢顾楉。

　　被帅哥这么看，顾楉莫名不好意思，毕竟他那视线炙热，跟看老熟人似的。

　　因为这个帅哥的到来，司机们转移阵线，都跑去他那边了。
　　“小白，你这次居然这么过分了，还提前预订客人，怎么做到的？”
　　“就是，平常你长得好看，姑娘家家都喜欢坐你的车。咱们活路本就少了，你这样子做，咱们干脆转行算了。”
　　“你这是要回归了吗？长单接完了？”

　　男人谈笑风生，自如的活跃在一堆中年男人跟前：“大哥们，她是我雇主的妹妹，都想哪里去了。”
　　司机们哼哼两声：“你那长单尽量拖长一点，先让我们挣点，再来抢生意。”

　　白景寻知道这不是自己能够决定的，但还是应着他们的话：“得嘞，我尽量。”

　　只见司机们原地散开，一致的去拦其他客人，没再“骚扰”顾楉。
　　顾楉眼睁睁地看着白景寻朝她走来，不知道怎么的，脚步想退却，但那一刻，还是控制住了。
　　“是石榴吗？”白景寻停在她面前，轻声问道。

　　猛一听到自己的小名，顾楉还有些恍惚。除了亲密的人以外，没人知道她的小名。
　　这位长得好看的陌生面孔或许就是陈璃口中的那位帅哥了。
　　是挺帅的。

　　“嗯。”顾楉避免多字发言，怎么简单怎么来。
　　“我叫白景寻，是你姐雇佣的司机。”
　　他光明正大的介绍自己，顾楉也接上话头，说了自己名字：“顾楉。”

　　白景寻接过她手中的行李，保持着好司机风范，顾客至上的原则：“听你姐说，你手受过伤，要我多加照顾。”

　　一句话解决了顾楉的不适。
　　她默默跟在他身后。

　　“也没那么严重。”

　　白景寻：“你不必感到拘束，我拿钱办事，照顾你应该的。”

　　他的爽朗倒是解开了顾楉身上的惶恐不安。

　　到达停车的地方，白景寻撇了撇头，指向一旁的奥迪：“上车。”
　　然后走到后备箱，帮她放行李，顾楉脸莫名一热，小声和他道了声谢。
　　白景寻望着面前这个扎着松散丸子头的娇可姑娘，甩出两字：“没事。”

　　顾楉上了后排的位置，车里很干净，自带一股清香，像是翻新过，坐椅都在发光，边上还放着两个小熊靠枕。
　　白景寻上车，插车钥匙，没多久车子启动，驶离火车站。

　　一路无言，顾楉安静欣赏着窗外的景色，能看出这座县城还在发展当中，不少新建的大楼还在施工，黄色吊车吊老高。
　　街道两边不如大城市繁华，有着小城市的安逸和祥和。大多都是副食店，营业厅，老式理发店，五金店等，广告牌统一的红色横栏底色架白色整齐大字，像是统一批发。
　　街道上的人不多也不少，有老人坐在树下摆一张木桌打牌，也有小孩互相追逐着皮球，人们的脸上充满了笑容，仿佛时光在这座城市按了慢速键。

　　“大学生吗？”
　　到红绿灯的时候，白景寻随意和她聊起天来。
　　顾楉有些惊讶。
　　“没，毕业好几年了。”

　　白景寻透过后视镜看她，直言：“你看起来挺小。”
　　顾楉尬笑：“我看你年龄也不大。”
　　“嗯，24，你呢？”
　　“比你大一岁”
　　白景寻正经又不正经的感觉：“你看起来像18。”
　　“……”

　　没多久，绿灯亮了，车子启动，白景寻转动方向盘，继续。
　　“几月的？”
　　“九月。”
　　“刚过啊。”
　　他继续，顾楉也就跟着聊，顺着他的话题下：“那你几月？”
　　“十月。”
　　顾楉看着外边一闪而过的轰隆鬼火少年，算时间：“过完了？”
　　“没，没什么好过的。”

　　这个顾楉倒是理解加赞同，从她小学毕业后，生日对她来说可有可无。但耐不住宠女的林梅，总是重金给她办生日会。
　　聊了几句，顾楉觉得他这人也没外表看起来那么难以相处，外表的确太冷了，生人勿近。

　　这下子轮到她反客为主了。
　　“你是云水人？”
　　“嗯。”
　　“没出去吗？”
　　“没。”

　　他没多说，顾楉也没多问，而且也明白有很多留在家乡的人。
　　“听我姐说，你是她雇佣的司机？”
　　“网约车司机，你姐这个是附加业务。”
　　“赚钱吗？”

　　白景寻失笑，像是很久没有人和他这样聊过天一样。
　　“怎么说呢，对于你们这些大城市来的可能不赚钱，但对我来说，足够了。”
　　顾楉笑了笑，不再言语。

　　白景寻看出她的难堪：“小问题，别尴尬。”
　　顾楉也没尴尬，但好像莫名触犯到什么。

　　剩下的路程又是一路无言，车子弯弯绕绕，场景也从房区转变成了高山，森林，古色古香挤在一团的寨子。
　　来的时候就有听陈璃说过，她在一个寨子里拍摄，好像叫什么桂木寨，如今一见，倒也挺有韵味。

　　顾楉看风景看得认真，前排白景寻的手机铃声响了，铃声很耳熟，但就是想不起来是哪首歌。
　　顾楉耳朵痒痒的，瞥了他一眼，又转过头看窗外。

　　没多久她就听见了白景寻酥麻的笑声。
　　“别生气。”
　　“马上回去了。”
　　“等我啊。”

　　顾楉不免猜测，和女朋友打电话？
　　像他这样的人，应该早就名花有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