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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厅堂里只剩下容洛和梁家老爷二人。
      梁家老爷起身走到一旁太师椅上坐下,对着容洛慈和一笑:“贤侄最近身体可好。”
      容洛垂眼:“侄儿一切都好。”
      梁家老爷面露感慨之色:“先景一生乐善好施,积善积德。为人处事也是正直严谨,从未做过什么坏事。如今居然会发生这样的事情,老夫对此甚感揪心。”
      容洛涩然笑了笑:“家父临走前还同我念叨起梁叔伯,遗憾没能见到叔伯最后一面。”
      梁家老爷叹了一口气。
      容洛顿了顿,又道:“家父与叔伯关系如铁,容家在奉阳时也一直倚托叔伯照顾。只是后来举家迁去了南岳,与叔伯一家来往也就少了……”
      他说到这里,似鼓起了极大的勇气,侧身站了起来:“家父的信想必叔伯已经看过,侄儿现年虽然未及弱冠,却已经能够自食其力,完全有能力自己照顾好自己,因此并不想过多麻烦叔伯一家,只希望能将先父生前留在叔伯家的东西取回来。”
      梁家老爷听闻此言,猛地怔了怔,却没有说话。

      其实,所谓的“留在叔伯家的东西”,不过是容洛委婉一些的说辞罢了。

      梁家老爷本名叫做梁城,与容洛的父亲容先景相交多年,两人关系一直很好。
      若要严格算起来,两家应当还算得上是隔了几代的远亲。
      容洛十五岁那年,容夫人离世。
      容先景心中悲痛,加上无比思念亡妻,索性便带着容洛离开了奉阳,搬去容洛娘亲的老家南岳定居。
      然而南岳的秀丽景色却始终没能让容先景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他越加憔悴,整日郁郁寡欢,思念成疾,最后终于一病不起。
      起先一段时间,容先景与梁家老爷也有过密切的书信往来。到后来,容先景已经病得连提笔写信的力气都没有了。

      容家向来子嗣单薄,容先景在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其它的亲戚。
      他疼惜这唯一的儿子容洛,生怕他在自己走后无人照顾,思索再三,让容洛代笔,口述了一封信,托人带给自己多年前在奉阳时的远亲及旧友,希望他能在自己走后帮忙照顾一下自己的儿子。
      然而不知是何缘故,容先景的那封信自寄出去之后便再也没了音讯。
      容先景几番派人前去奉阳询问都没有得到什么消息,也不知梁家老爷是否收到了那封手信。他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嘱托容洛自己去找。

      其实,容先景会有这样的打算,也并非单单只是仗着那一点亲属情谊,这其中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他先前在奉阳时曾与梁家老爷合伙做过一次生意。
      当时,梁家老爷因某些原因,曾赊欠了容先景上百两银子,到现在都未曾归还。
      容先景生前为人爽落,对待朋友更加是慷慨大方,加上家中生活向来并不十分拮据,他便一直未想过问梁家老爷将这份钱讨要回来。
      后来容先景病时记起了这件事,便将其告诉了容洛,心想到时候只要容洛前去投奔他们,必定能够被梁家老爷收留照顾,他们家人也不至会亏待了他。

      容先景到底是将人心想得太过简单。
      聪颖如容洛,其实早就已经猜到父亲那封信寄出后却迟迟不见回音的原因。
      因此,在为容先景办完丧事之后,容洛并没有立刻来奉阳找梁家老爷。
      他也想过很多次,因为实在是不喜欢去体味那种人心复杂的感觉,然而,有些事情是由不得人说的。
      都说五斗米能折了人的腰,至少,容先景留在梁家的那笔钱,是一定要要回来的。

      梁家老爷缄默着,转身掂过手边的茶杯,掀开盖子轻轻缀了一口茶。
      夜已渐深,客厅里的灯烛摇摇曳曳地泛出橙色的光。
      良久,梁家老爷终于放下茶盏,抬头笑对容洛道:“想不到多年不见,贤侄倒是越发变得懂事知礼,老夫真是替先景感到欣慰。贤侄方才说的那件事情,老夫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眼见年关将近,老夫手头上事情繁多,实在是忙得脱不开身……不如待到年后再谈?”
      容洛眸中淡光一闪,浅浅笑了起来:“梁叔伯说笑了,此事怎可拖到年后?”
      本以为这少年会如他父亲一般顺和好说话,谁知竟是如此固执。
      梁家老爷不再说话。

      “碧瑶站在那儿做什么,怎的不坐?”梁夫人从后厅里掀帘出来。
      梁家老爷皱了皱眉,伸手将她招至身前,斜眼瞅了瞅容洛,凑近她耳边说了几句话。
      声音压得低了,以为旁人听不见,然而还是有几个诸如“不好打发”“你去解决”的词语流入容洛的耳朵。
      梁夫人微显丰满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丝异色。
      容洛仿佛毫不知情,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

      仔细思考了一番,梁夫人上前一步走到容洛身前,脸上堆出热切的笑意:“是妾未想周到。碧瑶这般年纪便要独自一人出来生活,这到真是辛苦。我们梁家与你们容家多多少少也算有点血脉关系,你的事我们又怎可不管。碧瑶若当真无处可去,倒可以在寒舍暂住一时,我们梁府虽说是小了点,多一个人却还是勉强能容的,我们梁家人也定不会赶你走。”
      容洛摇了摇头,淡淡道:“不必麻烦,侄儿自有去处。”
      梁家夫妇对视一眼,梁夫人又笑道:“听闻容老爷入秋的时候去世了,妾为此也是唏嘘不已,我们老爷素来与容老爷交好,先前一道并肩从商的情谊摆在那里,是谁也说不得的。当初我们梁家在生意场上遇到瓶颈,多亏了容老爷不计回报倾囊相助,才使得梁家有现在的成就。我想,若非容老爷去世的早,到如今必定也会有如我们梁家这般的业绩了。“
      不计回报,倾囊相助?
      容洛听到这里,终于忍不住冷笑出声:“梁婶这说的是哪门子的话。侄儿不才,虽没有认真读过几年书,却也并非完全不学无术。侄儿之前整理先父遗物时,曾略微翻过一些当年他与叔伯一道从商时留下的账本。侄儿想,若非先父宽厚,对某些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做计较,想必不需等到他老人家仙去,也一样会有如梁家现在这般的业绩。”
      这话犀利,梁家夫妇听得刹时惨白了脸。
      既已把事挑明,容洛说话也不再客气:“梁叔伯对先父生前的百般照顾,侄儿不甚感激,现在要的也并不多,只希望能够拿回那些属于先父的东西而已。”

      **

      梁家老爷最终没有妥协。
      依着容洛横冲直撞不计后果的性子,那往后的对话可想而知是越来越针锋相对,说到后来几乎快要撕破脸皮。
      直至最后容洛咬牙道:“若今日不能从这儿拿走属于我父亲的东西,我是绝对不会走的。”
      说完这句话,他便从梁府被赶了出来。

      夜色蒙蒙,空旷的窄街上,除了一排排高悬在屋檐下的灯笼,再无其它的光亮。
      头顶微雪纷飞,容洛孤身一人立在梁家大门外,动也不动,脚下是堆积起来的一片白雪。
      那雪仿佛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周围的温度也逐渐开始降低,这样的天,仿佛喝一口气都能成冰。
      容洛分明能感觉到身上越来越冷,单薄的衣裳根本不能抵御严寒,脸色也一分分变得青紫。

      不知过了多久,街头那边忽然响起了清脆的更鼓声,隐约伴随而来的还有一阵轻缓的脚步声响。
      容洛忍不住循着声音转过头去。
      窄街尽头,有人打着伞渐行渐近,伞沿下只能看见挺直的身躯和垂在肩处乌黑的长发,一身素色的衣袍在雪色的映照下微微泛光。

      行至梁宅门前,那人忽然停下脚步,微微抬起伞柄。
      伞下的那双眼睛十分熟悉,黝静如同深秋的潭水,仿佛有着与生俱来的吸引力。
      才一对上他的视线,容洛就飞快地别开了眼睛。

      那人也不说话,一转身步上台阶,抬手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有人出来:“谁啊?”大概有了刚才的教训,管家开门时神色并没好气。
      “请问……梁老夫人可在家中?”
      待一眼看清来人之后,管家的随即欣喜起来,“哟,这不是慕公子?!”
      慕浮笙淡淡一笑:“陈管家,好久不见。”
      陈管家点头哈腰,笑得连眉目都快看不清:“好久不见,慕公子快里边请。”说罢侧身就将他往里面让。
      慕浮笙点了点头,眼神似无意识地往容洛那处一瞟,随手将手中的雨伞倚在了门边。
      “慕公子,您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们老爷都等您好几天了,前些日子还派人上医馆找过您呢,可那边的人总说您没空,这下可好,总算把您给盼来了。”
      慕浮笙一边敛襟步入屋内,一边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前几天是比较忙了些,直至今晚才勉强得了点空,遂没计较时间就过来了,倒是给你们添了许多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一点也不麻烦,慕公子能来就是万幸了,我们太夫人的病还要仰仗您多照顾着点呢……”
      “太夫人可是歇下了?”
      “没有,还在逗我们小小姐玩儿呢……”
      声音渐低,最后“砰”地一声轻响,大门重新被关上。
      对话声跟着消失在了屋门里。

      容洛双眼盯着那柄倚在门边的雨伞,沉默良久,忽然挪了挪麻木的双腿,摇摇晃晃地朝它走了过去。

      **

      入定时分。
      街坊邻里的人大约都已歇下。
      容洛疲惫地坐在梁宅门前的阶梯上,脑袋靠着一旁的石狮边,几乎就快要睡去。

      正在这时,身后梁宅的大门忽然再一次被打开。
      这次从里面传来的是梁家老爷浑厚的笑声:“哈哈,这次多亏了慕公子。”
      “梁老爷客气。”

      听见响动,容洛立刻跳了起来。

      梁家老爷正同慕浮笙一道从屋内出来。
      梁家老爷笑道:“家母的腰腿痛已经是固疾了,近来随着天气转冷,仿佛越有严重的趋势,每每到夜里便辗转反侧不能安寝,叫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怎能安心。今日多亏慕公子手法独到,想必家母今夜终于能睡个安生好觉了。慕公子真不愧是在世神医!”
      慕浮笙莞尔:“梁老爷过奖了。不瞒您说,令堂的腿疾是累世经年养成,想要彻底根治也许不大可能。但是我想,只要梁老爷令下人每日照着我刚才的法子为其推揉,再配上些药方,一处内服一处外敷,如此坚持往复几个月下来,倒也可以让令堂免去许多痛楚。”
      说完转身,一眼看见仍旧站在雪地里的容洛,脚步顿了顿。
      这么一顿,二人的对话也适时停止。
      慕浮笙垂眸看了看门边,那把雨伞还是照着此前刚放下去的姿势倚在那儿,显是一直没有被人动过。
      而容洛此刻正立在阶梯边,头发上和肩膀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层雪,随着方才起身的动作“簌簌”地不停往下掉。
      虽则面色看上去很是憔悴,但一双眼睛在黑暗中依旧清亮。

      经过刚才的争吵,梁家老爷早已不耐面对容洛,见他当真到现在还站在那儿没有离去,心中气愤,只当不识。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又对慕浮笙道:“时候不早,又逢那么大的雪,老夫就不留你了。慕公子步行而来,只怕归去路上不便,要不要老夫遣人备辆马车送你回去?”
      慕浮笙眼中微光一闪,随即点了点头,没有推拒:“如此倒要劳烦梁老爷了。”

      梁家老爷转身张罗着让人备车,慕浮笙顿了顿,提步朝容洛那边走了过去。
      雪下得很大,容洛双眼迷蒙,视线里除了黑暗的天色,还有一片白茫。
      眼见个那修长熟悉的身影正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容洛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惶然。
      心脏“突突”地跳跃,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开。
      然而不管这欲望有多么地强烈,他却怎么样都无法挪动脚步。
      慕浮笙终于来到他的身边,眼中蕴含浓浓的忧意,将他细细端详一番,忽然开口说话。
      容洛却全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耳朵“嗡嗡”直响。
      映在眼中一众物什几乎都在摇摇欲坠。
      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已被抽干,容洛晃了晃,最终眼前一暗,跌进一个温暖坚实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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