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凶器》黎佳

4、四

　　“我们要去哪里呢？您真的不需要休息吗？我可以给你找点吃的……你看星星多漂亮啊，哦，我从没见过那些星座，这里一定是新的星域！”

　　离开了尸体，贝塔重新欢快起来，它做出兴致勃勃的样子问了弗雷兹很多话，希望能给他打打气，心里却是满满的担忧——真可怜，刚才释放了那么多能量，他现在一定累坏了。脸色变得那么苍白，走了这么远也不肯休息，又不肯要自己背……要是能找到食物给他补充些营养就好了。

　　“……”

　　弗雷德里克长了这么大，头一回承认祖母养的那条叫贝贝的魔法鱼的确挺可爱，起码它在人们面前游来窜去好吸引注意力时，从不指望你还能陪它聊聊天。

　　每次当他不耐烦地想把这家伙赶走，比如说“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主人。快回去。”之类的，它就会露出那种被遗弃的小狗的表情，好像全世界都把它给抛弃了，然后磨磨蹭蹭做出要走的样子，却又偷偷摸摸跟在后面，绝不超过十步远。他最后一次生气时，它竟然敢说出“正巧顺路，我们一起走吧！”——光明神在上，他多难得才做一回白痴好人！竟试图放过一只傀儡！这该死的东西居然完全无视他的好意，彻底认定他是主人了……到底是谁造出这么个白痴玩意儿又不负责任的把它给丢了？！

　　弗雷德里克还在诅咒这该死的假期，该死的傀儡，该死的傀儡主人，就听见那小傀儡突然发疯一样地尖叫“好多人——人——活，活的——”，幸好这次没有飞起来。他抬起头，星星的光芒已经黯淡，远方发白的天际下出现了一座城池。走了一夜，他们终于到了目的地。

　　“要进城了。”弗雷德里克叹口气，转身对拉着他颤抖，一直没住过嘴拼命喊人人人的小傀儡说，“你不能再跟着我。”

　　它狂喜的表情果然凝固住了，刹那间又露出了被全世界抛弃的眼神，这一次还合起双手祈求，更是可怜的要人命：“请别赶我走……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我什么都会做……不会做也可以学，我学的很快的……”

　　弗雷德里克叹了口气，放柔声音轻轻说，希望它可以真的听明白：“马诺城属于光明神殿，如果你被发现不是人又能走动……会被赶开的。”

　　他并没有说实话，事实上守卫马诺城的神属骑士看到傀儡是绝对不会赶走的，他们唯一会做的就是将这些违背自然规律的产物大卸八块当柴烧。

　　“为什么？”贝塔不可能听懂，它只能伤心欲绝地死死拉住骑士大人的袖口不放，“为什么要赶我走呢，我搜寻过了，里面全是人，一个机器人都没有，我可以照顾……”

　　“没有人需要你照顾。”弗雷德里克没有挣脱它的拉扯，实际上不想把衣服撕坏的话，他也挣脱不掉。所以只能耐下心给它解释，毕竟它看起来太小，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傀儡，脑子里可能只有照顾主人的想法，“我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明白吗？”

　　显然不明白。

　　贝塔什么都不明白，只有固执而绝望地拉住新主人不放，这是它能找到的最后一根稻草——不需要它照顾？如果没有人需要它照顾，它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人类那么脆弱，不久之前，它甚至还见证了他们的死亡……怎么可能不需要它照顾呢？

　　“回家去吧，然后你的主人会告诉你哪里可以去，哪里不能去。”

　　“家？”小傀儡一脸迷茫，“主人？”

　　弗雷德里克这辈子都没这么耐心过。这样的好耐心可不会持续得太长久，他自觉已经快要消耗光了：“你能想起自己从哪里来吗？”

　　贝塔立刻点点头。

　　“那就回去。”弗雷德里克松了一口气。

　　“回不去……”贝塔绝望地快要哭了，这句话终于勾起了它的回忆，它发现自己被丢到一个资料里不存在的星球时的惊讶和迷茫，要不是突然发现有人的踪迹，它差点错乱得销毁了自己的星图记忆库，“我联系不上母舰……什么信号都没有，这里是哪里呀？”

　　……

　　弗雷德里克从来没有这么无奈过。尤其是第三个人又参合进来的时候，他简直快要相信这是光明神给他的考验了——他看着眼前有点过分年轻的骑士，确切的说，应该是个见习骑士，默不吭声。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年轻见习骑士正抓着兴奋得快要晕过去的小傀儡仔细打量，还一本正经地板着脸问它：“你是什么人？为什么纠缠着这位高贵的骑士先生不放？这是很无礼的行为，知道吗？还有你怎么会穿成这样？这是哪里的风俗？”

　　高贵的骑士先生强忍住把这个见习骑士的脑袋摁进护城河清醒清醒的念头，冷淡地替完全说不出话的小傀儡回答：“我想它是从某个黑暗法师那里……”

　　“我很抱歉，真是太糟了。”

　　不等他说完，见习骑士立刻露出了了解的神色，眼中满是同情：“那些法师的品味总是这么糟糕！他们一定把你折磨得不轻，真是个可怜的孩子。好了，你可以放心了，现在没有人能伤害你……圣骑士大人一定会保护你的，而且马诺城会保护所有神的子民。”

　　贝塔幸福得连连点头，它觉得自己在不停地冒泡——人！一个人在安慰自己！他没有赶自己走！哦，他的手真暖和！

　　弗雷德里克连表情都没变，任由这个出外巡逻的见习骑士照着他自己的想法无限拓展开去，只是在心里嘀咕着，边远地区的神属骑士难道全都是白痴吗？即便是个见习生，也不至于连傀儡和人都分不出——他承认这个傀儡几乎跟人一样，但也不表示它就是人了吧……

　　“哦，我得继续巡逻，最近周围出现好多不死生物，城主大人要求我们提高警惕……不过我想您一定很容易就能解决它们。”年轻的见习骑士用显而易见的崇拜语气恭敬地对弗雷德里克说道——虽然马诺城有正式的神属骑士，但高贵的圣殿骑士们可是很少有空来这种小地方的，跟贝塔一样，他现在也快要幸福得融化了，“虽然城看起来很近，跑起来可要有一阵子，请您一定要骑我的艾利。”

　　他固执的把自己的马缰塞给“不幸被黑暗法师虐待过的，现在却幸运地成为圣骑士大人仆从”的少年：“艾利是匹好马，请代我好好照顾大人，要是大人不嫌烦的话……我巡逻回来再去拜访。”

　　贝塔除了抓住缰绳点头之外，什么也不会了。

　　“城主大人一定会尽力留下您的，如果您不愿意在官邸留宿，呃，神殿和骑士联盟永远都欢迎您……马诺是座有悠久历史的神属古城了，您一定会喜欢的，我们的麦酒十分有名气……哦！我真是该死，圣骑士是不喝酒的！请原谅我，我不会说话了！”

　　年轻的见习骑士激动地讲解着马诺一日游的重点，压根没有要去继续巡逻的意思。弗雷德里克不得不打断他：“你叫什么？”

　　“本……本杰明，大人。”见习骑士受宠若惊，哆哆嗦嗦地报上了名字。

　　弗雷德里克露出微笑：“神之荣光与你同在，本杰明骑士。”

　　“我还是见习……哦，我会努力的！”受到祝福的本杰明骑士顿时晕头转向，忘了自己在哪，好在弗雷德里克骑士是不会忘的，他骑上马，兜了半个圈，最终还是向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自己的贝塔伸出手。既然见习骑士看不出来，没有道理表明正式骑士就能看出来了，起码可以试一试。把这家伙丢在外面说不定更危险，他可没忘记它那黑漆漆的管子和脚下的蓝色火焰。

　　“哦，可是我不能把本杰明大人这样留下，很危险的！”贝塔犹豫着，用哀求的眼光看向弗雷德里克——它有些明白了，如果把这个人类世界当成它的机器人世界，那么本杰明应该和自己一样，弗弗雷兹的身份显然是指挥官阁下那种，也就是发布命令的人。小机器人对他的敬仰程度不由又高了一层，“我们不能带上他吗？”它紧张地看着本杰明脚下踩着棉花一样越走越远，尽管探测仪表示方圆千里之内都没有危险，贝塔还是忧心忡忡——昨夜那种东西就是探测不出来的。

　　“他是个骑士。不管多危险，都有他应尽的职责。”从马上俯下身的弗雷德里克意外的很温柔，“你现在是跟我一起走，还是回家——”

　　“请别赶我走！”贝塔立即小声尖叫着，抓住了他的手。

　　没有给它第三个选择的弗雷德里克满意地点了点头，任由小傀儡牵起马奋力往前走。

　　“你就是马吗？真好，我第一次看到活的马！电影上常有，莉莉公主很喜欢。可是听说你们很难养活，因为草都被污染了，没有东西可以给你们吃……哦，你听得懂我说话吗？我叫贝塔C223~”贝塔兴奋地跟这匹叫艾利的漂亮白马聊着天。令唯一的人类吃惊的是，艾利居然甩了甩尾巴——作为骑士，不可能不理解马的动作，它竟然听懂了，这家伙说的话自己都听不懂，一匹马居然能听懂！

　　“……这样，我很快就有一大堆人要照顾了。”贝塔快乐地结束了它那比神话故事还无聊的演讲，艾利打了一个响鼻表示支持。

　　弗雷德里克看着出现在眼前的高大城墙，心想要是到的再晚一点，他会不会直接把这个小东西连这匹讨人厌的马一起踹到天边去。

　　“听着，贝塔。”他蓝色的眼眸注视着越来越近的城门和守城的骑士，决定冒一次险，“要是不想被人赶走，待会儿就乖乖闭嘴。一个字也别说。”

　　贝塔感觉到了什么，惊讶地抬起头，“我不明白？进了城我们不能说话吗？”

　　“我能说，你将会是个哑巴。”弗雷德里克尽量简洁地告诉它，“只有我允许你说话时你才可以说。”

　　“我不是哑巴……”看了看弗雷兹的表情，贝塔乖巧的咽下了后半截话——城里面可有那么多人呢，不说话是很容易做到的，关闭语音功能就行了——于是在中央处理器允许的范围里，它决定妥协一把：“我不能拒绝人类的要求……所以如果你要求的话……”

　　弗雷德里克叹了口气：“我命令你。”

　　“好的，我是哑巴。”贝塔欢快的答应了，然后它迅速又小心地抛出一个底线，“但是如果有人问我……我不能撒谎。”

　　“我也不能撒谎。”圣骑士大人严肃地回答——但我可以拒绝一切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