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凶器》黎佳

21、二一

　　随着太阳越升越高，气温也越来越令人难以忍受。从此时开始，黑暗之都奥利兰和普通的乡下小城马诺的不同之处终于在机器人面前缓缓展现。

　　夹杂在大堆魔族和兽人中间，穿着各色法袍的魔法师们嘀哩咕噜诅咒着守城卫兵太死板、诅咒着城门太狭隘、诅咒着太阳太刺眼、诅咒着天气太炎热、诅咒着光明神太可恶以及一切妨碍他们心情的东西，然后纷纷抛出得意的技能，用来缓解压力——不知道是固有的风俗还是随性而起，使用魔法的目的渐渐由纯粹的避暑转变成了法力比拼，一时间，贝塔头上飘着雪花，脚下淌着冰水，它惊讶地哦哦了半天，甚至试图在能量不足的情况下强行打开摄像机……最后甚至有人在冰旋风的威力中招来了黑压压一群的蝙蝠，在大家头上组成了乌云状用来遮阳。

　　“不是真的！”贝塔瞪大眼睛看着头顶上扑扇着翅膀的蝙蝠，揪着弗雷德里克的袖子（现在他的袖口十分宽大，很方便小傀儡随时抓住），“这是机械呀！而且它们有‘核’！”

　　对黑暗神的信徒来讲，周围环绕一阵一阵的黑暗法力是一种享受，然而对于纯粹光明属性的圣骑士来说，这简直就是折磨——这么多黑暗系法术，这么多黑暗法师，他却没办法把他们都抓起来扔进审判室！更要命的是，他现在还得做一个法师，因为不论隶属洛克文奇的黑暗骑士还是守卫奥利兰的亡灵骑士……都是些该死的骷髅！

　　于是正一心一意诅咒黑暗神的弗雷德里克抬起眼皮看了看，兴趣缺缺地说：“这些是傀儡，做得不错。”对圣骑士来说，这些东西都碎成粉末想必更不错。

　　“谢谢。”旁边那个死灵法师谦虚地弯了弯腰，“能被高手称赞，在下十分荣幸。”

　　弗雷德里克完美的诠释了他所扮演的角色，也就是一个高傲孤僻压根不理人的黑暗系法师——同行的话从耳边飘过，他半点反应都没有，只是不耐烦地侧过身体（避开前面高大的兽人），看了看目前的状况。因为炎热造成的暴躁气氛有所缓解，队伍继续有条不紊地前进，他们就快到城门了，这个距离已经能看到亡灵骑士盔甲下的骷髅脸。

　　贝塔在旅途一开始就对骷髅竟然会在马路上走来走去表现出了极大的好奇心，并且展现了令圣骑士都望尘莫及的行动力——包括它在离奥利兰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试图挖个坑把一只正在路边休息的骷髅兵埋起来的愚蠢行为，也包括骷髅兵跳起来张开角翼想要逃脱，却被执着的小傀儡一把抓住脚骨硬拗进墓穴的悲惨结局——在路人（大部分是出来采药的黑暗系法师）看来荒诞至极的短暂搏斗之后，获得胜利的傀儡郑重而惭愧地向大家表示，自己对这个神奇的位面还不太了解，需要进一步学习各种规则。它的挂名主人只是看了看满地白花花的碎骨，一声不吭坐到树下开始闭目养神……任凭小傀儡把那堆到了明天依然会复原的骨头扫成一团，认认真真埋进土里。

　　想到这里，弗雷德里克不由低下头看了看正抓着一只“人造蝙蝠”仔细研究的小傀儡，看起来它似乎很想把那可怜的东西给拆了，只是一时没找到地方下手……作为主人，他只得无奈地说：“贝塔，不要随便拿人家的东西。”

　　“哦，可是法师先生愿意把它送给我呀。”贝塔可怜兮兮地说道，它又开始露出那种“不要抛弃我，我很乖，我什么都肯做”的表情来，然而说出来的话差点就可以把它的主人给气死，“我想给它取名叫夜莺A001……还是直接叫蝙蝠侠呢？弗雷兹大人你喜欢哪一个？”

　　“……”

　　弗雷德里克一时语塞，寻思着到底要不要在这么多人面前揍它一顿，即使傀儡没有痛觉，他也真的忍了很久了。

　　边上看热闹的死灵法师用他最讨厌的方式吃吃笑着，好不容易才能对他说：“看来您把它宠坏了。我承认这样的孩子很珍贵，但是不好好教导可不行。”法师的语气十分暧昧，并且在后面的队伍里指了指，“还没见过有傀儡会和主人唱反调的。”他指的是后面队伍中一直在唱唱跳跳，竭尽全力为主人消磨时间的歌舞傀儡们。

　　贝塔探出头，黯然地瞅了瞅那些白瓷一样，看上去都只有七八岁的漂亮娃娃，又把脑袋缩了回去。它刚排队的时候试图跟这些很像机器人的舞蹈娃娃沟通过，可惜失败了，它们根本就不搭理它，看都不肯看它一眼，更别说跟它分享解密码了。

　　“跟我换吧，我保证你能得到的比失去的好。”法师火辣辣的目光死死盯在贝塔的脸上，仿佛在看盘子里的美味，任谁被他的眼神盯着都不会舒服的，然而小傀儡只是好奇地瞪大眼睛回望他，丝毫没有不高兴的表现，他愉快地对它伸出手，“我会好好调教……”

　　“滚开！”

　　弗雷德里克“啪”地打开了他的手，帽兜随着剧烈的动作落下来，很久没打理过的金发披散开，凌乱地落在暗紫色法袍上。青年站在那里，压抑着怒气，“离我远点。”

　　“弗雷兹大人？”贝塔吃惊地转过身，“您生气了吗？怎么了？”

　　“哦，多么漂亮的人啊！还带着这么精致的傀儡。要不是你不认识我，我真的会以为你是艾维尔。”

　　“艾维尔？”贝塔眼睛一亮，以为自己终于又找到了一个话题，嘴巴却立刻被身后的人给狠狠捂住。

　　“闭嘴！”圣骑士咬牙切齿地在它耳边低语，“不准提这个名字。”

　　小傀儡感到很茫然，但还是乖乖不吭声了。

　　死灵法师却根本不在意他们之间的举动，只是用各式各样的形容词不断赞叹着弗雷德里克的美貌，然后向前一步，诚恳地说，“我改变主意了，比起贝塔，我现在更想要你。”

　　在圣骑士即将失去理智，准备不顾一切直接给对方个强力净化然后大杀四方之前，贝塔忽然面无表情地从他胳膊里走了出来，张开双臂拦住了死灵法师的去路。

　　“你要做什么，孩子？”死灵法师十分惊讶的看着它，“我只是想跟你的主人说话，不会伤害他。”

　　贝塔面不改色义正词严地回答他：“请不要插队，也不要随便离开队伍，影响很不好。”然后变得很温柔地哄他说，“有什么话就站在那里说吧！没关系，这个距离弗雷兹大人听得到的。”

　　“……”

　　看着死灵法师发青的脸色，弗雷德里克恶心之余心情倒是好了很多。他拉上兜帽，在骷髅卫兵的冰冷注视下，按照艾维尔熬夜写出的奥利兰攻略，大大方方塞了两枚金币给它们，用来代替其他黑暗阵营城主开出的介绍信。

　　神魔大陆上某个国家的财政大臣说过，金子到哪里都是硬通货，不论是出自安特纳美迪亚还是奥利兰的都一样。平日不问世事的圣骑士不得不承认这位伟大的人物确实抓住了真理——骷髅卫兵收下了买路钱，立正又向后两步走，为他和贝塔让开了通道。

　　“哦！我们要进城了吗？！”贝塔忘记了一边的死灵法师和病恹恹趴在自己肩头的傀儡蝙蝠（它现在叫蝙蝠侠一号），激动地问弗雷德里克，“里面有杂技团吗？三个小时前看到的那个？”

　　“没错。”终于排到头的弗雷德里克也觉得如释重负，他从天还没亮就开始排队，一直排到中午，又被一大堆死灵法师黑暗祭祀兽人傀儡骷髅包围着，还得被迫欣赏各式黑暗法术，实在是筋疲力尽了。

　　踏进城门的前一瞬，贝塔恋恋不舍地看着身后歪歪扭扭的长队，问弗雷德里克：“可是我走了，谁来维持秩序呢？”

　　弗雷德里克恢复了平静：“总有人做的。”然后他随口对一见他们就冲上来围成团的小贩们问，“有地图……”话还没说完贝塔的手上就被塞了七份看上去完全不同的地图。

　　沉浸在被人类包围幸福中的贝塔花了大约半秒钟的时间消化完这些图——要不是每张地图上面都用红字端正写着奥利兰的大名，游客们准会以为自己不小心到了七座完全不同的城，而且个个风格迥异——小傀儡扭过头，惊喜地对正被越来越多小贩骚扰的弗雷德里克说：“弗雷兹大人！这座城好神奇！它的街道和建筑是会根据时间的推移发生随机变化吗？”

　　“不会！”

　　弗雷德里克只往它手上的图瞟了一眼，就怒气冲冲把那堆没用的废纸扔回给差点互相动起手来的小贩们，他们还在坚持自己卖的才是正宗奥利兰全城地图，并且企图抢劫他。

　　“让开。”虽然穿的是法师袍，弗雷德里克还是轻而易举地排开了人墙，带着不住说“请别挤，会受伤的，请小心，别挤了”的贝塔走出包围圈——这也得益于排在他们身后的人也通过检查进来了，小贩们蜂拥而上，试图从下一个目标身上捞点油水。

　　弗雷德里克走得很快，艾维尔的法袍大概是高级货，凡是看到他的商贩就像苍蝇见了血，不要命一样嗡嗡嗡嗡凑了上来，每个人都在问，大人需要正宗的毛毛草吗？先生我有正宗兔子尾巴哦，大人来看看吧，奥利兰特产，连安特纳美迪亚都没有……便宜哦，很便宜哦！

　　这时，他的长袍后摆被拉住了，圣骑士终于怒不可遏地转身想要好好教训一顿这些无耻的骗子，却是个脏兮兮的小女孩怯生生地抬头望他，她稀疏的头发扎成两条小辫，斜挎着一只布包，里面鼓鼓囊囊全是东西，看见弗雷德里克看到了自己，女孩赶紧低头在包里掏了掏，然后攥着一张纸举起来：“大哥哥，大哥哥，跟洛克文奇一样英俊的法师哥哥……要地图吗？”

　　“……”弗雷德里克看了她半天，动了动嘴，最后说，“要。”

　　女孩欣喜不已，把地图递给蹲下来摸她头，仔细给她擦脸的贝塔，然后充满希冀地继续问：“天底下最温柔最漂亮的法师哥哥，那你需要吃饭吗？”

　　“……”弗雷德里克有些好奇地问，“你知道哪里有好的饭馆？”

　　女孩欢天喜地掏出一本破破烂烂的小册子：“我有最正宗的奥利兰所有餐馆综合排行榜，还附送十大经典名店的地址……很有钱很有钱的法师哥哥，你要吗？”

　　“……给我吧。”很有钱很有钱的法师哥哥无奈地准备掏钱给她。

　　女孩见他不准备再接受推销，便站在一边耐心地等着，这时看着给自己整理裙子的贝塔，想起什么似的忽然问：“哦，全大陆法术最厉害的大哥哥……”

　　“什么？”弗雷德里克正好从袍子里空荡荡的大口袋中掏出一枚从属下身边搜刮来的金币，随口问道。

　　“你需要女人吗？”

　　“……”

　　“那么你需要男人吗？

　　“……”

　　“唔……魔族的话会贵一些，兽人太野性。”女孩咬着手指考虑，“抽成很麻烦呀……”

　　弗雷德里克迅速把金币给了她：“给，不要再说了。”

　　女孩顿时张大了嘴巴，呆了半天才颤抖着伸手接过来，忽然又死命拉住了弗雷德里克的袍子，不敢相信一样捧着那枚印着曼纽尔神像的金币咬了很久，最后大概确定是真的，才松开手，抬起头眼泪汪汪地说：“法师哥哥，你要我吗？”

　　“……”弗雷德里克不由往后退了两步，才想起来安抚她说，“快回家去吧。”

　　目送女孩瘦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小巷的拐角。弗雷德里克准备带着还在研究新地图的贝塔找间旅馆，就听见身后有人说：“唉，那可怜孩子活不久了。”

　　弗雷德里克猛然惊醒了，他立即对莫名其妙的贝塔说：“带她回来！”看着小傀儡得到指令的瞬间便飞跑出去，才深吸一口气，慢悠悠地转过身。

　　棕色长发的死灵法师笑眯眯地站在那里，身后还跟着两只傀儡，他似乎有些惋惜地对圣骑士说：“亲爱的你真好，可这是在奥利兰，你真的不该给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