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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生活很复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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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十六那天神奈川热得全体汽车爆了胎。两个北海道来的队员恨不得咒塌天。
球馆安空调,年年申请预算年年没有预算,到了牧这届系主任干脆耍赖,发话说连这点热都受不
了的打什么篮球?!所以全篮球系还得挥汗如雨。
牧从附中过来,对这种酷刑习惯了,自然听不得抱怨。
他想:哪来的少爷?海大已经够厚道了,你们不知道某某高中以前连教练都请不起?!
藤真二年纪开始兼任教练,这事还是高头说的。
新学期某天高头从教练碰头会回来气愤地说翔阳真是穷疯了,搞个毛孩子充教练?!
牧就跑去问藤真。
藤真说先前那个告老还乡了,牧赶紧问那你们换的是谁?藤真呆了一会儿,说:好像是我。
牧惊得大叫说你们翔阳至于吗穷成这样?
“真是名师出高徒,你们高头老大也这个反应”,藤真讪讪地。
不过这也不是没好处。藤真从此有钱了。
翔阳不至于穷,教练工资打了个八折的人情还得照样发,在谁都没办法富裕的高中时代,藤真先
富了。
那时海南和翔阳时常火拼,夜深了出来大家都习惯去超市二次火拼,藤真总是排在最后买单的,
一来他富,二来他拿得最多。
有一次藤真说自己饿得不行,索性蹲到路边开始大吃。牧站在旁边默默的数:三条奶油棒,一碗
即食面,两罐咖啡,还从清田那里骗来一包饼干……
最后牧数不下去了说藤真你是怕自己撑不死啊?
花形在一边摆摆手,眼睛里泛着对自己队长的十万番理解:你让他吃吧,他打理我们这帮木头,
内耗很大的。
牧每次想起这话就酸,对藤真心酸,对花形牙酸——哦天下就你花形透紧张藤真健司了……
不过他现在心态好多了——毕竟藤真他现在离我近。
牧在这边开小差,球馆里什么时候挤进来个墨镜大叔,左踅摸右踅摸,目光一锁定在牧身上唰唰
唰冲将过来恭恭敬敬鞠了个问安躬。
教练你好,我找个人,藤真健司。
牧愣了半天啊了一声——我不是教练。
————
再一次本着负责到底的精神牧给藤真打了电话。可挂掉电话后他突然发现刚才还人声鼎沸的球场
上竟没了人,他断定以此干净利落的消失速度一定是教练吩咐归队集合,因此也顾不得其他只得
匆匆和大叔告别归队。
等牧跑进更衣室一看,他亲爱的队员们没有集合,却攒成一堆正面色苍白的嘀嘀咕咕,牧上前问
你们在说什么?一个三年级差点扑上来用袜子堵了他的嘴,三年级说拜托你小声点小声点,你知
不知道外面站的是谁啊你?
牧楞了楞说我真不知道。
后来他知道了,根据队员们神情慌张七嘴八舌的混乱中牧提取的有效成分如下:
场上那位来找藤真的大叔,乃是传说中三岁使刀五岁用枪,十六岁时已剐人无数十恶不赦罄竹难
书,光名字都能吓死教父,至今称霸□□,统领关东的□□之首,俗称关东霸王的……关东霸
王。
牧心想这不是扯吗,外面那大叔和原来海南门前买冰淇淋的那位差不多啊,什么关东霸王?
但是当他冷不丁听见一个队员颤抖着问不知道关东霸王来找藤真健司干什么这句话时,牧本来坚
强的王者之心漏跳了七八拍,他最后一个动作,便是以倒计时抢分的极速冲出休息室。
————
有时候,牧不得不承认,所谓迈出青春第一步的大学那些事,已经逐渐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如果一切按照他与生俱来的自信及依傍这种自信产生的情不自禁剧本继续的话,那么他本次完全
欠缺考虑的破门而入应该会导致一个相对较好的结果——英雄救美。
然而他又是因为这与生俱来的自信及对于藤真总是情不自禁的YY自然而然忽略了一些事——没有
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因此,当身为海南王者的牧绅一手提一根孱弱的笤帚以豹的速度冲上宿舍楼又以熊的力量一脚踹
开藤真健司那道门时,门内那一派温情脉脉的景象无疑如一道巨大的闪电彻底击碎了牧对这个世
界积累的全部认识。
门内的情况具体是这样的:
朝东的方向坐着一位面目勉强和蔼的大叔,此时他已摘掉了墨镜,满目慈祥,目光所指的对面是
一脸笑意的藤真。不管愿意不愿意,牧绅一都同意藤真同学在EQ上的卓越成就了他那一笑倾城的
绝技,实际上作为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体育生,牧曾经挠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什么其他的词汇来替
代那种温润的笑意在自己心中形成的描述——沉鱼落雁。
他当然明白若是让藤真健司一不小心听到了自己如此的描述,那么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日
子将会持续惨不忍睹,但是,基于语言表达能力的缺乏,牧也只能用这四个字来概括当自己看到
对方那种表情时五脏六腑瞬间崩坏的感受。
而现在,藤真就那样沉鱼落雁地笑着,更要命的是,他不仅含笑,而且微微侧头,露出流畅优雅
的脸廓线,他正专心致志关注着右手慢慢转动的苹果和左手闪着寒光的水果刀,牧确定他破门而
入的瞬间藤真是在说着什么,应该说是在抱怨什么,但这种抱怨并不是真正的抱怨,而是他前所
未见,暗香涌动连绵不绝还带些俏皮的……嗔言。
思考是后来的事,破门瞬间里外的巨大反差让牧只来得及想到两个字——完喽。
于是在剧本发生实质性的变化之后,藤真手里幸福转动着的苹果以四分之一慢镜吧唧一声优雅地
摔到了地上,与此同时藤真对面的大叔的嘴巴也以四分之一慢镜由下玄月变成了O字型,而藤真
温润的微笑在彻底撕裂又杂糅之后变成了另一种少见的表情——茫然。
这一切在稍后赶来,抛却了四分之一慢镜的局外人阿神看来只能表述为如下场景:
他敬爱的学长不知道出于何种原因突然拎着一根笤帚冲到楼上踹开了藤真学长的宿舍门并把宿舍
里的藤真学长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大叔吓得魂飞魄散。
某彗星3000年光顾地球一回,可神在想这场景我要活几辈子才能见到一次?
但他仍抢在事情变得无可挽回之前朝前迈了一步,恭恭敬敬朝门里鞠了一躬:“伯父好。”
关于一个在牧眼中杀人不眨眼的黑老大如何在神眼中顺利变成和蔼可亲的学生家长这件事,神在
事后归纳出一个结论:事不关心,关心则乱。
神试图在藤真学长的茫然转变为其他情绪前将处于短路状态的牧绅一至少从门前拉走,因为基于
多年的了解他不难想象藤真下一个情绪将会促使他把手中的水果刀毫不犹豫地飞向自己这边,但
有个人比他行动更快。
“小健,这是你同学啊,哈哈哈哈……”
也可以说是问题焦点的争议性大叔站起来直面了惨淡的现实,当然在他一阵爽朗的笑声中神不难
体会对方伸手按住藤真握刀那只手的良苦用心,于是场景在谈笑间暗藏杀机的氛围中再一次发生
改变,这回换做牧绅一嘴变成O型,而这场风暴的中心人物藤真同学终于缓和了神情面带微笑咬
牙切齿地向大叔介绍了还拎着笤帚呆然的人:
“他是牧绅一。”
事情本该在这个地方圆满句号,但明显牧绅一作为本次事件中最投入的角色尚无法快速抽离,照
神的理解他应该还在缓冲带游移,因此,在被藤真咬牙切齿介绍完毕之后,牧绅一同学突然颤抖
着举起一根食指,毫不犹豫地指向大叔又指向藤真:
“你、你们认识?”
在这个剧本的最后,杀人不眨眼的大叔揽住了看起来已然崩溃的藤真健司同学,满面桃花地认真
回答了牧绅一的问题:“我是小健的爸爸。”
————
看过牧打球的人都会评价这人不简单。
但是没人会把“不简单”等同于“不单纯”,除了牧绅一自己。
他很可能自以为是毫无防备地向你展示他丰富多彩的日常生活——例如每天早起五千米,做不少
于200个俯卧撑,下蹲跳,引体向上,然后第一个冲进食堂去吃美好的豆浆和油条,随即进入体
育馆进行投篮练习1000次,往返跑三千米,在公共课上睡大觉,醒来去图书馆找阿神抄作业,然
后再次进入体育馆投球、跑步、甚至和有校打友谊赛,晚上回家经过小卖铺可以采购红烧牛肉
干、原味牛肉干及麻辣牛肉干,最后一直要嚼牛肉干到凌晨两点才睡觉。
而你站在客观中立的角度也可以极端不给他面子地将上述流程归纳为:吃饭,训练和睡觉。
就算他憋到死终于扭捏着加上一句“我中午是约藤真一起吃饭的”,你仍然可以毫不留情地回答
他说:那也算在吃饭一栏。
因此他无法理解和一切代表美好的形容词挂钩的藤真健司会有一个和一切代表邪恶的形容词挂钩
的老爹,况且他们看起来如此和谐。
牧正是这个世界上所谓技术型人才的典型代表,他可以知道你不知道的一切——球场的宽度,篮
板的高度,投射的角度,但他也可以不知道你知道的一切——蝴蝶变形金刚或者盐巴辣椒酱
油……
因此他茫然了。
像直线奔驰的车突然遇到九转连环弯。
那天晚上,他梦见藤真健司和他爸爸关东霸王站在离自己很远很远的地方,远得两个人几乎化成
一个小红点点——就是藤真画的那个——他想过去,却怎么都够不到,他伸手,红点点就开始以
晕人的晃动,爆炸,城市、人群、红绿灯,还有食堂里总是最快卖完的狮子头如礼花般嘭嘭嘭嘭
的在他头上炸开,宛若永不衰败的花。
生活,太复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