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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横刀夺爱(下) ...

  •   黑羽快斗恢复意识是在入夜之后。
      地面积了厚厚一层尘,不知是久经弃置了多少时日才成为那些亡命之徒的落脚地,他醒来时候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就被灰土呛得咳嗽起来。
      然后他侧过眼,视线对上黑黝黝的枪口。
      “终于醒来了啊,工藤新一。”
      映入视线的是一张熟悉的脸孔,曾在工藤新一的电脑记录里看见过的脸,属于组织的高层,现在应该称为残党了,但与照片中的差别是左脸上一道极大的撕裂伤,黑羽快斗一眼就判断出是子弹造成的疤痕,要是没偏这么一点就能贯穿此人的头颅,因此狰狞痕迹里张牙舞爪地透出冷酷杀机。
      “真没想到,组织的毁灭追溯到最后……竟是你这么个势单力薄的小鬼引导的结果,”冰凉枪口轻轻敲着他太阳穴的位置,闷闷钝响透过颞骨传到大脑,对方冰冷地笑说,“那么,该怎么招待你呢?作为这位警界救世主先生对我们多有付出的回报。”
      被他按住肩膀的黑羽快斗脸上不带任何情绪,当然因为身后的麻绳绑死了手脚,他判断出胡乱挣扎也没有好处。
      想来从七日之约最后一天工藤新一接到的委托开始,这就是一桩只为针对侦探的阴谋。这个案子中太多疑点了,耗费了他们多日时间,难怪调查途中总有那么多难以解释的违和处。他回忆着自己昏迷前所在的地方,失去意识前留下的痕迹,想着所幸这还是和名侦探同行的期间发生的意外,虽然一起去游乐园之后那家伙好像终于意识到应和自己拉开合适的距离,但这次行动也宽容地允许自己陪同了,还答应以两人调换身份的方式出行,将错就错地把这次玩乐性质的模仿实践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替身行动。运气真好,他心想,没想到一次就会撞上大奖,不过算算时间也差不多该——
      念头未尽,摇晃的地面下方就传来巨大的轰鸣。黑羽快斗又在烟尘中咳嗽了几声,眼见着废弃工厂里这个隐蔽房间亮起了光源,从监控屏上看见一个年轻人站在门口,穿着休闲装,牛仔裤下裹着的双腿长而笔直,锐利目光扫向镜头,简直如同能看见屏幕另一边的两人一般,凛冽视线仿佛直接刺穿了人心。
      影像中从鸭舌帽下方暴露出来的那张俊美脸孔,与黑羽快斗的样貌几无二致。
      “不可能!我把现场都打扫干净了,这里可是相距市区几十公里的边郊,区区一个影武者的角色怎么能那么快就找上门来!”对方难以置信,“除非……除非那个才是工藤新一?那你?!”
      他抓住黑羽快斗摸索片刻,没有找到易容的痕迹,眼里却没有完全打消怀疑。最近他打探到工藤新一似乎有意结识了一个与他面容肖似的人,对方的履历非常干净,但对于久居黑暗世界的人来说却若隐若现能嗅出其中一丝冰冷气息,看似花团锦簇,实际上就算某天忽然消失也不会牵连到任何人的完美人际,极少流到外面的影像资料,对镜头天赋般的感知和规避能力……就算是特工,也是最顶级的才能做到这种程度,一致的相貌也不排除整形的可能性。兵卒易得,一将难求,对于FBI或者MI6这种组织来说,为了将工藤新一的头脑占为己有,他们的确可能使用这种等级的高手。
      这么想的时候黑羽快斗在他的枪下正好轻轻笑了一声,纤细脖颈没有任何装饰遮掩,甚至衬衣上方还开着两枚纽扣,连锁骨都若隐若现,显然没有配置任何变声装置。
      “是啊……我是谁呢?”
      这是一个,带有异国腔调的男性声音。和工藤新一截然不同。

      黑羽快斗打了个滚避开敌人的射击,子弹在地面溅起火花,他暗地里咂舌一声。不愧是黑暗世界里无法无忌的资深居民,得知他不是侦探本人就果断决定灭口啊……不,应该说就算此刻是工藤新一本人出演的戏码,也不会影响对方下手的意志,这种没兴趣折磨猎物的敌人实际上才最是难以对付。
      这么想着他也不装了,从麻绳中松脱开来的双手顺势解开了脚腕的绳子,站起来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跑,没办法,工藤新一借给他的道具果不其然昏迷时都被搜了个干净,连一些不起眼的魔术小道具也不例外。抬起脚步的下一瞬间地面上又多了一个焦黑的弹痕。
      “你以为还能逃掉吗?”第二颗子弹直奔后背,因为黑羽快斗是向着门口的方向逃去,枪口精确无比地对准了他暴露出来的后心。
      “真是的……”年轻怪盗轻轻呼出了一口气,有些烦恼又有些笑意的语气,“这世上还没有我完不成的逃生魔术啊!”
      他几乎在枪响的同时伏低身体,同一时刻站在门口的工藤新一扣下了手中扑克枪的扳机。
      怎么可能?对方眼里浮现出惊愕不已的神情,刚才站在大楼下的人如何能够瞬间移动到工厂深处的这个操控室……难道是干扰了监控摄像?就算如此也太快了,简直就像专业的潜行高手,自己带着人到这个地方才经过了多长时间……
      这个现场只有黑羽快斗的脸上勾起了锐意十足的笑容,毕竟除了侦探本人,也就是他这个潜行祖师爷才知道对方运用了自己前几夜练习时展露过的怪盗技巧。
      锋利无比的金属扑克在视野里划出一道冷冽至极的白色轨迹,以其决定性窄小的接触面在半空中撞上子弹,锐利得削铁如泥,一瞬间就将子弹从中切成两半。见此,对方不及再想,连忙狼狈地侧身闪避,扑克就着余势嵌入后方的墙体。
      几颗圆球在地面滴溜溜地滚动,在被察觉的时候,猛然散出大量烟雾。
      “什——”
      他下意识在迷雾中发出了声音,然后顿觉不妙,还没来得及改变位置,从侧方位置踢来的铁罐狠狠袭向他的位置,整个人摔向一边,接着手脚都被什么瞬间牢牢捆住了。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身形还隐藏在烟雾之中,黑羽快斗带笑的声音在他耳边传来,却没让人意识到他是什么时候接近的,“这位先生,接下来请向警察们忏悔你的罪行吧。”
      “哼——”对方的回应是一声冷嘲的讥笑,随后将身体狠狠撞向操控台。
      什么?工藤新一怔了下,接着整个房间响起了刺耳的警报,仅仅半分钟的倒计时出现在大屏幕上。
      “没有什么接下来了!因为你们都要和我一起死在这里!”
      这个时限已经来不及跑下楼了,也不可能带着一个手足被捆的人行动,更别提是解除一个极可能临死反扑他们的成年男人身上的束缚。
      倒数的秒数一闪一闪冒着不祥的红光。
      侦探的手向他的方向抬了一下,然后就任黑羽快斗的手臂揽上腰肢,两个人一齐在爆炸声中跃出窗外。

      “一桩事件顺利了结……我该这么说吧?”
      黑羽快斗轻轻把工藤新一放在沙发上,无视这么公主抱回家一路上名侦探微微别扭抗拒的表情。没办法啊,不同于动作更加轻盈灵巧的怪盗,工藤新一从高层跃下之时被爆炸的气流影响了落地平衡,先一步着陆的右脚脚腕受到了软组织挫伤的伤势。黑羽快斗自然不能坐视他逞强胡乱行动,继续伤害宿敌这鼎鼎有名的黄金右脚,不顾对方的阻止,把工藤新一抱了起来。
      窗外是星月中天的黑夜,两个人大半天里都滴水未进,早已饥肠辘辘。黑羽快斗一边盘算着走之前冰箱里剩下的东西还能做些什么,一边捞出急救箱,自己也坐在沙发上,把工藤新一的腿放在自己膝上,先卷了卷他的裤腿,再卷了卷自己的袖子,开始上药。
      “啊——真是的,肿得那么厉害,”他嘀嘀咕咕地抱怨,“要不是你先落地就不会这样了,新一你不相信身经百战的Kid大人么?我可以不用向你借力的。这可是要在我的现场追逐怪盗的双腿啊,我可不想看到你胡来之后拄着拐杖或者轮椅慢吞吞的追不上来的样子……”
      说着说着过了半天也没听见预想中工藤新一蛮不服气的反驳,他抬起眼睛,看见侦探正凝视着自己。刚回来时只想起打开玄关的灯,朦胧晕黄的光色对习惯了夜视的怪盗来说已经非常足够,而工藤新一靠在接近落地窗的一边扶手,更像是陷落到深浓的夜色里,只有脸庞过分白皙的肌肤好似浸着清冷的光,吸引着他看向他,看向他的眼睛。
      看破过无数谜题揭穿了无数真相的蓝色眼睛不知道已经这么注视了自己多久,望进去仿佛永不见底的深海,任凭窗外月光如何波澜闪烁地落满了海面,他眼里的情绪还是那么幽深。
      ……啊。然后黑羽快斗想到,不好,他好像不小心叫错了称呼。
      这就像是很多人遇到商家的优惠大酬宾活动一样,先被发放一张限定期限的体验卡,等到自己尽情享受沉浸其中,体验期才会忽然结束。这时候,感到不适应的人已经落入陷阱。
      怎么理所当然地就忘记了,他们其实是抓捕的关系。怪盗的漂亮眼睛温度降低,唇边扬起一个轻佻暧昧的玩味笑容:“不过,名侦探也可以趁机松口气了。因为,没必要再担心被人横刀夺爱了,不是么?”
      果不其然工藤新一皱起眉头:“兰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假思索反驳,一如既往地认真维护年少相伴的青梅竹马,接着就听见黑羽快斗轻轻的笑声,对方动作灵巧地在新一的脚踝上绕过最后一圈绷带,手指从收尾处那个漂亮的蝴蝶结一路轻轻划到小腿的肌肤。
      “确实,那位小姐可是这世上不可多得的好女人。”
      他侧过脸看向窗外,清澈眼睛透着温柔波光,似乎回想起了什么,有些感慨地说,
      “真令人羡慕啊。”
      怪盗的言辞一向矜持而克制,如今短短一句小声的感叹,却罕见流露出了极深情绪。
      以孤独为伴的黑羽快斗,连他自身都无法确保自己是否还有明天和未来,Kid的身份看似风光无限却也会给周围人带来许多困扰,正义感太强的人不可能接纳黑羽快斗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作为,尽管他也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他没有永远无条件守候的归处。
      哪怕想得到心中非常重要的人的认可,黑羽快斗的自尊也使他永不可能用情谊胁迫他人宽恕自己的罪行。怪盗是他引以为豪的艺术,虽然就算连存在本身都是罪孽,也要一生怀抱着罪孽骄傲地走下去。
      工藤新一曾与他沦落到相似的不得不依靠谎言蔽身的境地,本该是这世上最理解他这声叹息的人,然而待对方怔了片刻,这位名侦探却微微拧起了眉头。
      “你别这样说。她……”
      “我知道。”黑羽快斗不想再听后文,干脆利落打断了工藤新一的话语。他早就知道了,关于她属于你,还有你也属于她的这个事实。
      黑羽快斗是最一流的怪盗,最顶级的逃生专家,他通晓一切如何规避失败、如何逃离困境、如何防止受伤的手段,所以只听到一个“她”就足够了,不想再体会像新加坡那时候仅凭一句话就让心脏被刺穿的痛楚了。就算自己这段时间盛气凌人地夺走了工藤新一全部的注意,可他从来都知晓窃取而来的东西从不属于自己,放任一己之私强求永远只会切断他自如脱身的可能性,让他受制,使他万劫不复。
      曾经在最佳距离尽情地欣赏过这颗宝石独特的美丽,那就可以了。心里有个声音冷静地说,是时候该把一切还回去了。
      要像自己一直以来做的那样,足够洒脱足够从容足够优雅,演出结束以后就该体面退场。
      可能还是有些残存的不甘作祟,黑羽快斗没办法自然地表现出足够漂亮的表情。
      他换上自己习以为常的poker face,唇边带起笑容,看见工藤新一的眼神凝了一刻,心知又一次被对方看破自己引以为豪的伪装。可那又如何,黑羽快斗漫不经心地想,侦探被眼前谜题吸引了视线的时候,才是怪盗逃出生天的最佳时机。
      “再去一次吧,游乐园。”他晃了晃手中工藤新一的手机,解开了屏保密码的荧幕上是黑羽快斗和毛利兰的聊天记录,就在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的那天晚上,他邀请了她进行下周的约会。
      当然,用的是工藤新一的名义。
      “和喜欢的人一起的心情是任何模仿都无可比拟和取代的,”像是意指委托里让黑羽快斗替代工藤新一的行径,又像是暗指他借用参考学习的名义拐来工藤新一和自己模拟约会的事情,这位校园里很资深的大众情人垂下眼睛,温柔地笑着说,“别为了保护和责任就辜负了你独一无二的青春啊,名侦探。”

      他以为这就是这个故事里属于黑羽快斗的最后一个镜头了。

      自己从来不是属于名侦探的日常的一个角色。在黑羽快斗身披月色,插着兜慢慢远离工藤宅的期间,近似潮涌的悔意一层层打上心头。
      他感觉自己身心都变得狼狈无比,像是历次被侦探过于凌厉的手段逼到生死绝路一般,只能在无人可知的幕后狼狈逃离。心想要是像以前那样避开这个侦探的日常就好了,不该任由自己被无可救药的好奇随意驱使。可他过了一会儿又回忆起他们一起解决的事件,若是没有自己,工藤新一面临的危险绝非成倍增加如此简单,这么一想又自豪地觉得他发挥了超值的助力。
      哪怕只为了未来也注定酣畅淋漓的月下对决,他都不能对这个总是将自身置之险境的宿敌置之不理。
      结果是不管怎样都无法彻底放手啊。黑羽快斗为自己罕见的优柔寡断苦笑不已。
      然后他又一次发现自己大失水准是在黑羽快斗试图将自己的生活回归单行道的正轨时。
      回公寓后怎么也提不起劲来重复昔日里说着“我回来了”再自应自答的惯例,黑黝黝的屋子走到哪里都没有人气,躺在床铺上无论如何都觉得太过空旷冰冷。是快入冬的缘故么?他觉得有点冷,他其实有点怕冷。胡思乱想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忘了吃晚饭,想到一个星期空置的屋子都没有存粮了,过了一会儿又开始思索工藤新一有没有好好吃饭。名侦探的腿受伤了,其实应该有个人照顾,那个人一旦独处就很容易过得比较随便讲究,当然黑羽快斗自己也有点这个坏毛病,他们俩朝夕相处的时候还能互相关照着点,没人看着的时候很容易为了怪盗的生意和侦探的案件而无限度地熬夜。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名侦探自有他的她来关照……这样想着,黑羽快斗闭上眼睛。
      她……来关照?
      黑羽快斗忽然微微蹙眉,重新睁眼,看向空旷的天花板。
      从自己打着观察侦探的名义与工藤新一朝夕相处以来,从来没有见过那位小姐与名侦探的任何往来,无论是见面,还是通讯,似乎都没有。
      他开始回忆工藤新一的手机通讯界面,在黑羽快斗主动联系毛利兰之前的上一次聊天记录,是在一周之前。工藤新一说他近期遇到了棘手的案件,危险分子可能对他或者身边的人施以报复,所以会采取措施保护她的安全,然后毛利兰回复了知晓的信息,并对工藤新一表示关心。
      问题就在这里,这个采取措施。黑羽快斗在这期间尚未去往她附近,而毛利兰也从未对工藤新一的后续行动提出任何过问。那么,可否推导工藤新一拜托了其他人到她身边确保她的平安?
      这个人必然没有使用易容和伪装的技巧,因为毛利兰没有对黑羽快斗使用工藤新一的账号邀她出行的行为产生怀疑。若是有另一个假冒的工藤新一在侧陪伴,情报不一致很容易暴露,工藤新一先前的惊讶反应又很明显没注意到黑羽快斗给她发的消息。
      得出的结论是工藤新一其实不需要伪装,也不需要他的保护。黑羽快斗陷入困惑。那么工藤新一大费周章联系他的原因何在?另有目的?其实是打算让他保护侦探本人?
      随即他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似乎从未跟那位名侦探商谈过委托的酬劳问题。
      第二天他照常单肩背包去上学,同学打趣黑羽快斗怎么没跟工藤新一一起出现了,被他拾起poker face轻描淡写地回避了过去,难熬的感觉更鲜明地浮现了,不管他走去哪里,课室还是食堂,或者仅在寻常的小路,好像在旁人眼里他都不该这么形单影只。黑羽快斗下意识感激着工藤新一行动不便请了短假,不必让他遭受面对面的尴尬境遇,同时又开始回想过去的自己是如何抵御这种寂寞的……和某一任前女友也有过比较亲密的时期,后来分手了,又交往了另外的女孩,那些话题自然而然地就被迭代了过去。
      可是黑羽快斗现在既对自身的孤独不堪忍受,又……不愿意被什么人掩盖了工藤新一曾经留下的印记,他潜意识中强烈抗拒着这种对比。
      因为,名侦探就是名侦探,一直都无人能及。
      这种神思不属的日子足足延续了一周,工藤新一还未回归校园,久到黑羽快斗开始心生疑惑,控制不住地想七想八,难道他错估了名侦探的伤势恢复速度?不应该啊……莫非从柯南变回大人之后对他的身体状况产生了不良影响?还是说那个推理狂趁机又跑出去破案了?这也很有可能。
      事实证明怪盗的不祥预感一向准确,这次也不例外。
      周六大清早,躺被窝里呼呼大睡的黑羽快斗接到了工藤新一的电话:
      “我有点事,你扮成我去吧。”
      去不了的理由说了等于没说,去哪里的答案没说也不言自明。唯有一个只恨自己太过聪明一点就通的怪盗反应不及地搂着被子,对他宿敌理所当然的颐指气使感到目瞪口呆。

      “抱歉,我来迟了。等很久了吗?”
      “没有,我也刚到不久。”
      看着眼前女孩温柔和煦的笑容,黑羽快斗也回以一个工藤新一式的微笑,同时心底长叹了一口气。
      老天啊——他内心哀嚎。这算什么?自作自受么?
      天底下恐怕没有比黑羽快斗售后服务最好的人了。
      他规规矩矩把手里另一瓶饮料递给她,不敢耍任何魔术的把戏,两人一起随人群通过门口检票,黑羽快斗脑海里过了一遍游乐园的游戏项目,布局路线,很快定好最佳的安排,商量地问:“先去海盗船怎么样?”
      得到同意后他微不可察地停顿一瞬,犹豫着要不要按人设自然地牵她的手,所幸对方看起来没有这方面的念头,先一步转身往设施的方向走去,他看着女生长发飘飘的背影,不可否认是舒了口气。
      接下来的行程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黑羽快斗是变装的名家,当他认真起来,连只是见过寥寥数面的陌生人都能模仿得惟妙惟肖,何况早已了解至深的工藤新一。
      毛利兰虽是工藤新一的青梅竹马,但黑羽快斗也有数次顺利以侦探身份蒙混过去的经历,何况一次发生在黄昏之馆的事件中他扮过她真正自幼朝夕相处、理应熟悉至极的亲生父亲,全程也未被觉察异样,反而初次见面的千间侦探以其老道的经验看出端倪。侦探跟普通人的观察力可谓存在天堑之别。
      他们一起乘上了海盗船,习惯了毫无束缚从高处下跃的怪盗在高度降低之时在疾风中微微眯起眼睛;两个人坐上旋转木马,他双手背在脑后看着女生纤细的背影;接着一站是鬼屋,他尽职尽责地为身边人挡住太过吓人的场景;在射击游戏的摊位前,他抬手一枪就击中了对方第一眼看见的可爱饰品。
      这一路下来相较作为怪盗变装时必须时刻紧绷着神经而言轻松太多,黑羽快斗却感到另一种层次的疲惫。
      好不容易捱到临近夕阳西下,暮色四合,接近摩天轮之前,尽管心知这个举止会造成违和,他还是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
      “那个,兰……时间也很晚了,我们回去吧?”
      毛利兰抬起睫毛,她的眼睛迎着温暖夕光,看向黑羽快斗勉强压抑着心慌意乱的脸孔,就算被中森警官虎视眈眈的怀疑眼神盯着都不会令怪盗烦躁至此,他知道他被愧疚感裹挟了,就算运用了连对方都无法察觉的生动演技。黑羽快斗终究不是工藤新一,他的变装再高明也不可能取代毛利兰的工藤新一,和真正喜欢的人一起约会的心情绝对是不同的。
      她一无所知却洋溢着信任的眼神审判了他,黑羽快斗坚持了一天,终于感觉自己要撑不住了。
      毛利兰没有对他的建议提出任何反对意见,只是一如既往笑着说了声“好”,他们掉转方向,肩并肩慢慢往回走,过了一会儿,黑羽快斗听见女生轻轻说:“谢谢你,新一。”
      “……跟我道什么谢啊,”黑羽快斗的声音停了一下,“都不像你了,兰。”
      “……”对方看向远方,没有回答。
      “那个……回家之前一起找个地方吃饭吧,”黑羽快斗遵从活跃气氛的本能,尽量轻快着声音说,“我们很少一起吃吧,这是难得的机会。”
      “说什么傻话,”毛利兰笑了笑,“明明以前天天都一起吃吧,柯南的时候。”
      她看向黑羽快斗,这一回快斗确认自己辨认无误,她眼睛里若有若无的迷茫和愁绪都一扫而空,变得清亮起来:“说实话,新一,其实你之前邀请我的时候我心里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期待,觉得我们还有可能像过去一样……但是,果然不行啊。你不仅是我的青梅竹马工藤新一,还是我视同至亲的江户川柯南,我们再也找不回曾经的心情了。”
      “……”黑羽快斗没有立场回应她的话语,只好沉默。
      “你有时候太沉迷推理就会疏于照顾自己,大人的时候是这样,小孩的时候也是这样,”毛利兰似乎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旧事,眼梢温柔弯起,“其实有点意外,难得没有任何案件打扰,所以今天我玩得很开心,谢谢你。只是约会的晚餐就算了,我还要回家给爸爸煮饭呢。但是,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随时欢迎你回家吃饭,柯南君。”

      这一天那位小姐留给黑羽快斗最鲜明的记忆,是她背对着自己毫不犹豫远去的一幕。孤零零的纤细身影侧映着残红的夕阳,莫名透出决绝的画面深深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不容触及,难以忘怀。
      黑羽快斗静静看了一会儿,就将手插进兜里,转过身,也朝着相反的方向背身而去。
      他看向天空尽头自由自在漂浮的云霞,工藤新一和江户川柯南,这两者存在之间的区别在哪里,黑羽快斗其实不是特别在意,怪盗眼中所看见的,从来都是与自己同属一个层次的人,也就是名侦探。具体他拥有哪个名字,工藤新一、江户川柯南,还是一次性使用的亚瑟·平井;有着什么年龄的样貌,17岁或7岁,甚至身份、过去、所有一切,那都不算重要。
      但他也明白,同样的问题,对不同人来说的意义截然不同。快斗想着毛利兰最后浮现出的那个温柔笑容,走神了一下,心说要是被青子知道黑羽快斗可以和怪盗Kid画上等号,那姑娘绝不会露出这种包容和原谅了一切谎言的笑容,只会难过到大哭出来吧。黑羽快斗不想看到她哭泣的样子,也不愿意让她为自己的安危提心吊胆,那么纯真的女孩,无论如何都不该失去笑容,所以他一直努力做得比名侦探更好,哪怕以死亡为代价也不会让青子知道黑羽快斗的骗局。
      旁边是很宽的河道,游乐园特有的动物形状踏板游船三三两两驶于其中,远远传来大人小孩的笑声,水面上的夕光粼粼地闪动光芒,黑羽快斗自己沿着岸堤走了一阵,看向越来越近的摩天轮,还是决定去坐一次。
      说他天真也好,固执也罢,来到游乐园,就应该去摩天轮。
      走到设施下方的时候他才发现门口挂了个今日谢客的牌子,黑羽快斗看着一天都没有停下转动的摩天轮,要说检修也不该这样保持运行啊。他走到售票处,看到年轻的管理员正埋头阅读文库本的小说,他反手敲了敲玻璃,对方抬头,看见他时愣了一下:“工藤先生,您准备回家了么?”
      原本正打算问问情况的黑羽快斗眨了眨眼睛,话到嘴边忽然拐了个弯:“嗯……没有。”
      “哦,”对方点了点头,随后低下头,慢吞吞打了个呵欠,“那您打算走了的时候再跟我说吧。既然今天工藤先生包下了摩天轮,我们就运营到您打算回去为止……最长到园区关闭时间,再晚就不行了。”
      黑羽快斗说好,谢谢提醒,于是没买票,从管理员开的小门溜了进去。

      那是很短的一段,孤行的道路。在此之前,黑羽快斗已经孤身一人走了很久很久。
      从他八岁失去至亲,又在八年后知晓真相,在他还未成年的十六岁,那个知晓了一切阴谋和黑幕,一切藏在画像背后的密室之谜的满月之夜开始,他已经这样很久了。
      一路上他好像回忆起了很多很多往昔的记忆,那些作为怪盗存活的漫长月夜,潘多拉一直杳无音信,杀父仇敌也像是凭空消失一般失去了线索和踪迹,他飞翔于光影迷离的深夜都市,没有方向,没有归处,就像迷失在一个看不见结局的长镜头里,逆行于世,溯游于命运的大势洪流。
      然后忽然有一天,神神叨叨的魔女说他要完蛋了,命运的钟声将带来光之魔人,要把白衣的恶徒诛尽杀绝。他一贯自负于才能,坚信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手中,从不相信所谓的预言,所以黑羽快斗怀疑,黑羽快斗不屑,黑羽快斗冷笑。都说聪明人看旁人的眼光最为刻薄,那他绝对是天下第一刻薄人。谁也不能驯服纵横天下的大怪盗,他是天生反骨,注定要生存于规格之外的领域,月亮来打光,天空为舞台,全世界都为他随演,叛逆和恣意是他身上最鲜明的标志。
      但是工藤新一注定要让他大吃一惊,初次相会就迫使他放弃了引以为豪的自由天空,落回了纷纷扰扰的人间,这般体验,绝无仅有。后来他们陆陆续续有过几次交手,以不同的面貌,以不同的形式,各自都有占据上风的机会。魔术爱好者聚会的那几日相处中,黑羽快斗察觉到自己开始在智谋对决以外的领域关注这个侦探,又在一同揭晓又保留了世纪末的秘密时衍化成不可言说的好感。
      他一改往日对侦探话不投机半句多的习性,开始好奇,开始观察,开始在作案之后不那么紧迫地离开原地。渐渐地,幕后的停留成为一个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小习惯,话题从谜题的答案、魔术的手法渐渐延展到更加漫无边际的闲适主题。黑羽快斗意识到对方每次行动都止于追上自己,而非抓住自己,达成目的就会表露出满意气息,对手间针锋相对的敌意转瞬变化成微弱的友善信号,不禁在内心驱使下向对方靠得更近。
      黑羽快斗慢慢更喜欢他了,一改昔日那些有关艺术家与评论家的傲慢定义,对他承认彼此就像海与天一般相互映衬的对等关系,将这位名侦探比拟为怪盗不愿相见的恋人,并肩作战之后为他献上满怀爱意的战士勋章,倾情演出完毕也不忘为他放飞洁白美丽的鸽群作为献礼。
      单单这些还不足够,怪盗还自愿伸手邀请,恳请他解开自己掌心的谜题。
      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已经在各自的命运轨迹上平行行走了太远太远的距离,远到在视野尽头的故事里变得无限接近。大学的入学式上黑羽快斗偶然与工藤新一的目光交错,刹那间改变氛围的空气告诉他彼此都对那些风月无边的故事心知肚明。
      会不会已经太近了?对于一名怪盗和一名侦探。黑羽快斗反思过,警醒过,甚至为了改变现状而有意回避了一切与工藤新一产生日常交集的可能性。
      但是事实证明,他根本无法抗拒工藤新一。那一双洞察了世间万般真相的侦探眼睛,无论何时都注视着他的本心。无论俏皮活跃的黑羽快斗,还是神秘孤傲的怪盗Kid,在名侦探的视野中从来都属于完整的一体。
      所以要如何让他不爱他?如何不对他怀有尊敬和倾慕之情?
      怪盗是最擅长打破常规的一种角色,黑羽快斗的本性深处存在着很深、很不讲道理的掠夺欲,平时总被理智牢牢牵系。可一旦被对方吸引,就算彼此身处错位的时空他也要逾矩的,更遑论只是单纯的平行关系。
      临近入夜的晚风拂过耳畔,路旁昏暗的树影传来婆娑摇晃的声音。
      黑羽快斗迈步的频率越来越快,伪装大师也几乎掩饰不住此刻接近雀跃的内心。
      这是很难得的机会。
      不是怪盗等在邀约侦探的地点,而是怪盗赴往侦探所在的地方。
      他难道不会怀疑我可能压根不会来么?此般念头闪过黑羽快斗的脑海,压根还没来得及酿成怀疑,就被他自己打消了。
      为什么要怀疑呢?等在这里的人……就是世界上最理解他的人啊。
      独一无二的。能让黑羽快斗破除自负偏见,违逆了怪盗本性,甚至心甘情愿、用上全副身心,将自身都卷入到这个人的命运风暴之中的人啊。
      什么都无所谓了,就算眼前的是天敌的陷阱他也要跳了。
      运行中的摩天轮不会停留,但在每个座舱缓缓经行到最低点的时候,就是下面的人搭乘的时机。
      他登上了一个窗外映出模糊人影的座舱,拉门进入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对着靠在窗边工藤新一摆了摆手。
      “嗨~”
      侦探单手撑在脸颊边,先前一直垂着眼睫,目光投向窗外,眼下是一点一点变得广阔又渺小的欢乐之城,被他惊扰的瞬间微微意外地睁圆了眼睛,大概因为黑羽快斗从视野死角走来又隐匿了气息接近的缘故吧。他吓了一跳,反射性站起身,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黑羽快斗先一步在这混乱不堪的状况中紧密抱了过来——
      “好你个工藤新一,竟然敢骗我!”
      他的唇碰到了他冰凉柔软的耳垂,毫不掩饰自己这段时间内心经历的极尽纠结,无比委屈地说。

      这个故事其实还有另一个主角的视角。
      下课的铃声打响,工藤新一正在收拾桌面上摊开的材料,准备走之前,看见站在下方讲堂的教授招手示意自己过去,于是带着背包走下阶梯。
      “工藤同学,关于今年代表我校参与国赛的名额,尽管你还是一年生,但系里教授们一致认为可以派你出去,”老教授对着他的得意门生说,“但是为了服众,还需你参与本系的内部选拔测验,与高年级的学生竞争。若是你不能胜过他们,就无法拥有这次机会。”
      “是。”工藤新一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什么,那一刻经过教室门口的冷冽气息却瞬间夺走了他的注意。
      “快斗快斗,我们一起去甜品店好么?”声音甜美的女孩亲密呼唤着黑羽快斗的名字,走在他身边露出笑容,两人迈着悠闲的步子在走廊里远去。
      “喂,那不是其他系的黑羽快斗吗?”其他收拾好文具的同学走之前开始窃窃私语,“很受欢迎的那位,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看也知道吧,我们系女神现在是他的女朋友了。”
      一声悲痛的哀嚎传来,同学说:“不会吧?!我记得他之前不是跟声乐系那位大美女交往吗?”
      “不知道……看这样应该是分手了吧。黑羽的每一任都不长久,大家都说他还没遇到真爱。”
      “为什么不是他被甩?”
      “看也知道了吧,也就我们系的工藤可以与之一较高下了,但是工藤比较高岭之花……往好处想,说不定女神也只是为了吃口代餐呢?黑羽的话,他换人很快,也不用担心肥水流到外人田。而且我们系真正的至宝是工藤啊,工藤的女友是稳定的案件,放宽心吧。”
      “不,其实因为都是与我无缘的存在,所以我只是普通地羡慕嫉妒恨一下……”
      “不过我也对那个黑羽的情史很好奇啊……他也是一年生吧,据说我们女神已经是明面上第七任了,说不定加上一夜情的对象还会更多。帅哥的私生活总是□□的。”
      “——欸?那、那还真是夸张……”
      不是,那个家伙不可能。工藤新一听见一切后心想。
      他知道这个人的另一个身份是总是一身西装衣冠楚楚的怪盗绅士。领带一贯是最整齐的打法,加上手套、披风还有复古的高筒礼帽,所以从再近的距离看来也无懈可击,帽檐遮掩了大部分脸庞,从肩膀、胸、手臂、手、腰、腿、足部都没有暴露肌肤的地方,也只有稍微抬起手来的时候,转动手腕,才能非常矜持地让人窥见从手套到衬衫袖口一截窄窄的白皙肌肤。
      然而工藤新一作为媒体誉为Kid Killer的侦探,曾有一次,他看见过月下处理伤势的Kid。
      黑羽快斗没有穿上衣,年轻人瘦削柔韧的身体上存在好几处寻常人不应留有的枪伤疤痕,还有其他类型的凶险伤势。工藤新一记住了那一幕,他作为频繁身涉险境的侦探,身体也留有几处类似的枪伤,但远不及常年游迹于黑暗世界的黑羽快斗面临的危机更加凶险。
      那个人性格中细致谨慎的部分很少被人感知,而还有一点点艺术家特色的完美主义和神经质,潜意识里追求着洁白如月光如霜雪的纯净,工藤新一确信他不会让任何普通人,特别是那些女性触碰他的身体。
      虽是这样在心里默默替宿敌辩解了,但侦探心头还是无法自抑地蒙上了一层晦暗阴影。

      他不能认同。
      甚至无法认可这个人现在的生存方式。
      要是像高中时期那样在同学间尽情欢笑,年轻脸庞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还好,工藤新一也能够在街上与其错身而过之后唇边带起心照不宣的轻松笑意。
      他能够故意装作足球失准,放任这个怪盗早点归去,为他青梅竹马的生日聚会举办一场绝对浪漫精彩的魔术表演。
      他可以借着帮叔叔买酒的机会,多在蓝鹦鹉酒吧享受一会儿酸甜的果汁,顺便耐心倾听酒保爷爷讲述这个台球酒吧跌宕起伏的历史和他孙子的日常趣事。
      他有时也愿意错过《红夹克侦探》的上市日期,等到次日再去稍远一点的书店,就有机会和店员聊聊昨天的“自己”如何不辞辛苦才从人群中抢到一本新刊。
      可是有一天之后一切都变了。
      工藤新一并不理解那个被黑羽快斗称作“红子”的美丽女性做了什么,才逆转了针对怪盗的必死之局,但他看见了黑羽快斗将她拦腰抱起来时,有很多的血从她的指尖一滴滴落下,染红了对方身上素来纯净洁白的西装。
      后来隐约得知那个人因为伤势太重,为了回到故乡治疗,直接移走了学籍。临走前只在同学们面前对黑羽快斗留下了一句话,说是已经再也无法帮他了,就在家人的扶持下径自离去,此后再也没有回头。

      工藤新一恢复原来的身体以后,他有太多太多的事情要做。毁灭一个跨国犯罪组织绝非一次两次被冠以“总对决”这种电影一般夸张激昂名义的行动就能达成的功勋,经此一役,无数组织无数人员的动作从暗处转为明处,他的身边反而涌现了更多危机。时至今日早已回头无望,工藤新一参与了太久也太深入,他手中掌握了数不清的丝线,每一条都牵系着庞大无比的罪恶丝网,若不是自己先一步点燃火焰将其烧毁分解,那就是蛛网那边的捕食者扑上来缠缚他的身体,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所有人都会这样改变么?在生命里无限累加的不得已和不可追之中,慢慢变得不再像是原来天真懵懂的自己。
      回过神来,他注意到跟青梅竹马在一起的自己又一次沉溺于家人般温宁的空气中,她脸上柔和包容的笑容,还有自己眼睛里安适温和的笑意,没有人点破,然而两人都知道这是属于柯南和兰姐姐之间独有的氛围。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之间历经过漫长如永夜的挣扎和等候,好不容易守得拨云见日,重新相聚,最终却分开得那么无声无息。
      就像工藤新一也无法明白,那次以后的黑羽快斗又在多少个无人可知的黑夜里奔跑和流血,他经历过多少次可能令他痛彻心扉的决断,又是如何在白天,若无其事地露出一副灿烂明丽的笑容。
      等他们在大学校园里重新相遇,黑羽快斗孤身一人,不再构筑稳定的人际,不再对外提及成为魔术师的梦想,不再在夜里施展必须要助手协作的复杂魔术,和工藤新一的交集被对方牢牢局限于那些夜风凛冽的月夜。
      尽管每当侦探将他逼到绝境,那个怪盗还是一如既往会带起款款温柔的漂亮笑容。
      “为什么你那么高兴啊?”他将其视为宿敌留有余裕的挑衅,问得丝毫没有好声气。
      “因为,虽然侦探是怪盗最不愿相见的恋人,”对方笑着看向新一的眼睛,“但要是你来找我的话,我会很高兴的。”
      那语调变化的后半句话,工藤新一觉得,是属于黑羽快斗自身的话语。
      可当工藤新一在校图书馆阅读晦涩高深的专业书籍时,他意识到附近属于对方的气息,一步步逐渐接近,一点点变得清晰,他垂下眼注视纸面越来越无意义的文字,听见黑羽快斗迈步的声音,感受到他经过带起了一丝微弱的风,有一瞬间心跳和血液都似乎因此凝固了,后颈感受到无比冷冽的气息。
      然后对方离开,远去,越走越远。自始至终,连视线都没有任何停留。

      “快斗,你骗了我吗?”
      夕光残红,将楼道的人影拉得极长。工藤新一在绕过转角之前停下了脚步,站在原地,听见女生压抑着抽噎的声音。
      “我……我不是为了和你玩的。我和其他人不一样,我是真的你喜欢你,”她说,“我想和你在一起……所以,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心里非常非常高兴。”
      工藤新一不难回忆出她的名字,因为她是学院里很多人都憧憬的女生,又兼职了院系行政助理的工作,社交面广,所以总是会在男生们谈论心仪对象的话题中出现。工藤新一为追查某个案件申请校内批假时与她有过一面之缘,印象中,刚照面的时候她似乎差点喊错自己名字的第二个音节……不太熟悉的人时常难以分辨工藤新一和黑羽快斗□□成相似的样貌,倘若同样称呼姓氏,大多人的第一反应都是叫出自己更熟悉的那个。
      那时候不是喊错了工藤(Kudou)的音节,而是一开始打算说黑羽(Kuroba)吧。
      至于当时那一声没有出口的“黑羽君”,如何变成了现在的“快斗”,就是工藤新一不曾得知的往事了。
      远处的夕阳一点点被地平线吞没,工藤新一靠在墙上,看见黑羽快斗的影子向对方靠近了一点,抬起手,似乎是拭去了对方的眼泪。
      “有的时候觉得我们一起的时候很开心,可我自己想一想,又觉得那只是我单方面的快乐。快斗……其实并不需要我,”她停了一下,“快斗,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开心么?喜欢过我么?”

      工藤新一之后走过楼廊的时候和对方错身而过,女孩走得太急,都没注意撞到新一肩膀时踉跄中从怀里的书本中掉落了什么东西。她甚至没顾得上抬起头就匆匆说了一句抱歉,咬了咬牙关,终于忍无可忍地单手捂住眼睛,慢慢笑起来的同时泪水也滑过下颌,失魂落魄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视野尽头。
      秋季以后黄昏都很短暂,很快走光了人的教学楼外只剩寂静的孤灯冷月,工藤新一没有兴趣看那个高智商的幼稚小鬼又是如何撬开了天台的门锁然后靠在栏杆上环起手臂看着天空的星星,他一步步走出楼外,晚风吹动他敞开的衣领,他将手上一张小小的广告名片丢向路灯下的垃圾桶里,双手插兜,身影慢慢走入林荫小道的阴影深处。
      回去之后新一打开电脑向脑海里记忆的邮箱发送了一份委托,一份属意于横刀夺爱的委托,侦探的目标是他的宿敌。
      ——与其让你随意挥霍浪费了自己的人生,倒不如全部交给我来接管。
      不需要任何旁人的参谋或提议,既然你早已承认了是我的恋人,那就落入到我的圈套吧。

      旋转了一天的摩天轮,此刻正一路往天上飞去。
      “好你个工藤新一,竟然敢骗我!”
      黑羽快斗忽然出现,在工藤新一从白天等到黑夜,几乎要以为这个挣脱了最后一道约定的怪盗终于打算彻底远走高飞离开自己的时候,他张开手臂,几乎像是迫不及待地拥抱住了工藤新一。
      布局设套的侦探没有回答,而是伸手回抱住了黑羽快斗。年轻怪盗的周身萦绕着新一非常喜欢的清冽气息,他将手臂绕过对方的肩膀,把手埋进微卷的柔软发丝里,连自己也感到不可思议,人与人之间与生俱来的边界感唯独在面对黑羽快斗的时候就像失去了效力,紧紧拥抱对方的感觉就像揽进了自己命中注定的另一半灵魂,充实感和满足感都无可比拟。
      难道这家伙连人心的防盗系统都能完美破解么?他偏过头,想摸摸黑羽快斗泛红的脸蛋,结果这家伙似乎以为自己要逃,环在腰上的手臂收紧,脑袋更是耍赖般地往新一的肩窝里埋。

      真相到这里还不够清楚吗?
      从最初东都大那两位恋爱参谋团成员的邀请开始,就是工藤新一用以请君入瓮的圈套。他利用自己的委托,驱使参谋团的成员主动选择了向黑羽快斗求助的局面,接着工藤新一以委托人的身份顺势出面,利用怪盗一贯对自己过于心软的弱点取得了接近对方的权利。
      抓住黑羽快斗的难度远胜于追上神秘莫测的Kid,任何人都难以探明他捉摸不定的内心。为了得到这个人就必须要诱敌深入,无论是故意说出的挑拨,还是放任对方假作不经意地一步步侵占自己周围的空气,工藤新一再没考虑过放过他的可能性。
      遭遇针对自己的事件虽是意外,却也没有太超出预期。在此之前,侦探已经大致掌握了关键的讯息。
      因为时间的脚步永远不会停,他知道借口总有用完的一天,所以在黑羽快斗快压抑不住眼底情绪的时候没有阻止对方的离去。但他们这段时间经历过的一切绝不可能被轻易一笔勾去,工藤新一知道poker face能够掩饰怪盗的神情却无法封锁他的感情,天性越是浪漫的人就越有一颗容易动情的心,浮気的情人潜意识里恐惧着被感情太深地扎根内心。
      他没有去学校,然而借用了解课业进度的名义,与同学的线上社交未曾停过。
      工藤新一知道黑羽快斗没有回归到以前游离不定的轨迹上,他偶尔接受自己院系教授的邀请旁听讲座,没有了食堂搭档就自己去便利店买面包,午间独自躺在庭院的树上小憩,和第八任女友分手已久然而据说很快登场的第九任一直杳无音讯。
      有人说,黑羽有时一个人出神。
      这时候侦探觉得可以收网了。
      周六早上警视厅搜查一科传来一桩疑难案件的线索,工藤新一本可以不去现场,而是通过电话联络的方式跟进解决,但他想了想,还是顺势把黑羽快斗给使唤了过去,让他代替自己和兰约会。
      反正那本来就是对方自作主张定下的约定,工藤新一推得没有负担。兰那家伙最近好像一直忙于学科考试,正好由这位怪盗绅士先生带着放松一下心情也很不错。
      和喜欢之人一起的心情,旁人无可比拟和取代。这句话是你说的,黑羽快斗。他心想。
      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地给我认识到你是如何非我不可吧。

      “新一,新一,”黑羽快斗好像丝毫不担心这样可能会被嫌烦人,凑在工藤新一耳边一次次轻轻唤着他的名字,婉转声调里透出笑意,“这太不可思议了,传说中的名侦探工藤新一竟有一天霸占了游乐园的摩天轮。你不觉得自己好过分吗?这样的话别人可就不能使用了呀。能为我解答么我的名侦探,你在想什么?你打算做什么?还是说……你在担心什么?”
      他的唇贴在他的耳畔,说话间轻柔气流里掺杂着甜蜜无比的热意,欢喜和爱意都秾丽得鲜妍无比。被快斗搂在怀里的新一忽然有些说不上话来,耳根透出薄薄的红,后知后觉感到难以启齿的尴尬和羞耻,视线移开了一点点,于是黑羽快斗的笑声愈见不可收拾,偏偏笑就算了还抱着他死不放手,听得工藤新一忍无可忍甚至趋于恼羞成怒,结果对方忽然像是怕被谁听到似的,凑在他耳边小声说:“新一,你是怕我和别人坐上摩天轮么?”
      就算你是算无遗策的名侦探,早已布下网罗怪盗的情网。
      就为了切断这个计划中一个注定不会发生的可能性,特地关闭这个园区。
      一个摩天轮的传说而已,没有科学依据,没有魔法效力,如何能动摇理性主义的你到这个程度?
      黑羽快斗后退了一点点,掌心贴在新一的脸侧,抬起眼睫,他们的目光在极近距离中纠缠得密不可分。
      “……因为我么?所有一切……新一,你是为了我么?”快斗喃喃说,捧住新一的脸,情不自禁地凑上去,吻他的额头、吻他的眼角眉梢,这样不断地问,却仿佛还是不敢确认,已经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每落下一个音节,他的声音就更小了一点,化成颤抖的呼吸、化作虔诚的亲吻,“……留在这里的原因,也是在等我么?”
      可以拥有么?属于黑羽快斗的归处。他甚至不敢问出心里最想问的话。要是你的话……是不是就可以相信,就能够希冀,就能拥有背靠背对抗一切残酷命运的勇气。
      明知道答案的事情不要一个个问啊……工藤新一想说,但他还没发出声音就被黑羽快斗窃取了唇舌的归属权利,怪盗轻软的唇瓣很软又很热,看似小心翼翼却一不小心就被他得寸进尺地倾城掠地,灼热的气息交织于彼此呼吸的空气,他感觉无数混乱不堪的情绪都被这个吻撩拨了起来,或者说从心底压抑已久的地方唤醒了过来,仿佛是失去了自己引以为傲的理智,又像是被传染了对方身上无畏无我的疯劲,冲动让工藤新一不顾一切,手臂回揽黑羽快斗的脖颈,他们亲了个天昏地暗日月失色,连摩天轮的移动轨迹从上升转为下落,都迟迟没有放开彼此。
      他有太多心情都无法言说,难以摆脱,无论大脑怎么搜索字词都像是胡言乱语,黑羽快斗挣扎良久终于认输了,他闭上眼睛,决定遵从内心的声音:
      “我好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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