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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亵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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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被从中斩断。
断在长指湮入瓶身那瞬间,手中白玉瓶猛烈抖动,梦应声而碎。
谢泠舟猛地睁眼,仅仅是抬起眼皮的动作,就需调动所有意志力,像强行将一个深深刺入心口的羽箭拔出。
拔出羽箭虽要忍受极大疼痛,但倘若放任不管就会走向末路。
他将佛珠拿在手心,披着外衫起身到院外去,头顶圆月高悬,清凌凌的月光撒满沉水院,侧目望去,院墙边上露出截紫藤花,是隔壁皎梨院伸过来的。
谢泠舟无声叹息。
梦中她剧烈挣扎,那样守礼的姑娘,并不会像这紫藤花一般越过墙头,她就该规规矩矩地在一方院落中安静盛放。
隔壁皎梨院。
崔寄梦睁开眼,绯红眼角有些湿漉漉的,她伸手抹了抹。
梦醒已有许久,但她迟迟无法从那种铺天盖地的羞愧中脱身,梦里二表兄就站在湖边,静静看着他们。
大表兄却不以为意。浸湿的杏色料子,贴覆在修长手掌上,勾勒出五指轮廓。
像被一只羽箭钉在树干上的大雁,崔寄梦无力后仰脖颈,疏忽间又飞来一只长箭,穿过羽毛,刺入娇嫩皮肉。
耳际至今还回荡着大表兄低声询问的那两句话,那两句问话何尝不是两支利箭,将她钉在耻辱柱上。
她翻了个身,用薄被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茧,不由回想当初聘猫时,她不留神把瘦将军名字写成“别叫”。
当时谢泠舟修长白净的手指在石桌上敲了敲,她暗自感慨,这双手真好看,十指拨弄琴弦时定然很赏心悦目。
身上热热的,崔寄梦又翻了个身。
大表兄如圭如璋,清傲出尘,连手指都透着不容亵渎的干净。
那手适合执笔弄墨、拨动琴弦、捧着圣贤书,唯独不适合搅弄糜艳红尘。
清晨。
看着镜子里眼圈乌青的少女,崔寄梦心情无比烦乱。
管事嬷嬷见她又没睡好,便道:“城西有位善治不寐之症的老大夫,但今日初一不出诊,后日让采月给您去抓服药吧。”
崔寄梦点了点头,眼中又有了神采,希望喝了药能好转。
浑浑噩噩过了一上午,下半晌,谢泠屿和谢迎鸢兄妹来了,称谢执猎到些肥美野味,邀她到二房用晚膳。
崔寄梦正为那些梦困扰,虽面对二表兄时会羞耻愧疚,但想着多和他相处兴许能少做点梦,便答应了。
一路上,谢泠屿兄妹有说有笑,她也渐渐抛却羞赧,展颜欢笑。
三人相互嬉闹着穿过园子,皆未曾留意到,藏书阁二楼窗边有位白衣青年,正遥遥望着亲如一家的三人。
她面对自己时拘谨胆怯,和二房兄妹两竟能笑得那般开怀。
*
谢府占地颇广,分为三处园子。
大房二房占据南北两园,东面是前院和主屋,中间则是花园和假山石林、石林周围有杏林,湖边和佛堂,再就是西院,包含皎梨院和沉水院,及几座小院。
因多数时候众人一般聚在前院或园子里,崔寄梦只来过二房几次。
刚踏入院门,就碰见舅舅谢执。
见到崔寄梦时,谢执先是一怔,默然看了她良久才哽道:“是阿梦啊……”
崔寄梦闻到一股轻微酒气,猜测是二舅舅饮了酒,把她认成阿娘了,他是这府里,除外祖母外最关心阿娘的。
她带着敬意行礼道:“舅舅万福。”
谢执欣慰地笑了笑,“好孩子,自家人不必拘礼。”
谢迎鸢开起了玩笑:“爹爹说得对,都是自家人!指不定明年就得改口了呢!”
谢泠屿调侃妹妹:“要嫁进来的,和要嫁出去的就是不一样啊!瞧瞧表妹对爹这般恭敬,学着点。”
他走到崔寄梦边上,瞥到二人鞋尖在一条线上时,才满意地停住了。
谢执看着儿子和外甥女并肩而立,笑道:“你小子打小脸皮厚,可阿梦和阿鸢都是小姑娘家,好歹收敛收敛。”
谢泠屿低眸瞥一眼崔寄梦,她微低着头,只能看到乌发上的蝴蝶珠花,但也足够让人心头一阵温软。
他收回视线,故作正经:“爹说的对,表妹是姑娘家,但阿鸢嘛,不好说。”
刚说完,脚面被狠狠踩了一脚,谢迎鸢眼中燃着怒火:“我的好兄长。”
谢执看着三个年轻人无忧无虑打闹,想起自己的年少时光,亦畅然大笑。
屋内王氏听到笑声,讶异地循声而来,见夫君和孩子们正在一处说说笑笑,已许久未见到他这般开怀。
这一切皆因崔寄梦到来,她能让家中其乐融融,便是再合适不过的儿媳人选。
王氏释然了,吩咐朱嬷嬷:“嬷嬷帮我取来那只和田玉镯子吧。”
朱嬷嬷迟疑着:“可那镯子是夫人您留给未来儿媳的……”
王氏笑道:“嬷嬷您糊涂了呀,梦丫头便是我未来的儿媳啊!”
朱嬷嬷不再作声,将眼底那丝不忿藏得更深了,返身去取镯子。
后来晚膳时,席间众人其乐融融,崔寄梦顿时有种不真实感。
爹爹还在时祖母不喜阿娘,一家人只表面和气,后来祖母和阿娘关系好转,爹爹和阿娘却先后离世,最后连祖母也走了。
她好似从未感受过这种温暖。
这一顿饭,她吃得很小心。
并非因为拘谨,而是不舍得让这和乐美满的氛围匆匆结束。
晚膳过后谢泠屿因衙署中临时有事匆匆出门,崔寄梦也该回去了。
走前,王氏拿出个玉镯子:“好孩子,这是阿屿外祖母留下的,说等他娶妻后给他妻子,现在舅母提前把它给你。”
崔寄梦心间一暖,因镯子意义非凡,她怕戴上不慎磕碰,妥帖收了起来。
见她没带丫鬟,王氏还特地派了那位朱嬷嬷护送她回皎梨院。
朱嬷嬷和和气气的,恭敬朝她福身:“奴婢护送表姑娘回去吧。”
崔寄梦滞了下,这声音她无法忘怀,正是先前在假山石嘲笑她的其中一位妇人,她略有犹豫,怕这嬷嬷心术不端。
但旋即想起当年祖母在时曾说过:“傻孩子,你别看家中众多仆从,各个把你捧上天,但他们不全是衷心护主的,有的只不过是因为你是主子才如此。”
“所以,治家靠的从来不是底下人对主子的喜爱,而是身份上的服从。”
不过是位喜欢捧高踩低,搬弄是非的妇人,她若因噎废食,岂不辜负祖母教诲,便任由朱嬷嬷护送着往回走。
假山石一带昏暗,只有一盏灯笼照明,漆黑的夜随时要把人吞没,又是和对她有成见的朱嬷嬷同行,崔寄梦难免忐忑,以至于忘了留意脚下的路,黑暗中只觉脚边被什么绊住了,踉跄着扑跪在地。
朱嬷嬷急得忙扔了灯笼去扶她,这下好,没了灯笼,只能抹黑,粗心的妇人在地上摸索了许久才成功将她扶起。
妇人内疚地连连自责,因为没扶好主子惶恐不安,声音也带了哭腔,崔寄梦心一软,原谅了先前她背后嘲讽她的事。
回到皎梨院,打发走朱嬷嬷,换下衣裳,才发觉那镯子不见了,刚步入假山石林那会还在的,定是被绊倒时跌落的,她匆匆唤了采月摘星一道回去找。
假山石一带。
谢泠舟本来在读书,奈何静不下心,遂出来走一走,忽闻假山深处传来一个熟悉声音,带着哭腔。
和昨夜梦中狎昵戳按时听到的那一声很像,莫非是二弟和她……
谢泠舟冷下脸,折身返回佛堂。
凌晨时中书省有急务,他忙到晌午才归家,听说昨夜表姑娘在假山附近弄掉了二夫人送的手镯,如今正苦找着。
果真是她和二弟。
他们在假山后做了什么?投入到连东西掉落了都未发觉。
谢泠舟狠狠攥紧手中佛珠。
正好云鹰从外头查探消息归来,一听到此消息,邀功似地凑到谢泠舟跟前。
“话说,属下方才刚回府,见二房那管事嬷嬷鬼鬼祟祟出门,去了当铺,公子!您说巧不巧,昨夜属下亲自见到她护送表姑娘回到皎梨院。”
谢泠舟眸光微动,坚冰软化。
看他良久不变态,云鹰再度询问:“表姑娘的事……您还管么?”
刚说完,主子抬眸冷冷敛他一眼,淡声吩咐:“你去当铺将镯子赎回。”
谢蕴嘱咐过他不可越俎代庖干涉二房,昨日又见到崔寄梦和二房兄妹两亲如一家,谢泠舟更不愿掺和此事。
赎回镯子交予她全当弥补。
为自己在梦里的冒犯和亵玩。
这厢崔寄梦找了整整一日却遍寻不见,急得快哭了,她知道王氏赠她镯子意义非凡,弄丢镯子实在忐忑。
她让院里人继续找,自个去了二房,不管镯子能否找回,都不能瞒着舅母。
至少先和二舅母赔个不是。
到了二房,谢执也在,见她神情郁郁,大步走上前:“怎的了,孩子?”
王氏也关切地迎了上来。
崔寄梦看着两位长辈,更是惭愧。
随后,她说了镯子不慎丢失的事,刚说完,王氏几乎失声大叫:“什么?丢了!”
“别吓着孩子。”谢执止住妻子,安抚外甥女:“无妨,我们加派人手去找,府里规矩严,下人们便是拾到了也不敢私藏。”
王氏也只好收起不悦,唤来朱嬷嬷,“去,带着二房所有人去找。”
朱嬷嬷毫不担心,横竖有这位表姑娘担着,再不济可以说是下人捡到了,责备不到她这来,放心地去了。
至于王氏,看着满脸内疚的外甥女,又知丈夫护短,纵然不大高兴,也只能作罢,宽慰了几句打发她回去了。
崔寄梦走后,王氏瘫坐在椅子上,眼圈泛红,“那镯子可是外祖母传给阿娘的,阿娘又传给我,如今却……我……”
“好了,我知你难过,孩子也不是故意的,先着人找吧。”谢执温言道,并伸出粗糙大掌拂去妻子眼角将将溢出的泪。
谢执一个武将,难得温言软语哄起人,王氏被安抚了,趁机把额头靠在谢执肩上,带了点嗔意:“我不管,镯子要丢了,你得再给我买一个。”
谢执手掌轻拍妻子后背,目光空寂无定处,“好,我给你买。”
镯子最终没找到。
但这一夜,谢执久违的温存安抚了王氏,她也不打算追究。
次日晌午。
王氏刚出门,在谢府前被侄女王飞雁的贴身小厮拦住,她顿感头疼。
她的确很喜欢那位直性子侄女,一直想让她和儿子结亲,只可惜儿子无意。
王氏为之遗憾,如今儿子婚事马上要定下来,更是无颜面对侄女。
但她担心的事并未发生,小厮捧着两个精巧华美的木盒,“姑奶奶,三小姐让我给您送东西来了。”
没想到侄女竟还惦记着她,王氏大为欣喜,“这孩子怎不自己来!我好久没见着她了,怪想她的。”
小厮为难道:“小姐不愿过来。”
王氏的笑僵了僵,暗骂儿子两句,“那改日我回去瞧瞧这孩子。”
小厮指着上方的檀木盒道:“小姐说了,让姑奶奶验验东西可有岔子。”
王氏不解地打开盒子,登时颜色大变,愕然看向小厮。
“这……这怎会在飞雁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