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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赴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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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明亮,谢泠舟瞧得真切。
锦被下的凸起,原是那只小雪猫,正缩成一小团,窝在他腹部。
没来由的,他松了一口气。
想起梦里那个质问为何不让她上榻的白裙少女,温温软软贴过来,鸳鸯交颈般蹭着他颈窝,心头又一阵烦躁。
现实里她分明怕他怕得头也不敢抬,举止更是规矩知礼。
大概他是邪念驱身,才会梦到她以那般娇怯粘人的姿态,主动依偎过来,做出那般大胆放肆的举动。
若是旁人也就罢了,可那是崔表妹,一双眼总是澄澈懵懂。
梦到她做那般娇态,是亵渎。
更何况,她还是他未来的弟妻,日后会和二弟一道叫他一声兄长。
那虽是梦,却实在越礼。
余光瞥见那小猫,谢泠舟眉心倏然蹙紧,毫不留情地将其拎起,关在门外。
屋外传来猫儿委屈的叫声,谢泠舟不为所动,回到榻上,闭眼默念圣贤书。
直到五更时分,他才再次睡着。
晨时推开门,那猫缩成一团,如同个被抛弃的孩童,孤零零睡在门前。
云飞上前来请示:“公子,这猫……”
“送人。”谢泠舟冷道,待看到小猫哀求的目光,又说:“送去迎雪那里。”
云飞有些于心不忍,但自打公子住到沉水院后,便像从大房剥离出来,除去与老爷有事商议,及逢年过节问候,他鲜少过问大房亲人,更别提给同父异母的妹妹送东西。
大概是这猫太粘人,公子厌烦。
*
清晨,赵国公府里。
离京数月的赵国公归来,一家四口在一起闲聊,说到那日谢府的事。
幼子赵乾颇自豪:“可惜我没去,真想看看当时阿姐是如何把那位桂林郡的笨表姐衬得灰头土脸!”
赵夫人当即变了脸色,冷声打断了儿子:“乾儿,慎言。”
赵乾乖觉闭上嘴,赵昭儿则暗觑母亲神色,弟弟这是触到母亲逆鳞了。
陈嬷嬷曾说过,母亲自幼被才貌双全的姐姐压着,受尽世家子弟嘲弄,称她像是谢家捡来的女儿。逼着她学琴棋书画,也是不愿女儿受一样的委屈。
想起先前在外祖家大出风头的事,赵昭儿不由欣喜。这被赵夫人留意到了:“不得自傲,更要记着喜怒不形于色。”
赵夫人对子女心性极为看重,自赵昭儿知事起,便被教导要修身养性。
尤其是要谦逊,不可善妒。
赵昭儿知道母亲说得对,收起内心雀跃,低头认错。随即记起大表兄路过崔表姐身侧时,低头含笑那一眼。
大表兄惯常冷淡,连对迎雪这个亲妹妹都不关心,却舍得多看表姐一眼。
莫非他也被表姐的容貌吸引住了?
赵昭儿又开始难受了。
次日。
赵夫人带赵昭儿去探望谢老夫人,众人提起长公主办辞春宴的事。
王氏正为儿子婚事犹豫,昨夜朱嬷嬷给出了个主意,“夫人不妨让表姑娘多去赴宴,若她真是什么也不会,到时被王家表姑娘一衬,公子自然会回心转意。”
故拉过崔寄梦,“阿梦也一道去,正好认识认识各家孩子们。”
崔寄梦面露犹豫。
刚入京陵城那日,他们的人不慎冲撞了一位贵女的马车。
那位贵女听闻是谢氏族亲,语气软了三分,再一听到她们自桂林郡而来,不屑嗤笑道:“我怎不知谢氏竟在南蛮之地还有族亲,哪来的乡巴佬,讹人的罢?”
被奚落为南蛮子,让她从此对京陵世家子弟产生畏惧,只想在皎梨院抱着瘦将军,虚度光阴。
谢老夫人见她露怯,心疼道:“阿梦才刚来京陵,为时过早。”
赵夫人却婉言劝说:“母亲,阿梦迟早要出门走动的,此次是去长公主府,殿下一直对谢氏的孩子多有照拂,几个孩子又是长公主府常客,定不会让阿梦受委屈。”
谢老夫人被说动了,再一思忖,辞春宴的确是个让外孙女熟悉京陵的好契机,便问崔寄梦:“孩子,你愿意去么?”
崔寄梦看见外祖母慈爱的目光,不忍拂了长辈好意,便乖巧应下。
忐忑地挨到了赴宴这日。
她早早起床,从箱底郑重翻出一本厚册子,采月端着熏好的衣裙过来,笑说:“小姐不是说不信黄历了么?”
今日不同,崔寄梦想了想,“其实,若不是黄历上说西边吉利,我也不会因为走那条道落了水,二表兄也不会恰好救了我,如今他是除外祖母外,对我最好的人了。”
这样的话,采月早已听惯,得亏小姐不知情,要是知道她被救上来时衣衫不整,春色外溢,救她的还是那位冷淡的大公子,只怕会当即烧了黄历。
去长公主府途中。
谢泠屿骑马,谢迎鸢和崔寄梦则乘坐马车,车内宽敞奢华,出了府谢迎鸢无人约束,懒散半卧着,说起长公主。
长公主十六岁嫁给谢蕴,十七岁生下谢泠舟,起先也算举案齐眉,可没几年,两个人闹崩,最终和离。
此后长公主过起诗酒为伍的日子,因爱热闹,又好风雅,每年都会办辞春宴,邀各家公子小姐弹琴对诗。
崔寄梦听得入神,马车忽然停下,谢泠屿钻进来,“兄长抢了我的马。”
谢迎鸢:“兄长也来了?为何?”
谢泠屿摊手,他也觉得稀奇,兄长喜欢清静,和殿下母子关系亦是疏远,往日这种宴席,非必要不会露面。
崔寄梦并无心思关心这些,她低下眸,竭力克制着不去回想之前的梦。
那日二表兄说那只白猫眼神与她相似,导致后半夜,她竟梦到白猫变成了自己,爬上表兄床榻,央求着他让她上榻睡。
大表兄一手撑着脑袋支起身子,一手掀开锦被,好整以暇地等她钻进来,那情形仿佛是她自荐枕席。
也确实是她主动,钻入大表兄被窝后,她竟整个人朝他怀里贴了过去,还像只猫儿一样用脸蹭了蹭他颈窝,甚至拱起身子往他结实的胸膛上贴去。
实在是荒唐。
她平时连看到大表兄都怕,他又是那样清风朗月般的人,她怎会在梦里做那样的举动……
胡思乱想间,长公主府到了。
谢泠屿先跳下马车,在车前候着她,小心翼翼扶着崔寄梦下马车,正好见到谢泠舟翻身下马,“兄长!”
谢泠舟略一颔首,目光越过他,落到他和崔寄梦交握的手上,再落到崔寄梦微红的面颊上。
而崔寄梦看到了大表兄,刚平息的羞意又来了,还伴随着羞耻心。
那梦境过于逼真,她甚至清楚记得大表兄手捏住她后颈时的温润触感。
连柔软身躯依偎过去,绵绵软软压上男子胸膛的感觉,也无比真切。
此刻与他对视时,她下意识伸出手捂住襟口,长睫心虚地遮住眼眸。
谢泠舟眸色顿深。
自幼时起他无数次从祖父口中听到的一句箴言,嗜欲者,逐祸之马矣。
可他竟梦到二弟未婚妻子投怀送抱,钻入自己怀中肆意撒娇,这本就是错,他还当着二弟和她的面,想起那些梦。
简直荒唐。
谢泠舟神色骤冷,朝那一双人点了点头,而后径直离去。
谢泠屿望着兄长,直到那道如青竹傲然孑然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才收回目光。
是他想多了?
总觉得兄长周身散着寒气,若有似无。看表妹的眼神也有些隐忍克制。
但那可是兄长,怎么可能?
况且他还得多谢兄长和他的猫,增进自己和表妹的感情,方才表妹一见他进来,便红了脸一直低头端坐,她见到自己会害羞,说明对他也有好感。
谢泠屿收敛心神,瞧见谢迎鸢一脸大事不妙,他侧首看去,看到了一个水绿衣裙的少女,正坐在马上远远望着这边,一双杏眸染了怒火。
谢泠屿嘴角笑意登时僵住。
崔寄梦见他如此,跟着侧目望去,见一位身穿绿衫,贵气逼人的少女正冷冷望着她,少女生了双天生上挑、一颦一笑都带着睥睨意味的眸子,看着来者不善。
出于礼节,她朝她颔首微笑,但那少女无动于衷,似乎根本不屑与她打交道。
崔寄梦也不失落,她只是习惯了礼节周全,但不期盼他人能回以同等礼遇。
三人都下马车后,谢泠屿心神不宁,声称有事,嘱咐谢迎鸢好生照看崔寄梦,循着绿衣少女所去的方向寻去。
长公主府占地颇广,亭台楼榭鳞次栉比,林木参差,雕廊画栋掩映在层层纱幔里,似人间仙境。
然而崔寄梦无心欣赏,她不识路,只觉分明才走过此处,怎又转回来了?
偏偏谢迎鸢粗心,和相熟的贵女们聊得高兴,哪还记得安静缀在后面的表妹,经过一处幽深的园子里时,崔寄梦好奇多看了两眼,就和众人走散了。
兜兜转转半天,越转越不对劲,她万分忐忑,担心四处乱闯会冒犯长公主殿下给表姐添麻烦,便在原地等着。
等了半天,正焦灼时,从繁花深处走出一位身穿烟罗紫裙衫的女子,崔寄梦鼓起勇气,追了上去。
“这位姐姐。”她福了福身。
女子缓缓转过身,温婉清雅,眸光和煦,含笑看着两眼痴痴的崔寄梦:“小妹妹,叫我有何事?”
崔寄梦看呆了,意识到直勾勾地盯着别人看有些无礼:“我不识路,敢问姐姐,去……”她忘了那园子叫什么了。
“跟我来罢。”女子莞尔一笑,在前头引路,闲谈间听闻崔寄梦是谢家表姑娘,顿时来了兴致:“是与谢泠屿定娃娃亲的那位么?那你今日可得小心了。”
崔寄梦不解:“敢问姐姐何出此言?”
“你不知道吧,王家三姑娘对你二表兄情根深种,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听闻还好过一阵呢。”说完,她兴致盎然地看着崔寄梦,见她脸色都变了,笑意更浓。
崔寄梦不知二表兄和那位王家三姑娘究竟有何渊源,纵然忐忑也无可奈何,只道:“多谢姐姐提醒。”
又忍不住问:“姐姐为何要告诉我?”
见她茫然,女子笑容越发温柔:“因为我是那位姑娘的姐姐啊。”
崔寄梦被唬住了,犹疑地停下了步子,不大确定要不要继续跟她走。
女子笑道:“你放心,我不会为了给妹妹出气就为难你。但那毕竟是我的妹妹,倘若她想出口恶气,我也不会制止。”
崔寄梦一时不知该感谢还是该害怕,“总之多谢姐姐替我指路。”
很快她们走到了有人的地方,女子指着前方侯着的侍婢,“你找她带路吧,我就不跟着过去了,省得我妹妹不高兴。”
女子走后,崔寄梦想起方才在长公主府前看到的绿衣少女,想来那边是王家三姑娘,难怪看她的目光充满敌意。
她忐忑地跟着侍婢到了办辞春宴的园子里,此处园子地势高低错落,有浅浅溪流淌过,溪边有许多石墩子,当是作休憩用的,园子正中还有一块巨石所做的琴台。
再往里还有好几处茅草亭子,用竹帘遮住,外头侯着几个宦官,想来里面坐着的是不便露面的皇亲贵戚。
近年京陵风气宽放,对男女大防不甚苛刻,此宴并未将男女客分开,世家子弟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相当随意。
崔寄梦一步入园中,便觉四周投射过来诸多打量的目光,有好奇,有惊艳,亦有探究。她浑身不自在,每迈一步,这种不自在就多一分,幸而有祖母多年严教导,心里虽怵,一举一动依然端庄大方。
然而她越是照着祖母教的礼节去做,周围世家子弟眼里揶揄意味就更浓厚。
崔寄梦硬着头皮往里走,很快在溪流边上找到了谢迎鸢,她正急切和一群贵女攀谈,似乎在询问什么,大概是发觉她不见了在找人。
她心中一暖,忙快步过去。
走到谢迎鸢身侧,才发觉她们没有在找自己,而在聊别的。“难怪我一直没找到那铺子!原来是红颜阁,不是鸿雁阁!”
她在园子里走丢应当有两刻钟了,表姐竟好像从未发觉。
崔寄梦眼光蓦地黯淡下来。
但转念想,人这么多,顾不上她也情有可原,表姐也不知道她不识路。
谢迎鸢无意间回过头,看到她在,赧然笑笑,又放心地转过头继续说笑。
满园的人,除了表姐崔寄梦都不认识,偶有人攀谈,看她对京陵一无所知,言行又拘束,转头和他人闲聊。
崔寄梦也顾不上失落,这回她再不敢掉以轻心,一刻也不离表姐,谢迎鸢稍微挪动地方,她就紧随其后。
宾客差不多齐了,有人提议曲水流觞,众世家子弟皆欣然答应。
崔寄梦不知曲水流觞为何物,小声地问谢迎鸢:“表姐,曲水流觞是什么?”
谢迎鸢微微张大了嘴,阿娘说表妹自小养在边陲之地,很多事不懂也不奇怪,只是没想到她连这么简单的事都不知道。
正当她组织措辞时,身后有女子揶揄道:“阿鸢表姐,园子里不是不让带自家侍婢进来么?”
这个声音……
崔寄梦身形一滞。
不就是在城门口,嗤讽她是南蛮子的那位世家贵女?
彼时她在轿内,看不到那姑娘面容,只记得声音如黄鹂动听,语气骄矜。
她回头一顾,更是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