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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我和我的尸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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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玄微死的第七天,正值清明。
天空下着蒙蒙细雨,形成了雾霭笼罩了整个山村,杏花被雨打落,嵌在了土里。
来吊唁的人很少,稀稀落落的,毕竟这个死去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小辈,没考上什么名牌大学,逢年过节也不爱出门,平平无奇没有惊人之处,连长什么样他们都不记得。
尸体是发现在后山头的,联系过辅导员了,盛玄微是请假回来祭祖的,不知怎么死在了老家后山头,村民们议论纷纷。
“咋个没的嘛?”
“不晓得哇,俺听说这孩子脑壳有点问题。”
“家里人咋说的?”
“她家里头人在外头打工,刚刚赶回来,不晓得咋说的。”
“悲事啊,唉……谁第一个发现尸体的?”
这话一出,围在村口大树下叽叽喳喳的人都不说话了,尴尬了一会有人道:“是不是盛老拐啊,他去镇上报的警。”
穿着褐色背心的中年大叔道:“不是吧,老拐说他在锄地,不知道谁喊了声死人了。”
一番议论后无果,夜深人散。
三天后,镇上证明开下来了,经过对逝者生前的调查,最终确认是自杀,但因偏僻山村小镇交通不便设备缺失,不具火葬条件,又将尸体运了回来,好在天气凉的很,没有腐烂不堪。
屋子里头冷冷清清,只听得见一个妇人嚎啕大哭的声音,以及看见门口一个瘦骨嶙峋满脸沧桑的中年人抹着鼻涕眼泪,正是盛玄微的母亲和父亲。
盛家村在老山里头,家家户户都穷,年轻的出去务工,少数人留在家里务农,还有老有小张着嘴等着吃饭。
父亲盛有福抽着皱皱巴巴的烟嘴,他平日里都不舍得抽的,今日实在是又悲又愁:“唉,娃儿也算成年了,总不能棺材都没有吧。”
村长知道他家的事,盛有福和盛翠芳之前还有一个儿子,后来被拐走了,找了几年花了许多钱也没消息,最后放弃了。
现在只剩下一个女儿,有个路过的貌似是个野道士的人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玄微,说是能长命。
谁知道盛玄微这个人神经兮兮的,为人古怪,村里头人都不太喜欢她,也就父母把她当个宝,为了供她上大学在外头辛辛苦苦打工。
这下好了,人一死什么都没了。
无奈之下,村长把大伙聚集在一起,家家户户掏了点钱给盛玄微打了口棺材,盛有福捉着他的手点头哈腰感激着,女儿终归能下葬了。
这天清明,漫天白色的纸花飘摇,山村里依旧保留着旧时的习俗,一行人走过田间小路,举着棺材上山,而在队伍的最后,跟着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孩。
后头的人驱赶道:“去去去,疯子也来凑热闹。”
盛家村里头的人都认识这女孩的,大家叫她疯丫头,是老光棍和一个买来的傻子女人生的,傻女人跑了后,老光棍上山掉下崖摔死了,留一个十几岁的疯疯癫癫的女儿天天在村里晃荡,没人在意她天天吃什么睡哪儿,据说有人看见过她偷贡品睡土地庙的,还有人说她连坟包包都敢睡。
女孩往后退了一步,又不依不饶地跟了上去,再三驱赶也不奏效,众人也就懒得管她了。
——
盛玄微看着眼前的人抬着棺材,纸花飘过她的睫毛,突然间觉得有些可笑,世上参加自己的丧事的,她是头一个吧。
但那棺材里放着的,确实是她的尸体。
说起事情的起因经过,她自己的记忆都非常模糊,只记得自己在学校里待的烦了,提前请假回来祭祖顺便休息一下,上坟烧纸钱时刚好碰见这具身体的主人,也就是疯丫头正在偷吃贡品,她没有驱赶她,只是多给了她一个青团。
再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醒来时便发现地上躺着自己的尸体,而她则变成了疯丫头,听到有人来时,她下意识的躲在了坟后。
是村里头一个半瞎子路过了,他大喊了句:“死人了!”然后就跑的不见踪影。
于是她的尸体便被村民们抬走了,她自己又懵又无奈,只能焦头烂额地跟了上去。
一直跟到现在。
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自己为什么会附身在疯丫头身上,原来那个疯丫头去了哪?她是怎么死的?是谁杀了她?要不要告诉别人她才是盛玄微,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不能说,万一居心叵测的凶手就在其中呢。
终归一一无解。
棺材已经抬到山上了,一伙人开始往土里埋,盛翠芳则跌坐在地上悲声哭泣,抱着棺材痛喊:“啊——我的小绿儿啊,小绿儿!”
盛玄微看到这一幕,鼻子止不住的发酸,小绿儿是她的乳名,只因盛父盛母去问了村头半瞎子名字的含义,瞎子胡诌:玄有多种,以苍绿为最早以黑而定形,盛父盛母便欢欢喜喜的叫她小绿儿了。
小时候盛翠芳最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刮她的鼻子说我们的小绿儿以后一定会有出息。
可是她一直平平无奇,也没什么出息,如今妈妈已经年迈了,还要接受如此惊天噩耗。
她悄无声息地流着眼泪,默默地看着妈妈死死扒着棺材不让它落土,旁人都在劝拉着:“翠芳姐,放吧,节哀啊。”
棺材最终是落土了,被一层又一层的泥巴盖的个严严实实,堆成了和附近一样的坟包包。
盛玄微有些恍惚,想着自己的人生也许就和那棺材一样尘埃落地了。
几番闹腾后,人们大概陆陆续续离场了,最后只留下盛有福和盛翠芳,依旧赖在坟包前满是不舍。
有那么一瞬间的冲动,盛玄微想冲上去拉住她们的手喊着其实她没死,她就是小绿儿!但她抬头的一瞬忽然感觉到一股冰凉的视线,是从丛木里传过来的,定睛一看,林叶枯杈中居然有一双眼睛!她不由得身体一僵。
那是人的眼睛吧,还在盯着她,难道被他发现了什么吗?盛玄微打了个寒颤,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立即装疯道:“嘿嘿嘿,死了,死了。”
远方的视线果然偏移开来,盛玄微也不敢再多看一眼了,全身凉了个透 ,心有余悸。
她松了一口气,突然被什么砸了一下,探手一抹是泥巴,远处的盛有福骂骂咧咧道:“死什么!你这疯子在这里搞什么东东!又想偷东西吃,滚啊!”
盛玄微一愣,有些委屈,但也无话可说,继续装疯卖傻地跑开了:“嘿嘿嘿,没死,没死。”
这样一说,旁人只会认为她是之前说死了被人打骂后换了个说辞,降低那神秘人对她的好奇与敌意。
盛有福又气又无语:“神经病!”
此时的盛翠芳却怔了怔,看着同手同脚跑走的疯丫头,她不由得想到自己的女儿在极度害怕紧张时也会同手同脚的。
掐灭这奇怪的想法,盛翠芳红着眼跟盛有福下山了。
盛玄微一口气跑到了山下,那股视线又在她背后停留了会,最后消失了,她捧着心口喘气,发抖自语道:“那是谁?”
为什么要在暗处偷偷观察,和她的死有没有关系,她现在愈发肯定事情的蹊跷了。
想来想去她又没有什么办法,便在村子里漫不经心地晃着,一圈走下来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人,只能回到家门口伫立了许久。
屋里头盛翠芳正在收拾着东西,眼睛还是泛红的。盛玄微就那么看着她银白的发丝,忍住不喊她。
村西边的盛老拐也在屋里,用牙签挑着牙,道:“有福哥,之后就不走了?”
盛有福眼里含泪摇头道:“不知道,我跟翠芳商量商量。”
盛老拐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在这山洼洼里有什么好待的,出去机会多。”
盛有福叹气:“机会多有什么用,娃都没了,盼头也没了。”
盛玄微抹了把眼睛,走到大门前故意晃了晃:“娃没了,你们还要活着啊;你们活着,娃就活着。”
听到这突兀的声音响起,屋内三人具是呆了呆,盛老拐把牙签往她身上扔:“你这疯子在这儿发什么癫,滚滚滚。”
盛有福觉得有些奇怪,这疯丫头怎么总爱在他家这儿绕,一直赖着不走,好像这是她的家一样。
那疯丫头被骂了后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了,他收回思绪看向天空道:“对啊,好死不如赖活着,总归是要吃饭的。”
思考间,一直沉默不语的盛翠芳突然拿起几个芝麻饼就冒着雨跑了出去,他急忙喊道:“翠芳儿,去做什么?”
喊不住了,人已经跑没影了。
远处的青山连绵起伏,这盛家村窝在山中不高不低的地方,饱受灵泽,雾气缥缈间,却有那么点仙人居住的味道了。
盛翠芳追了上来抓住疯丫头,对方很是诧异,她把芝麻饼塞到她的怀中:“饿了吧,带着吃。”
盛玄微以为她认出自己了,转念一想怎么可能,妈妈哪里会想到死去的女儿现在用着别人的身体,这个世界是正常的,死而复生灵魂替换什么的原来都是虚妄,不正常的是她。
她接过芝麻饼,咬了口饼,低头不语,她不喜欢吃芝麻,习惯性地把芝麻滤出来吐掉,正要走了,盛翠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激动地道:“你是小绿儿吗?是的吧?你回来了吗?”
盛玄微愣在原地,眼眶温热瞬间染湿,她就那么举着芝麻饼不知所措,她没有想到仅仅凭借着一个细节,妈妈就会认出她。
她正支支吾吾犹豫不定时,忽然又看到了远处的屋檐上坐着一个人,穿着宽松的黑衣,留着微长的头发,皮肤暴露的地方皆由绷带绑住了,唯独露出一双凛冽的眼睛,那双眼睛她是看过的,正是上午在山上对上的那双。
危险的气息瞬间袭来,盛玄微立即推开母亲,双手乱划着往后退:“小绿儿是谁?哈哈哈,你是谁?我是谁?!”
盛翠芳全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般,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她对着跑走的疯丫头的背影盯了许久,依旧是同手同脚,最后苦笑了一下回去了。
不知等了多久,那个绷带人不见了,天色也暗沉如黑夜。盛玄微这才独自走了出来,蹲在地上摸着那时候掉落的芝麻饼,已经被雨浸软了,更是沾上了不少的泥,她一声不响地囫囵吞枣着将饼塞进了嘴里,止不住地呜咽了起来。
夜晚的山村没有人晃荡,大家都在自己的屋里点着灯火,盛玄微却没有可以回去的地方了。
突然间,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盛玄微连忙躲了起来,探头一看却不是那个绷带男,是盛老拐还有半瞎子拎着锄头和撬带着几个人偷偷摸摸地不知在做什么,不像是去干什么好事。
夜很黑,还下着雨,盛玄微突然后知后觉自己的视力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好了,又想到这不是她本来的身体,收回疑惑后看着那群人往山上走去,她便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也不知为何,她的脚步也比寻常要轻,速度和体力都强了许多,偷偷跟在他们的身后也没有被发现。
好不容易上了山,盛玄微看了看四周,总觉得这里很熟悉,那群人也在一处坟头停了下了,她定睛一看心中惊起。
那不是她的坟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