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第四章 ...
-
听完陆小凤他们的讲述，青年浅浅啜饮杯中酒，缓缓道：“有两个问题，我可以为你们解惑。”
陆小凤和花满楼端坐洗耳恭听。
苏冉笑了笑，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击，“第一个，是喇嘛。”
“南宋末年，宋理宗赵昀为灭金人而联合蒙古，谁知他此举正是引狼入室，宋蒙联军灭了金，随即蒙古也灭了南宋。
当时的大汗忽必烈尊奉藏传佛教中的萨迦派，八思巴、丹巴先后被分封帝师，就是这个时候大量的吐蕃僧人进入中原，其中有一个很特别的喇嘛，叫做杨辇真珈。
这个喇嘛可是相当了不得，他不仅把南宋皇陵统统挖了个遍，而且还把宋理宗的脑袋拧了下来做了法器。”
陆小凤听得聚精会神，苏冉抬头冲他一笑，“这位就是现在那些喇嘛的祖师爷了。”
陆小凤叹了口气，“好嘛……想不到这喇嘛还好大的来头。”紧跟着又追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冉垂眸笑了笑，“本朝尊道抑佛，更别提藏传佛教了，这些喇嘛现在远不如当年舒坦……于是在我准备篡位的时候，他们找上门来了。”
青年慢悠悠说着，手指敲了敲桌子，“他们提出与我合作，事成之后需立藏传佛教为国教，并立他们的头目为国师。”
听他提起这事，陆小凤小心翼翼打量了一眼苏冉的神情，却见他神色如常，眼眸中依旧沉静淡然，才开口问道：“你答应了？”
苏冉奇怪的看了他一眼，反问道：“怎么可能？你又不是没看见那些喇嘛有多恶心。”
陆小凤看着苏冉雪白的衣襟领口，绸缎般柔亮整齐的黑发和纤尘不染的靴子，禁不住失笑，“看来什么时候想要收买你都需要先沐浴熏香梳发更衣。”
苏冉微笑，“这难道不是应有的礼节？不过我虽然没答应，但是也并没有立刻拒绝，我担心外来的和尚会念经。”
陆小凤苦笑。“他们岂止是会念经，简直要念掉了我和花满楼的命。”
苏冉笑道：“所以才说你的命真的很硬。这些喇嘛的武功走的是西域的路子，招式古怪僵硬，掌法霸道，被其所伤之人，只觉得伤处仿若烈火灼烧。仅仅如此倒也罢了……喇嘛惯用人头骨制成法器，那法器中栖息着的就是那些蚂蚁，你们也知道厉害了……当时我对这些毒虫便很是忌惮，后来询问了一些善于驱虫的苗疆之人，得知虫蚁之流多是用声音控制，试了多次，才弄出来了这么个哨子，但也只是能用来驱走罢了。”
陆小凤笑道：“这已足够。”
苏冉道：“如若你们打算继续去找喇嘛的麻烦，这哨子最好随身带着。”
他把哨子递过去，陆小凤却没有接，笑嘻嘻看着苏冉。
苏冉挑了挑眉。
陆小凤抓了抓头发，看着他，“阿冉，你不和我们一起走么？”
苏冉愕然，他倒是真没想到陆小凤会这么直接地找他帮忙。
他慢慢笑了笑，上下打量着陆小凤，吐出三个字，“凭什么？”
被青年拿着那么一双漆黑漂亮的眼睛上下扫着，明明白白透漏着你脸皮真厚这个信息，陆小凤却一点儿都没打怵。
“你不帮忙，我们依然会去，不过大概就是送死去了。”
“你哪儿来的几分把握有我相助你便不会死？”苏冉问道。
“有你和叶孤城还有花满楼帮忙，天底下还有哪儿我不敢去？”陆小凤笑着说道，眼睛诚恳而真挚地盯着苏冉。
很少有人会拒绝陆小凤，因为他向来是一个讨人喜欢的混蛋。
苏冉却浅浅笑了笑，慢悠悠站起身，看也没看陆小凤一眼，他走到了叶孤城身边，柔声道：“我现在是他的人了……你只消让城主同意，我自然毫无疑义。”
说罢这漂亮的青年弯下腰，用一种低柔而充满暗示的声音在叶孤城耳边说：“城主，我先回房间等你。”
然后苏冉抱起苏糖，轻巧地走出房间。
陆小凤大大张着嘴，他的下巴可能已经在刚刚掉在地上了。
“你……你们……”
叶孤城还是稳稳的坐在椅子上，腰杆笔直，衣衫雪白，他的剑仍然握在他的手中。
他未低头也未扬头，平视着陆小凤。
陆小凤发现那双寒星般的眼睛并没有丝毫晦暗。
没有第二个人会有这样一双眼睛，他是举世无双的叶孤城。
“你很惊讶？”
叶孤城开口问道，陆小凤自然点了点头。
“这简直就像公鸡下蛋母鸡打鸣司空摘星改行做捕快一样。”
叶孤城竟淡淡笑了笑，“其实我也很惊讶。”
陆小凤瞪大了眼睛。
“但是我也是人，一样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是人，便必有情。”
“我一直以为你和西门吹雪一样。”陆小凤道，“心中只有剑。”
“我和他不同，这世上不可能有两个同样的人。”叶孤城慢慢道，“更何况西门吹雪的心中也未必只有剑，他还有朋友。”
陆小凤笑了，他想起了西门吹雪，也想起了被他剃掉的胡子。
“你也是我的朋友。”陆小凤对叶孤城说。
叶孤城道：“你还把我当做朋友？”
白衣剑客的语调很平和，琥珀色的眼眸平静地看向陆小凤。
陆小凤绷起脸，“谁要说陆小凤和白云城主不是朋友，我第一个踢他的屁股。”
叶孤城的眼中泛起一丝笑意，“你是最让人头疼的敌人，但是当你变成朋友的时候，却是最好的朋友。”
陆小凤笑了，“我什么时候和白云城主做过敌人？”
叶孤城淡淡道：“我其实以敌人的身份看了你很久……苏冉的桌案上至少有两只本子，上百种让你死都死不明白的圈套。”
陆小凤抓了抓头发，苦笑道：“看来我能活到今天真是佛祖保佑金钟罩顶。”
叶孤城竟然点了点头。
“我从一开始便站在他的那一边。”
这句话说出口，叶孤城便立刻不是世人所认为的被苏冉利用而变成了与他狼狈为奸，陆小凤甚至从中听出了另一重意思，那便是——无论苏冉做过什么，叶孤城将为他一力承当。
既然叶孤城从未被苏冉所控制，那么最后的那一场决斗便是绝佳的设计。
苏冉树敌众多，即便他能活着逃出去也会面临不仅仅是江湖甚至是朝廷的通缉。
而一旦苏冉死了，那么再没有人会去追究，苏冉可以在一个陌生的地方用一个陌生的名字和面孔重新出现。
陆小凤想到这里不禁叹息，“我真是佩服苏冉了。”
叶孤城略略挑起一边的眉峰。
“我佩服他的脑袋更佩服他的胆子，他的胆一定比别人的大很多。”陆小凤说道，“至少我绝对不敢把自己的心脏对准白云城主的剑。”
叶孤城的脸色微变，竟似隐隐透着怒意，“他的胆子确实大得很。”
陆小凤看着叶孤城的神色，他又有些不明白了。
刚刚猜出的答案又变的似是而非。
他始终未明白苏冉是为了什么，也想不通为何叶孤城会说自己与他合谋，更不明白他们两人此时彼此之间的关系。
所幸这些他都不必明白。
陆小凤沉默了一会儿，给自己倒了杯酒，喝了下去，喝完了笑嘻嘻看着叶孤城。
“我忽然想明白一件事。”
“你说。”
“紫禁城之夜的真相如何都已经过去了。”
“是。”
“现在无论是你还是苏冉都不打算杀我，你们甚至还救了我和花满楼一命。”
叶孤城看着他，陆小凤的眼睛很亮，笑容也很愉快。
“所以我们依然是朋友。”
叶孤城点了点头。
陆小凤笑着站起身，“我的两个朋友都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我已经很满足了，你们两个能够走在一起，我更是应该道一声恭喜。”
陆小凤笑着说道，竟然伸出手去拍叶孤城的肩膀。
白衣剑客竟然也没有躲，唇边浮上一丝微笑，淡淡道：“因为你这句话，我就应该帮你。”
= = = = = = = = = = = = = = = = = = = = = = =
叶孤城回到房间时，房间的灯亮着。
这个城镇很小，而这间客栈又是这间小镇上的唯一的一家客栈。
房间并不充裕，但是苏冉还是弄到了两个套房。
陆小凤和花满楼住在了其中一间，他和苏冉带着小糖只好住在另一间。
客栈的房间自然算不上好，比不上白云城，更不用说苏冉在杭州那差不多用金银堆起来的园林。
但是推门而入的刹那，淡黄色柔和的光从门缝中泻出，心头竟渐渐暖起来。
苏冉坐在床边哄苏糖睡觉，口中低低哼唱着听不清楚地歌谣。
听到门的声音回过头对叶孤城轻轻笑了笑，站起身，小心翼翼地放下了床边的幔帐，走向叶孤城。
两人默契地绕过熟睡着的苏糖走进里屋。
一间套房只有一盏灯，点在了苏糖睡着的屋子里，里屋自然没有了，但是今晚的月色不错，沙漠里的月亮似乎因为地面的空旷而显得特别的大，满满银辉从不大的小窗口洒进来，照亮了屋子里茶几两侧相对而坐的两人。
叶孤城今日已经说了很多话，似乎并不想再开口，而苏冉望着窗外微微有些出神。
一时无话，满室清幽。
“西门吹雪知道我没有死。”
青年低柔的声线打破沉默，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叶孤城用鼻音轻轻应了一声。
“因为他不仅是西门吹雪，而且还是一个很高明的大夫。”苏冉苦笑道，“他自然能够看出问题。而我在白云城收到了他的第二张战帖，显然他已清楚我身在何处。”
青年慢慢说着“但他在约战之日却未至……西门吹雪从不是毁约之人……”
“城主……”苏冉看向叶孤城，轻轻蹙起了眉。
叶孤城暗暗叹息，“一个人情而已。”
苏冉的脸色顿时变了变，虽然在朦胧夜色中看的不甚清楚，但是一滞的呼吸已足够叶孤城只消他的状态。
“你莫要担心。”
剑客清冽的声线微微放柔，淡淡安慰道。
青年纤秀的眉一挑，“为何我捅下的篓子却要别人为我善后？”
“别人？”叶孤城挑出苏冉话中的两个字反问回去。
苏冉察觉自己一时失言，只苦笑着垂下眼帘，“我怎能不担心……这个人情如若是欠下旁人自然无需担心，但是那是西门吹雪，而您是叶孤城，我担心的只有一个……”苏冉的话音顿了顿，慢慢抬头，缓缓道：“如若他请城主与他一战，又会如何？”
青年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叶孤城。
白衣剑客的眸子在月色下亮的彷如寒星，身上的气势犀利如剑锋。
“如能与他一战，自是平生幸事。”
苏冉的心顿时沉了下去。
如叶孤城这般的剑客来说，一个匹敌的对手举世难求。
当他遇到西门吹雪又怎能不兴起一战之心。
可此番一战，必有一人身死。
只因他们练得都是杀人的剑法。
苏冉蹙起眉，“城主可知之前我屡屡让你避过西门庄主？”
叶孤城略略思及过往，心下明了，点了点头，“便是为此？”
苏冉的话很直白：“我不愿你们一战，但事已至此……西门庄主并未直言邀战，事情或许还有斡旋的余地。”
青年说的话很委婉，声音更是轻柔，身上的杀气却是骗不了人的。
只怕这‘斡旋’到了最后，便是归于最妥当的法子——有什么逃债的法子比把债主宰了更彻底？
叶孤城轻轻叹了一声，从桌上取了一块糕饼递给苏冉，“莫要胡思乱想。”
苏冉心不在焉地张嘴直接就着他的手咬过来，待到舌尖触及那糕饼的味道时，禁不住皱了皱眉。
“这……这味道……”
叶孤城微怔，低头仔细看了看包着点心的纸，然后抬起头对苏冉淡淡道：“这是豆饼。”
苏冉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苦笑道：“城主，你拿喂骆驼的来喂我？”
叶孤城神色不变，伸手揉了揉苏冉的头发，“没事……人也能吃。”
俊秀到阴柔的青年叹口气，垂下头闷不吭声地把喂骆驼的豆饼塞进了嘴里，脑中却一刻不停的在思忖。
身边的剑客看在眼里，略带了一丝无奈，轻轻俯下身。
苏冉的唇很薄，透着殷殷的血色，此时唇边上还沾着几点豆饼的碎末。
青年兀自出神，少有的没留意自己的仪态。
忽然察觉到面前月光被遮住，微微诧异，随即便察觉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自己唇边，带着男子身上沁凉的气息。
苏冉微微红了耳朵尖，感觉到长发被轻柔地抚过，男人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找机会还了他的人情便是了……未必会如你所想。”
“我虽视剑如命，但也并非以死证道，你何必惶惶？”
苏冉垂下眼帘，声音轻柔，“凡事关心则乱，我也难免。”
青年低低叹一声，语调已经冷静下来，“城主，你若身死我会为你照顾白云城，寻一个叶氏子弟继承白云城，而后为你复仇。”
月光映着一双沉静如渊的眸子，一旦冷静下来这个青年便立刻又变成了那个苏冉。
缜密、冷静、自制，宛如沉入没有一丝光的黑暗。
“小七。”
苏冉抬头看他，眼中的阴霾还未散尽，便已经被微凉的手掌遮住了眼睛。
“不必如此……我不愿看你如此。”
男子琥珀色的眸子静静地注视着苏冉的眼睛，竟隐隐有些悲意。
苏冉看不到男子的眼神，却知道这个叫做叶孤城的男人有多么自制，听他此时这般淡淡的一句话中叹出的意味，心中竟然一痛，当下便有些慌乱。
他从不知还有人会为自己感到悲伤。
有些不知所措地小声开口道：“城主……”
叶孤城看着他，似乎欲言又止。
最终只是拂落了他肩上的发，低声道：“天色不早，小七……睡吧。”
作者有话说第75章 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