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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   都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我也不例外。

      我第一次被蛇咬是在十四岁。

      那一年的冬天严寒,饶是总爱出来残害人类的妖鬼都匿了踪迹。
      但人类并没有因此好过点。

      庄稼早些时候遭大旱,接连半年都未降雨,各地的收成不好,几乎颗粒无收,许多人都在秋天的时候就饿死了,那些腐烂的尸体堆满山间,在火红的枫林中发出难闻的臭味,好在苍白的大雪很快就掩盖大地,埋葬了无数没有名字的人。

      随之而来的,就是难耐的冬寒。

      往年,秋天收完的稻子会留下桔秆,大家都会捆起来带回家烧饭用,到了冬天还能编成裹身而眠的草席围在一起取暖。
      然而那一年,田地干裂,河水枯竭,生出的只有半指高的枯草,山间那些可劈来燃烧的木柴更是在大旱中的一场天火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到头来,我所在的村庄,饿的饿死,冻的冻死,有些还尚有余粮又能走动的人选择冒险迁陡,去往能够活下去的远方。

      我没选择走,一是我家没有足够的粮食能支撑我远行,二是因为和我相依为命的哥哥走丢了,我找了他好久都没找到,所以也不希望他有天回来时找不到我。

      但留在原地,过冬的粮食就是个问题。
      御寒的东西还好,家中的四面木墙都尚能挡风,屋顶也没漏雪,去年冬天我们家还留了点炭,可以保证我在夜里一时半会冻不死,除此之外,趁还有力气时,我就在白天天气好点的时候背着竹篓出门,试图在周围找到些野菜裹腹,但都以失败告终。

      在将最后一块粗粮吃完的三天后,我一个人踩着厚厚的积雪,撑着根粗长的树枝走在山间的夜里。

      四周苍茫一片,风雪飘飘,寻不到来时的路。
      灰郁的天空仿佛笼下一层迷蒙的雾,枯黑的树影像张牙舞爪的怪物横陈在尽头,我独自在山间跋涉,蓑笠上都落满了雪,整个人饿得前胸贴后背,也冷得手脚僵硬。

      我觉得自己可能走不到家就会饿晕在这外面了,然后再被大雪冻死。

      一时间,脑海中闪过了曾经看到过的那些尸骸,那些腐烂的陈肉,那些化脓的血水,还有那些在上边到处爬行的蛆虫……我感觉仿佛看到了自己那般死亡的结局,绝望的窒息感立马支配了我,以致于我开始呼吸急促地喘气,眼前白茫茫的景色随之模糊,脚步也渐渐变得飘浮起来。

      当我无意间被一道硬硬的东西绊倒在又软又冷的雪中时,我想自己大概是熬不过今晚了,但生前的走马灯还没袭来,我便先怪起了那个绊倒我的东西来。

      我起初以为是雪下的石头或硬土,但当脸颊贴着白雪,将恍惚的视线往脚的方向一看时,我诧异地发现那竟是一条有两指那么粗的蛇。

      那条蛇显然被冻死了,蛇身不长,蛇鳞是罕见的白,若非细看,掩在雪中实在难以发现,但我偏巧眼尖发现了,我觉得这一定是缘分!是上天赐给我的希望!这蛇再小也是肉啊!是可以吃的东西!

      这个认知让我几乎热泪盈眶,我顿时觉得心间好像着了火一般,原本冷硬的身体也恢复了点温度。
      我用尽全力爬了起来,抱起那条被冻僵的白蛇,扔进竹篓中,直奔家里去。

      我想,它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要吃了它,管它有没有毒,反正吃了可能死,不吃也是死,指不定它没毒或我抗毒属性高能够幸运活下来呢?

      我几乎是用尽最后的力气爬回家的,回去后,我就火急火燎地开始架盆烤火。

      为了能好好吃上一顿,我把那条蛇拉直了蛇身放在火边烤,待我的身子回暖了些后,死亡的阴霾终于从我头上散去,我望着那条冻得直愣愣的白蛇,感觉生的希望随着暖橘的火光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为此,我还美滋滋地从家中搜刮出了藏了许久的花卉种子,心想自己要是能熬过这个冬天,明年就把这些种子种了。

      我开心地一边唱记忆中的歌,一边在炭火前戳了戳蛇身,它的身子已经有点软的趋势了,对此,我很高兴,立马去拿了把刀来,准备砍了它的头,剖了它的蛇腹。

      但是,在我哼着歌凑近它准备动手时,那本该已经冻死的蛇却仿佛借着火光起死回生的残影一样,突然飞快地朝我抬头噬来。

      我一惊,下意识抬手挡在了身前,须臾间,一阵尖锐且略带麻痹的刺痛袭来,我被它尖利的獠牙咬破了手腕的皮肤,留下了两道深黑的口子。

      我立马意识到这是条毒蛇。

      我在它准备第二次攻击过来时眼疾手快地捏住了它的七寸,正待下刀砍了它的头时,却突然感觉手上一空,那白蛇竟化作了黑雾从我手中消失了!

      我知道自己已经中了毒产生了幻觉,或者说这条蛇其实是妖物。
      但不管如何,我已然没了反抗的气力,我头一晕,眼神恍惚,连握刀的手都使不上劲,刀就哐当一声重重落在了地板上。

      我东倒西歪地栽在了地上,木架上的瓦罐被我撞得哐哐当当,我的眼睛其实已经看不清东西了,就算努力眯眼聚焦也只能瞅见一点火光的亮。

      比起身体的状况,我更害怕那条蛇还没有离开,嘴上便稀里糊涂地扯起谎来:“你这条忘恩负义的蛇!我看你冻僵在外,好心将你捡回家中,你竟然恩将仇报!这么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你必须要下地狱的!”

      其实我不奢望那条蛇能听懂人类的语言,当然更不会觉得说这样的谎话能让我从蛇毒中活下来或让它少咬我两口,我只是将死之时心中气郁极了,想要咒骂发泄,顺带美化一下自己罢了。
      人类总喜欢为自己的行为找补,我也一样,我害怕这一死后我就下地狱去了,死因是被蛇咬死了,下地狱是因为自己活该想要吃蛇。

      我刚骂完,就听到有个低沉的声音似乎在耳边笑,我只当是中毒后的耳鸣,晃动的视线随之从明晃的火光中往上移,我头一歪,隐约看见一个逆着火光的人影,下一秒,我的意识和身体就都陷入了冗长的黑暗中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来年春天了。

      意外的,我竟然没有死,也没有见到阎王爷,只是觉得自己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情景记不起来了,我从清脆的鸟鸣中恍惚地睁开眼时,发现自己躺在被褥中,还看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坐在我身边。

      窗外,晃白的日光透过木柩洒进来,鼻尖萦绕着一股树木与泥土混和的气息,坐在我身边的年轻男子一袭蔓腰的长发,垂在地板上时就像漆黑的、蜿蜒的蛇。

      残留在我记忆中的蛇影闪过脑海,我心中一惊,下意识挣扎起来,手边摸到一个硬物便朝对方狠狠砸去。

      但是他轻轻一偏头就避开了,还顺手制住了我的手腕,我吃痛一声,手中的东西落在木板上,是昏睡前用来斩蛇的那把刀。

      那人有张好看至极的皮囊,还有一副足以蛊人心弦的好嗓音,特别是他轻轻笑起来的时候:“你就是这么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

      我瞪圆眼,僵在原地,心中一时无法反应过来,不管是自己还没死的事实,还是这个人说出的话。

      “这里是极乐世界吗?”我只能单手撑着身子,呆呆地反问他:“是你救了被蛇咬的我吗?”

      “你说呢?”他似笑非笑,苍白如病态的脸上透不出生动的血色,但一双漂亮的眼睛隐在阴翳中,隐约是幽紫的色彩。

      我干巴巴地眨了眨眼,睡太久了思绪浑沌,经不起转,只能先道歉:“抱歉……还有,谢谢你。”

      他施施然放开了我的手,我这才发现他的穿着极其繁复华贵,甚至不应该是这个时代出现的造物。

      至少不是寻常人家能穿得起的,他像一位应该生来就该栖居宫殿的贵公子,但没有贵公子有闲心穿得这么矜贵来此偏僻的山间。

      联想到记忆最后出现在冬夜火光中的人影,我越想越不对劲,不禁微微抖了起来,像一株被水露打湿而摇曳的花枝,用一种有些惊惶的神情仰头问他:“你……可以告诉我,你是谁吗?”

      闻言,他挑了挑眉,幅度并不大,但下垂的眼角弧度自带一种居高临下的距离感。

      虽然大家都说我笨,但我的直觉却告诉我他不是人类。
      因为除了他这俊美好看得不似常人的外表外,还有他当时出现的时机实在太过巧合诡谲。

      就像突然冒出来的山野精怪一样,但奇怪的是,我并不感到害怕,甚至可以说有些新奇与着迷,我想这是因为他长得太好看了,当然,我可不认为他会是化形的妖怪,我见过妖怪,它们丑陋又残忍,以残杀人类为乐,啖饮人类血肉为食,断然不会像他这般救我的。

      “当时是你帮我赶走了咬我的蛇吗?”我带上敬意与他交流,殷切地想要得到答案:“你叫什么名字?”

      但他没有回答我,而是起身,朝屋外走去。

      意识到他即将离开,我不顾尚且孱弱的身子,急忙爬起来想要追上去。
      可我脚刚落地就狠狠一软跌在了地上,久没有运动的身子犹如糜烂的枯草,连立足的力气都没有。

      我的肘部撑在地上,摔得呲牙咧嘴,可是前方的木门嘎吱一声响,抬头时,无数晃白的光亮从那寸方口间涌来,而对方犹如一抹来自黑夜的影子,随着走动而融入湮灭在了那道眩目的阳光中。

      “等一下!”
      我急切地喊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是谁?”

      可是,他没有理我,更没有回头。

      鬼使神差的,我竟不知从哪里的力气,牙一咬,手一撑,站起来的身子跌跌撞撞的,就借着冲劲撞进了那道白日中去了。

      与此同时,我依旧在火急火燎地喊:“你从哪里来?”

      “又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才能再找到你?”

      “你想要什么?”

      “我要如何才能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伴随着这最后一句话,我尽数撞进了门外蓬勃的春日中,刹那间,一片绿意新生的世界迎面而来,如同夜空中绽放的烟火,铺天盖地袭卷了我的感官。

      “……阿妹?”
      这样的声音被风卷着袭来。

      眼帘中,光影从葱绿的树隙间漫来,鸟啼清脆而辽远,与我遥遥相望的少年与我一般黑发黑眼,在晨光中背着竹篓,满含惊愣地望着我。

      “……哥哥?”我也愣住了,久久不见的人突然出现在眼前,来不及惊喜,空白先一步爬上了我的脸,我甚至有一瞬间怀疑自己还在做梦。

      但对方眼中的水光晃荡,朝我奔过来,将我一把扯进了他的怀里:“你、你终于醒了?太好了!哥哥离开太久了,回来时看到你就那样一直睡着……呜……对不起……”

      我抬眼望向浮光缥缈的天,愣愣地抬起手,恍惚地回抱了他:“……是哥哥吗?”

      “真的是你吗?”

      “是我,是哥哥,我回来了。”他呜呜咽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是熟悉的声音,不多时,我终于微微抖起来,红了眼眶,哭道:“你怎么才回来?!”

      “你去哪里了?!我找了你好久!我还以为我到死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语无伦次说了好些话,全然都是埋怨,伴随着呜呜哇哇的哭声。

      期间,他就同我一般呜咽着倾听,时不时不知所措地安抚我一下。

      春日明亮的阳光中,少年圈住我的身体与怀抱僵硬又冷凉,仿佛刚从一场化开的大雪中走来,已经不似人间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加班加到神智不清写出来的东西,蛇蛇的“报恩”【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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