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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尾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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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娜、迪马斯、弗朗索瓦、拉舍尔、索斯泰纳……人都到哪里去了?”冰河小少爷气急败坏地闯进洛林家的城堡,立即被眼前的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原本摆设整齐的家具被推倒在地,墙上的画像也七扭八歪,似乎还少了好几副价值连城的画作,昂贵的地毯被践踏得不成样子,又有瓷器和玻璃的碎片夹杂其中。几乎每一个房间的门都大开着,门上镶嵌的琉璃和宝石被撬了下来,房间内的帷幕被扯碎了,有的挂在床上有的丢在地下,抽屉和柜子都被打开了,里面的期票、首饰和钱币被一扫而空,连插蜡烛的银烛台都被拔走了……如果说家中凌乱器物破碎,这有可能是他那位脾气越来越不好的母亲所为,但现在,家中能被带走的值钱物件都消失了……
“这是被抢劫了吗?”他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先去找治安官报案还是先去杜鲁家看看他母亲是不是知情。
“我的上帝呐!这里发生了什么?”一声大喝把他从茫然的状态中惊醒。他冲出房间,看到洛林家的管家迪马斯先生站在楼下敞开的大门那里,目瞪口呆地望着一地狼藉。
“迪马斯!你来的正好!”冰河三两步从楼梯上冲了下来,“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冰河少爷?你怎么回来了?”
“我还想问你呢!作为管家你跑到哪里去了?我的生活费已经三个月没有到账了你知不知道?还有这里,这里是怎么回事?”
“等等等等……”迪马斯摆摆手,一边小心翼翼地绕过门口破碎的花盆走了进去,“我们一件一件来梳理。首先,这段时间我在北方处理公司中的事务。米罗大人走后委托我给他处理股票。家里的事交给德里密打理了。对了,德里密呢?”他四下张望。
“这里没有人,我找过了。”冰河没有好气地说:“只有你和我,连马匹都不见了。”
“啊,接下来就是您的生活费了。我走之前给德里密留下了您一年的生活费,他答应按月寄给您的。”
“我没有见到一分钱,而且写回来的信也石沉大海,一点儿回音都没有,因此我才回来的。”
迪马斯环顾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那有没有死人呢?”
这点倒是提醒了冰河,他开始四处寻找蛛丝马迹,“楼上的房间我都看过了,什么都没有,所有值钱的东西……”
“但是似乎没有打斗的痕迹,不对,等等……”迪马斯发现地毯上有几点深褐色的污渍,他趴在上面,像狗一样闻了闻,然后抬头看着冰河,表情严肃,“是血迹。”
冰河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忙走了过来。
两人顺着血迹的方向看去,又看到了几点。他们跟着血迹,一路走到了后院。这里脚印凌乱,又下过几场雨,血迹已经消失不见了。
冰河拔出剑,准备一间房一间房地去找。
“嘘,”迪马斯拉住他,“听。”
一片静谧之中,似乎有石子敲击的声音。
迪马斯让冰河留在身后,蹑手蹑脚地向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走几步就停下来辨别一下方向。最后他来到堆放柴火的柴房。这个柴房平日里只是虚掩着,此时却被大锁链子锁上了。石子敲击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来的。是人,还是……他趴在门缝里往里看,里面一片漆黑,什么都辨认不出来。
“……有人吗?”突然一个嘶哑的声音传了出来。
冰河来到迪马斯身后,“谁在里面?”他厉声问。
迪马斯抽出刀一刀劈开了柴门,伴随着一阵飞起的尘土,里面的人剧烈地咳嗽起来。
不等迪马斯阻止,冰河已经跳了起来,借着大门里涌进的光线,他认出了靠在墙角的人,“格里勃兰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里面的人正是管家德里密·德·格里勃兰。老修士此时奄奄一息,一只脚被铁链绑在房间中央的柱子上。
“天呐,老兄,你怎么这样了?发生了什么事?这是谁干的?”迪马斯过去扶起他,又想办法砍断他的脚链。
“水、水……给我水……”他虚弱地说。
迪马斯从身上取下一个小酒壶,送到他的嘴边,冰河见状立即跑了出去,过了一会儿拿回来一块干面包,“这是我带着路上吃的,只剩这点儿了……厨房倒是有面粉,可是没有人……”
德里密一把抢过干面包往嘴里塞,因为塞得太急,差点儿噎死。迪马斯赶紧又把酒壶递过去。
冰河和他面面相觑,只好耐下心来等德里密吃完。
“是谁把你关起来的?”迪马斯看他咽下最后一口,忙问。
“是夫人……”
“夫人?”冰河惊叫起来,“她为什么把你关起来?”
“夫人把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带走了,包括……”德里密看了迪马斯一眼,“米罗大人用来支付少爷您的学费和生活费的支票,我当然不能同意,他们就把我关起来,并搜出所有东西……我听到前面像是搬东西砸东西的声音,也不知道变成什么样子了……刚开始还有人来送饭,五天前所有人都跑光了,我连这里的老鼠都吃掉了……”老管家流下泪来。
迪马斯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你知道夫人去了哪里了吗?或者她要钱干什么?”
“不知道,只听到她在咒骂侯爵先生了……哦,对了,我好像听到她说什么‘一张船票为什么那么贵’之类的……”
“船票?”迪马斯和冰河对视一眼,“她要出海?”
“她出海做什么呢?”冰河问。
“她走了多久了?”迪马斯问。
“我不清楚。”德里密先回答冰河,又对迪马斯说:“就在侯爵先生走后的第二天。”
“好吧,我会去调查清楚。”迪马斯安慰冰河说:“少爷,现在先处理一下手头上紧要的事吧。”
冰河惨然一笑,一屁股坐在门口,“现在还有什么紧要的事呢?”
“呃,”迪马斯眼珠骨碌碌转了两下,“当然,少爷,如今你是洛林家的当家人了,我们得先把仆人们找回来,重整洛林家族。至于钱嘛……嗯,米罗先生走值钱曾预支了我一些酬金,我先去取出来救个急。”他咬着牙说,心里将米罗骂了百八十遍。
那几个关键字提醒了冰河,“当家人?米罗呢?米罗去了哪里?!”
“啊,他……”迪马斯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干笑了两下,“他大概……去了新世界,呐,他还留了一封信给你。”他从怀中摸出两封信,拣出一封递给冰河。
冰河冷冷地看着他,没有接信,“他去了新世界?那你回来干嘛?”
“嗯,”迪马斯收回手,抓了抓一头乱发,“事实上,少爷,我是来辞职的。”
“辞职?你?现在?!”冰河已经出离愤怒了,他站起来,在柴房内踱来踱去。
“少爷……”德里密同情地看着他。
“啊,啊,不是,我一定会待到这里恢复正常。”迪马斯忙说,一边在心里将派他来送信的米罗骂了一万遍。“格里勃兰先生,麻烦您先照看一下冰河少爷,我先去取点儿钱来,顺便打听一下人都去了哪里……”他将米罗的信塞到冰河手里,然后一溜烟儿跑了出去。
德里看着他离去的方向,叹了一口气,对面色颓丧的冰河说:“少爷,有些事不是我们能左右的,要是吕克尔先生在的话……唉,现在说这些做什么呢,您还是先看看米罗先生留下的信吧,也许会有什么线索或消息呢。”
冰河低下头,看着手里的信,苦笑一声,拆开了信。
“冰河: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法国,而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冰河刚看了第一句话就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德里密见状忙问:“少爷,发生了什么事?米罗先生在信中说了什么?”
冰河没有搭话,他的思绪已经被信中的内容牢牢抓住。
“……我把洛林侯爵的爵位还给你。你没有看错,是‘还给’你。我不是你的哥哥,你的那个哥哥,早在当年那个雨夜就被杀死埋掉了。不仅仅是他,洛林这个被诅咒的家族被谋杀的大有人在。你的长兄夏尔、长姐西蒙娜、二哥吕克尔和三哥——也就是我冒充的那个婴儿都是被人为杀死的。其实人们都知道我并不是洛林家的后人,但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只是想要一个听话的继承人而已。而且在吕克尔之前,洛林家早就已经绝后了。我想你也早就感觉到了吧?吕克尔生前,将你们这些家伙保护得太好了,以至于你们都成了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但我对他的做法不敢苟同。你已经长大了,冰河,应该走出为你打造的那个象牙塔的幻象,去直面这些血淋淋的真相。因为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去走——带着洛林家的诅咒和枷锁。而我能为你做的,只有为你扫清继承爵位的障碍,还有我在法兰西银行为你存下的一百万利弗尔——这是吕克尔的遗产,理应由你继承——不过在你十八岁之前你只能领取其中的三分之一,这足够你赎回洛林家变卖的田产、珠宝和财物,重整城堡并收买人心。另外我在后院马厩的墙角埋下了一箱金子,可以供你继续学业——不是在你现在的贵族学校,而是一些真正的名师,他们的名字和地址一并放在箱子里了,如果你要学得真正的本领就去向他们虚心请教。
永别了,冰河。
另:相关关节已打通,你的爵位继承不会有任何问题。
复仇者 米罗”
夜明珠柔和的光芒照亮了大半个山洞,也照亮了潺潺流动的泉水和山洞内的刀光剑影。
一金一紫两个人影被刀剑织成的光芒包围,打乱了洞穴内柔和的气息,也扰乱了这里与世隔绝的安宁。
墙壁缝隙里渗出的水越来越多,已经不仅仅是顺着墙壁流入小溪,而是像小瀑布一样哗哗落入下方的海水中,海水暴涨,留给两人的空间越来越小。
忽然,金发男人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伴随着一缕金色的发丝从空中飘落,闪着寒意的剑锋抵在了他的喉头。他垂下眸子,看了一眼在他咽喉前不停颤抖的剑尖,顿了一下,又抬眸看向执剑之人,“穆,”他努力平复自己的气息,“你真的要杀我?”他的声音里有苦苦压抑的痛苦。曾几何时,眼前这个男人,这柄剑将他和危险隔开,而今,自己却即将成为剑下之鬼。
穆看着他,浅紫色的眼眸深处已被愤恨烧红,“难道你认为自己不该死吗?”他声音颤抖得厉害。
沙加看着他,气息逐渐喘匀,碧空如洗的眸子重归平静,“容我再说一句话。”他平静地说出自己的请求。
“说。”
“我爱你,穆。”
咽喉处一阵刺痛,有温热的液体沿着脖子流到胸前,但沙加连眉头都不皱一下,“我说完了,动手吧。”他闭上眼睛。
穆全身颤抖,连呼吸都紊乱得无法控制,他努力握住手中的剑,兄弟们的仇人就在眼前,可他却失却了刺下去的力气。那些在火光中被炸碎的尸块和沙加深情的眼眸轮流在眼前闪现,他感到自己快要裂成两半了。灼热的感觉从体内升起,他的嗓子渗出血来,喘息声变得支离破碎。
一只戴着白手套的手搭上他颤抖的肩头,“穆,”一个低沉的声音穿透远古的时空从他身后传来,“够了。”
穆蓦地瞪大了眼睛,他颤抖的声音凝固了,以至于自己都忘记了呼吸。他张开嘴巴,像一条失水的鱼一样张开着却发不出声音。
沙加也睁开眼睛,他那永远波澜不惊的碧眸中此刻却盛满了惊恐,“你,你……”他本能地看向刚才米罗跪过的地方,那里石壁已然复原,原本躺在那里面的人此时却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一袭白袍,清冷而圣洁。“你还活着,卡妙。”他终于用颤抖的双唇吐出了那个名字,在爱人仇恨的剑下他都未有现在的这般恐惧。
“哐啷”,穆手中的剑落在礁石上,被涨上来的潮水推到一边。
“我当然还活着,沙加,看来你非常失望。”卡妙绕到穆的一侧,从水中捞出他的佩剑。
一个孩子从他身后露出圆圆的脑袋,好奇地盯着剑拔弩张的两个人。
卡妙拍拍他的脑袋,“贵鬼,你先回船上。”
那个叫“贵鬼”的小男孩撇撇嘴,跃入水中消失不见了。
卡妙将剑递给穆,但他视而不见。
“不可能!”穆看着这张无比熟悉的脸,“我亲手安葬了你!如果你是卡妙,那么他是谁?”他向石壁一指。
“他是谁?”卡妙向那面石壁走去,抬手在机关上一按,之前那口水晶棺材缓缓弹出,那位沉睡的美人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他是打乱了你我计划的人。”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几滴液体滴在睡美人的脸上,“如果没有他,你我输赢还很难说,但是他先一步将我们都纳入他的计划之中。我成了一个死人,而你,得到你应得的。”他用手指在死人的脸上涂抹了几下,一张无比艳丽的脸出现在他们面前。
“阿布罗狄!”
“皮斯塞斯伯爵!”
两人同时认出了那个人。那个传说中驻颜有术的妖孽,也是以易容术闻名于世的海盗。
“……为什么?……”沙加喃喃地问,这个人,自己从未与他有过交集,也从未把他纳入计划中的人物,他为什么要横插一道,破坏了自己的计谋?
“为什么?聪明如你,应该能够想到。”
沙加垂眸思索了几秒,突然一个名字蹦入他的脑海,“奥伦堡亲王!”
“能让一个人不计生死荣辱去达成的目的……我想你也深有体会,沙加。”卡妙意味深长地看着穆。
沙加也看向穆,目光中带着无限的痛苦,“你想让我为了爱情而放弃原则?”
“不,我想让你像我一样兼得。”
“不可能!”穆涨红了脸,他拔出随身的短剑指向沙加,“我刚才说过,就算我放弃为卡妙复仇,我也不会对阿卡利亚斯大小战役中枉死的兄弟们视而不见!”
“穆,对不起。”卡妙向前走上两步,抬手安抚他昔日的部下和战友,“应该向你说这句话的不仅是沙加,还有我。”
浅紫色的眸子里水光闪现,“对,还有你!枉我和我的兄弟们多么信任你,愿意为你死!”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深吸一口气,又说:“等我解决了和他的恩怨,再来和你算算这笔账!”
“阿穆,”卡妙柔声说:“对于你的责备我无话可说。但是对于沙加,你能不能看在我们曾经的情谊上听我把话说完。”
“说。”
“这许多年来,沙加手上沾染无辜者的鲜血早已数不清,即使他曾是圣洁的天使,双翅也早已染成最污浊的黑暗。他和我一样罪孽深重,这点毋庸置疑。但是,阿穆,你是否曾经想过,沙加为什么要这么做?”
沙加也抬起头来,看向卡妙。
“他出卖阿卡利亚斯,是为了让战后衰败的法兰西能在欧洲获得更大的利益交换;他用西印度地区数千将士的荣誉和性命血祭,是为了维护暴动迭起的皇家最后的尊严。而他做这一切,维护的不仅是整个腐朽的法国政府,也是为了防止在群狼环伺下的法国普通人不被战火所覆灭,为此他不惜以自己为祭品,与撒旦作交换……他做的一切,当然罪无可恕,但在他灵魂的深处,他依然是当年那个为灾民痛哭祈祷恨不能以身替代的小男孩……”
“卡妙……”沙加咬住牙,泪流满面。
穆举剑的手渐渐垂了下来,“难道那些兄弟们就这样白白去死了吗?”他声音颤抖地说。
“穆,沙加从未逃避惩罚,也不应该让他逃脱。无论理由多么冠冕堂皇,也不能掩盖他手上的累累血债,关于这一点,我想弗勒里伯爵不会否认。”
沙加扬起头,“我从不后悔所做过的一切,即便是在你的面前,卡妙,我也要说,只要我还活着,将会继续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唰”刚才垂下去的短剑又重新对准了他的胸膛。
卡妙握住穆握剑的手,冷冷地看着沙加,“这点我毫不怀疑。”他又转向穆,柔声说:“但是,穆,背负了如此重大的罪孽,难道死亡就能赎清吗?”
“你的意思是?”
卡妙从怀中掏出一个金灿灿的链子,链子末端的金百合在夜明珠的照耀下发出来柔和美丽的光晕。
“金百合……”沙加向前走了一步,又后知后觉地咬住嘴唇,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你想要的,不过就是它。”卡妙一抬手,那条项链划过一条美丽的抛物线落到了沙加手里。“帮我还给路易,了却这桩公案吧。”
“卡妙,你……”穆想要阻止,但项链已到了沙加手中,他愤恨地盯住卡妙。
沙加不可思议地看着轻易拿到手的金百合,神情有片刻的迷茫。
“弗勒里伯爵已经达到了他的目的,那么接下来,他该履行和撒旦的契约,献出他的灵魂和漫长的一生,去为法兰西挡下一切明枪暗箭。”卡妙看着沙加的目光就像看着一具陌生人的尸体一样冷漠,“他将失去人类正常能享受到的亲情和友谊,而终生活在欺骗、背叛和仇恨之中,他将在黑暗之中负重前行,一旦有一丝松懈偷懒,他将失去他为之奋斗的一切,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那么穆,你是想成全他成为殉道者的心愿,还是要一剑杀死他,让他仅以极小的痛苦就可以赎清他所犯下的滔天罪行……”
“……”穆看着沙加,目光中第一次出现了动摇。
沙加倒是平静了下来,“谢谢你,卡妙。”他说,又转向了他的爱人,“穆,我不希望你的剑沾血。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你后悔。”
穆的神色黯淡下来,他的头和胳膊一齐垂了下来。
“那么下一个问题,”卡妙继续问穆,“你愿意在他这一片黑暗中为他撕开一道缝隙,在他被毁掉的人生中留下一丝爱情的可能吗?……”
沙加猛地抬头看向卡妙,他不敢相信在自己做出这一切后,卡妙竟会替自己问出这样的问题。然后,他又满怀希冀地看向穆,虽然他明白希望这样美好的东西不应该属于自己,但他仍无法控制自己去追寻这种美好的情绪。
“或者说,穆,”卡妙继续轻声问他昔日的爱将,“你愿意帮他一起赎罪吗?”
穆抬起头看了沙加一眼,这是这次见面他第一次认真地审视他曾经的爱人。
沙加那一向波澜不惊的眸子中第一次流露出极度渴望的强烈情绪。
穆垂下眼睛,“弗勒里伯爵有他的罪要赎,而我也有我的罪要赎。”
沙加的期望变成了失望。
卡妙理解地点点头。他看了一眼墙壁,那里已经不再渗水,但依旧湿漉漉的。“今晚是大潮。”他对二人说:“虽然这里不会被淹没,但流动的空气会被切断,有人的情况下很快会耗尽。你们还是快点儿离开吧。穆,”他又问:“你愿意和沙加一起离开吗?”
“不。”穆回答。
“那你愿意跟我一起走吗?”
“不。”穆再次拒绝,“我有船,可以自己离开。”
“就你一个人?”沙加担心地问。
穆冷冷地瞥了他一眼,他立即明白了自己已无权提出建议。
卡妙倒是毫不担心,“我只能保证一个小时内你们能安全离开,你们最好快点儿。”说着,他在石壁上按了一下,石棺缓缓退回墙壁里。然后他走进浑浊的海水中,对穆点点头,“再见,穆。”他又转向沙加,“沙加,永别了。”
他的身影消失在虚空之中。
风浪终于平息下来,穆筋疲力尽地坐在船舱里。他找来的两个水手,一个被折断的桅杆砸进了海里,一个吓破了胆自己跳了船。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面对一个断了桅杆的破帆船,不知道被风吹得偏离航线多远了。他呆呆地坐在那里,用木木的脑袋思索,是先修补船帆,还是先把船上已没过脚背的水舀出去,还是先看看罗盘他们现在可能的位置?
乌云退去,海天之间一片紫色的雾霭,黑夜马上就要来了。
穆动了动酸痛无力的胳膊,想想还是先去找点儿东西填填已经抗议了一整天的肠胃。之前他将裹有干粮的袋子捆在了船尾,不知经历了这场风浪后还能剩下多少?他一边想着一边拖着肿胀的双腿趟着水向船尾走去。
盖着干粮的黑毡布抖动了几下。穆揉揉眼睛以为自己眼花了。然而那个原本该绑得牢固的黑毡布停了一会儿又抖动了起来。
“有老鼠?”他心里想着,放轻脚步,悄悄拔出了自己的佩剑。如果是老鼠的话,也许该把它们留下以补偿干粮的损失。他这样想着,剑光一闪,迅疾却悄无声息地挑开毡布,手腕一转,剑尖向着毡布下的动物刺去。然而在下一刻,颤抖的剑身生生地停在了半空。
一个满脸惊恐的红色小脑袋抬头看着他,嘴巴里还满塞着生玉米和牛肉干。
穆:“?”
忽然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闭,嘴巴一张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嚎哭声。
穆尴尬地看着那张嘴巴里的食物一块块掉了出来,最后只剩下震耳欲聋的哭声,“喂,那个,小孩儿,你是谁?你怎么在我的船上?”
红发小男孩闭上了嘴巴,泪汪汪的眼睛看看穆又看看掉到水里的食物残渣。
穆脑中灵光一闪,“你是……那个……”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你不是那个小孩吗?卡妙的那个……贵鬼?对,就是这个名字!”
小孩子抽抽鼻子,点点头。
“你怎么会在这里?”穆下意识地望向茫茫大海,意识到卡妙的船恐怕早已离开几百海里外了。
“我不想回荷兰……”
“什么?”
“卡妙大人不要我了,”他用熟练的法语说:“他要送我回家,但我没有家人了,我……”他嘴巴一扁又要落泪,“先生你不要抛下我……”他扑过来抱住穆的腿。
“……”穆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他茫然无措地低头看看孩子,又抬头看看暮色下的大海。
孩子见他动摇了,忙说:“我会干活儿,先生。船上的活儿我都会干,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在船上干活儿了。还有,我不会吃白食的,我会补偿你……”他从领口掏出一个银项圈,上面挂满了各色珍珠,最下面还有一块雕工精美的白色石头,一看就是价值不菲。
穆上下打量着他,从健康的肤色和身上华美的衣裳上可以看出,卡妙对他不错,要么就是他继承了一大笔遗产。但根据孩子手上的茧子和皲裂的皮肤看后者的可能性不大。那么……该怎么办?他举目四望,想不到更好的办法把他还给卡妙,“……好吧,我们先活着到达陆地再说。”他最后说。
雨后的草木青翠欲滴。虽然已经是秋天,但阳光依旧清澄透亮,只有从大西洋吹来的风带有一丝丝凉意。
仪式已经举行完毕,来自上流社会的男女成群结队地踏入露天舞池,踏着美妙的节奏翩翩起舞。身着燕尾服的男仆们穿插其间,为他们奉上贴心的服务。两侧白色的帐篷下是看不到的点心和美酒,身着白色长裙的侍女们三三两两,就像远古时代奥林匹亚山下的祭司。
雅典娜·德·奥尔巴赫摘下头上用橄榄树枝和月桂树枝编织的花环,扔到一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今天是她和朱利安·梭罗订婚的日子。很快,她将要被称为梭罗夫人或坎伯兰公爵夫人了。
“终于结束了,是不是?”身后传来一个男人含着笑意的声音,“你看上去很不开心,是在责怪我吗?”
雅典娜从巨大的落地窗收回视线,转身看向她的身后。一个男人手执高脚杯斜倚在长沙发上,杯中的红葡萄就和他身上绣满海浪波纹的红衣一样艳丽,衬得他略带病容的脸色更加苍白。
“没有的事。”她款款走向他,“我很感激你促成了这件事,卡妙。不管怎么说,最终的结果出乎意料的好。”
“这只是一个开始,一个新时代的开始。”他低头抿了一口手中的佳酿。
雅典娜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这个世界上,没有比他更优雅的男人了吧?
卡妙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望向她。
雅典娜忙别开脸,“你的手……特里蒂昂先生也没有办法了吗?”
卡妙举起戴着手套的左手看了看,“这样已经很不错了。即便他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想再体验一次了。”
“你那么长时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们还以为……”
“以为我死了?”卡妙微微一笑,“不用告诉乔治和其他人,你们就当我已经死了。”
“那你……”
“我来恭喜你。”他向她举了举手中的酒杯,“……还有其他人。”他意味深长地说。
雅典娜迎着他的目光扬了扬头,挑衅地说:“你是指我让你的人接触曼彻斯特公爵,并停止与法兰西王室的敌对行为吗?”
“不,”卡妙声调温柔低缓,“我是指城户先生被你很好地安置了。他们是你的人了,只听命于你一个人,你有权让他们做任何事,不用考虑其他人,包括我在内的意见。我只有一点希望,希望你能像爱护自己的眼睛和四肢一样地爱护他们。那么,他们终究会成为你的眼睛和四肢。”
雅典娜脸红起来,她转身看着窗外。在这个男人面前,她永远都是当年初次见面时单纯幼稚的小女孩。“如果我做到了,你会怎么样?”
“我会永远消失。”
雅典娜的心脏漏跳了一拍,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夫人。”门外传来女管家的声音:“公爵先生请您跳舞。”
透过打开的落地窗,她看到远远站着的坎伯兰公爵朱利安·梭罗向她看来,并很绅士地鞠了一躬。她下意识地转身去看卡妙,然而那架沙发上空空荡荡,好像从未有人来过。
只有一侧的小柜子上一只还留有几滴残酒的高脚杯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洁白柔软的云朵变幻着姿势从头顶飞过,一轮明月就从这一片片白云中升起,愈升愈高。皎洁的月光将满天繁星都照耀得黯淡无光。
夜已深,除了值守的船员外,水手们都已进入了梦乡。米伊美一个人赤脚坐在龙骨前端,仰望着无边黑夜。即便是在夜间,海上依然闷热。而在这个时节,欧洲的天气已经转冷,放眼望去一片金黄色。他来这里,是为了替卡妙去赴与黑人们的一年之约。
——“为什么是我?”米伊美不满地盯着大清早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
对面的米罗闭上眼睛回味了一会儿唇齿间红茶浓郁的香味,才说:“公爵殿下,这件事本来应该由卡妙亲自去的,但是您也知道,他现在需要静养,身体状况实在不适合长途跋涉,而能够代表他又能对黑人首领表示最高敬意的,只有您了。”
米伊美不爽地瞪着这位一来就将卡妙“保护”在他私人范围之内的嚣张跋扈的家伙。虽然知道他和卡妙的关系,但对他实在是喜欢不起来。“为什么是我?”他冷冷地又问。
“呃……”米罗砸吧了两下嘴,“因为特里蒂昂先生回瑞士了啊。”他从另一个角度对这个问题进行解答,“他在那边有些事需要了结一下。”
米伊美气鼓鼓地看了一眼一旁欲言又止的捷克弗里特。
“杰克也有要事要办。”米罗毫不见外地凑过去拍拍亲王殿下的胳膊——他本来是想拍肩膀来着,但看到二人的身高差距还是退而求其次了——“他要去丹麦。”
“去丹麦?”另外两人异口同声地表达他们的震惊。
“当然。”米罗理所应当地说:“当初我和希路达女王结盟时曾答应要将北冰洋的霸主之证还给她的。但是后来由于一些争端,那张北冰洋的霸主之证被别人拿走了。我没法儿给她一张一模一样的,不过赔她一张还是可以的。”他拿出一张霸主之证递给他。
“印度洋的?”捷克弗里特接过霸主之证,问出了米伊美心中的问题,“这是你俩之间的约定,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要守着卡妙!”米罗大言不惭地回答:“而且,我们之中,没有人比你更熟悉丹麦的了。”
捷克弗里特盯着那张卡片几秒钟,淡淡地回答:“我明白了。”——
于是,米伊美只好接下这个去非洲的任务。
他任命地叹口气,取出小竖琴,对着明月弹奏起来。美妙的音符传播开去,就像一串串珍珠散开在海面之上。渐渐地,心中的郁闷散去,海上的风似乎也清凉了起来。
远远地,几个小脑袋探了出来。
米伊美凭借过人的目力辨认出了那些生物,“儒艮?……不,是……人鱼……”他唇角轻扬,弹奏出更加美妙的乐曲。他能够感觉出,她们就是一直跟在船后的那些生物,但几天以来,她们一直没有歌唱,没有用歌声来迷惑他们。“看来不是塞壬一族。”他听捷克弗里特说起过,这附近的人鱼湾,聚居着一支以凶猛强悍著称的人鱼族,但他们不会唱歌。
伴随着他弹琴的速度越来越快,更多的脑袋露出了水面。先前的那几颗脑袋出现在了更近的水域。米伊美可以察觉到,在他的船下,有更多尾鱼正在游弋……
他脚下黑色的水面荡起一片波纹,一个金色长卷发的美女探出水面。
米伊美弹琴的手指停了下来,整个世界安静了。
远处的人鱼们沉入水中,海面上一片祥和,就连月光也黯然失色。
人鱼向米伊美游近了些,扬起头看着他,“你弹的琴真好听。”她说。
米伊美感到一股电流刺穿了灵魂。他自小对声音过于敏感,这样空灵美妙的声音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是你在一直跟踪我们吗?”他问。这一带的美人鱼被称作食人一族,是会将人类当做猎物猎杀的。
“以后不会了。他们只是觉得你的船上有熟悉的气息。”
“熟悉的气息?”
人鱼又游近了些,伸出一只手指向他的颈间,“那是什么?”
米伊美低头,看到卡妙送给他的那片闪耀着金属光泽的贝壳样吊坠从领口间露了出来,在月光下折射出金色的暗光。“别人送的,怎么?”
“别人?你是卡妙大人的什么人?”
米伊美皱起眉头,“你认识卡妙大人?”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人鱼调皮地说。
“他是我的主人。”他诚实地说。
“我不信。”人鱼咯咯笑了起来,“能把这个东西送给你,他一定非常爱你。”
米伊美脸上一红,“为什么?”
“因为戴着它你会免疫一切海上虚幻的迷惑,还能使一切来自海洋的伤害加快愈合。”
“你怎么知道?”
人鱼微微一笑,一个猛子扎入水中消失不见。
月光下米伊美看到,那条长长的鱼尾似乎是金色的。
很快,金发的美人鱼又从不远处浮出了水面,带起一串串晶莹的水珠儿。她的金发在水中散开,就像刚诞生的维纳斯。“因为那是我送给他的。”她将尾巴翘出水面。在尾鳍的边缘,米伊美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里少了一片鳞片,尚未愈合的伤口还有丝丝血液渗出。
“你是艾薇尔。”他认出了眼前的这条人鱼。
乌云的黑色逐渐退去,被北极吹来的劲风撕成碎片,低低地浮在半空中。夕阳的红光从云朵的缝隙中涌出,将半边天空烧成了火海。
丹麦女王希路达陛下漫步在哥本哈根的港口。这样寒冷的天气,即便平日里繁忙的码头也没有多少人。但是她喜欢,她喜欢在没有人的时候带上几名亲随漫步在她誓死守卫的国土上,呼吸着她从小就熟悉的冷冽空气。只有在这里,她才有回家的感觉。唯一令人遗憾的是,为了掩盖她被时光抛弃的事实,在自己的国家她只能一直戴着面纱。不过,这样的日子就快要结束了,弗莱娅已经在学着处理政事,而她和撒加的婚姻也因加隆·洛西上将作证他的哥哥“早已死于海难”而宣告终结。
“当这一切都圆满结束后,您有什么打算呢?”她忠心耿耿的侍女古尔西夫人问。
有什么打算?在那一瞬间映入她脑海的竟然是密室坏掉的锁和那一地狼藉。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看着那口白色的水气渐渐消失在空中。
一艘巨舰停靠在港口中,夕阳的余晖照在它身上,呈现出耀眼的金色,船首雕刻的巨龙正向着正前方的天空发出无声的咆哮。这艘巨舰太显眼,以至于让人都注意不到它周围的其他小船。
“陛下。”古尔西踏上两步挡在她面前,声音中带着僵硬的颤抖。
希路达已经看到了,这么显眼的一艘船她不可能看不到。她不仅看到了这艘船,看到了那头咆哮的巨龙,还看到了龙骨上那个熟悉的印章以及船体上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几个大字“法弗纳”号。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她的脸被挡在面纱之下,没有人能看到她的表情,但那对冰蓝色的眼睛睁得很大,直直地盯住那只船,一眨不眨。她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她感到北方的寒风侵入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的关节和肌肉一齐变得僵硬,由心脏泵出来的热血却在胸腹间乱窜,像一团不受控制的火烧得她口干舌燥。
一个人出现在船首,双手撑在栏杆上,居高临下地看向他们。他有着神祇一样坚毅的面庞和一双细若龙吟的金色眼眸。浅金色的细卷发在夕阳中反射出美丽的点点金光。
“格吕克斯堡!”卫兵中有人认出了他。
士兵们手忙脚乱地抽出武器,挡在女王前面。
捷克弗里特唇角带着一丝浅淡的笑容,平静地看向他们身后的希路达。
女王向前走了两步,绕过她的士兵和古尔西走到船下,仰头接住那两道向她看来的目光。
四目相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