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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出現了,然後他消失了。 ...

  •   顶楼破旧吊灯的灯光照进他眼里,少年眼神清亮,仿佛看到的不是宛若孤魂野鬼般苍白人影。
      “晚,晚上好……”少年轻声说道,小心翼翼,生怕多吐点气那人影就会如被风吹过的沙尘一般消失。
      人影回过头,在微微晃动的床单后若隐若现,叫人看不清面庞。
      “晚上好”虽然看不清人影的面庞,但少年十分确定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你是……幽灵吗?”少年问。
      “唔,你觉得呢?”人影歪了歪头。
      少年仔细观察了一下人影。
      人影十分纤细,飘荡的床单后隐隐可以看到刚好到耳下偏长的短发,昏暗朦胧的灯光显得他更加不真实。
      “嗯……果然不像真的”
      “像做梦吗?”明明看不清对方,少年却总觉得对方在笑他。
      “像做梦呢”他诚实的回答。
      随着一声嗤笑,人影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样吗。”
      少年低下头,沉吟半响。
      “怎么了?”
      “幽灵先生很爱笑呢”少年抬起头看着那人影。
      “……嗯?”幽灵先生似乎也陷入了沉思:“这样吗?”
      “我是这样觉得的。”少年给予肯定的回答。
      一阵沉默。
      七月初的风徐徐吹着,吹动树木,吹动床单,响着沙沙声响。少年才注意到,今日的风有些喧嚣。
      “你叫什么名字?”幽灵先生问他。
      “冬语”
      “那么冬语,我还会来找你的。”这么说着,有些模糊影子消失了。
      七月,夏日开始了。
      —---

      名为冬语的少年每天晚上都在天台上,直至深夜,希望可以迎来那个给他的生活带来色彩的灰白身影。
      四天,不长也不短,幽灵先生又出现在了天台上,昏暗的灯光里。
      “呦。”白色的影子轻轻的招了招手。
      “幽灵先生!”原本蹲坐在晾衣架旁的板凳上的冬语闻声,惊喜的转过头。
      “这么期待我的出现?”虽看不着表情,冬语却总觉他挑高了眉毛,似是稍有兴味。
      “嗯。”
      今日夏天的风是静止的,如同空气凝结了一般,闷热又让人喘不过气。
      “呐,幽灵先生,幽灵间都是怎么沟通的?”
      “幽灵应该不太会遇到幽灵吧,我想。
      但如果要沟通的话,大概是不用语言就能交流的。”
      “幽灵先生说话真是不肯定呢,”冬语摇晃着身体,道:“——要是真有那种好事就好了。”
      “算是一种好事吗?”幽灵先生轻笑,灰白的身影躲在纯白的床单后,停留在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像个等身的人偶。
      “如果不用沟通就能明白对方的想法,能减少不少争吵也说不定?至少我是这么想的。”
      “人啊,害怕拥有过多情报,尤其是自身『情报』的东西,如果不用用语言说话的话,反而拉远了距离呢。”
      “可总有些人不用语言也能理解对方。”
      “但不是所有人,不是吗。”
      “......可是我只需要是那一小部分人就好了。”少年小声嘟嚷。
      一声短促的轻笑。
      幽灵先生再次笑了出声。
      不发一语。

      起风了,幽灵先生又消失了。

      -

      “呐呐,幽灵先生。”
      “嗯?”
      “为什么大家都觉得自己应该存在于世上?”
      “......为什么问这个?”
      “因为,大家好像都理所当然地觉得自己应该站在『这里』。”
      “这才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人有求生本能,比起就这样消失,谁都想活下去,作为最原始的生物,谁都有。”
      “但是人会自杀。”
      “动物也会自杀,”幽灵先生点了点脑袋:“但是人这个东西比较发达,在情感上有自己的一套,这带来了人之间各式各样的复杂『情感』与『关系』。
      “——当然,也带来了自毁倾向。”
      “......听起来自毁倾向这种事没什么了不起的。”
      “是没什么了不起的,虽然不想泼你冷水,但这件事实在不怎么特别。是个人一定会有情绪,那就肯定有低谷,当严重到一个程度,便容易产生自毁倾向。”
      “在幽灵先生眼中,自毁的作用是什么?”
      “......”
      “讽刺的难道不是,自毁也是一种保护自身的机制?”
      “......”
      寂静中,只有刺耳的蝉鸣和风吹动衣服的摩擦声环绕在周围。
      幽灵先生叹了口气:“为了避免更大的痛苦,有时候自我伤害或者自我了结的确会成为人们的选择。”
      “听起来幽灵先生并不赞同。”
      “对,我不赞同。”
      “为什么呢?”
      “人可以为了很多理由活下去,也可以为了很多理由离开这个世界。但是就这样离开的话,在未来等着的理由就等不到人了。”
      鸡汤。
      “......这个世界有七十几亿人,少了『我』还是七十几亿人,如果现在的『我』没有站在这里的理由,凭什么为了等那个理由站在这里?”
      “如果每个『我』都这么想,人类或许就不复存在了。”
      反正人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不是吗?
      我们是生下来伤害周围并自相残杀的。
      “今天就这样吧,冬语。”幽灵先生后退了一步:“继续站在这里可以不只是为了等那样的未来,只是为了过去零散的瞬间也说不定。
      “已经凌晨了呢。
      “早安,冬语。”
      -

      “今天要聊什么呢?”
      “聊什么……”冬语陷入沉思。
      “不知道吗?哼嗯——”幽灵先生确认般的问道,思考:“那就聊,人有时候想和别人聊些什么,却不知道要聊什么吧。
      “比如说,首先,人为什么要聊天呢?”
      轻柔的语气反问,引导着话题继续。
      “人......为什么要聊天?”冬语想过很多事,却从没想过“为何人们谈天”,他只能诚实的摇头:“我没想过。”
      幽灵先生轻笑:“别急着回答,我给你点时间,想听听你的想法。”
      夏日的晚风清凉,轻轻拂过两人,刮起发丝,稍稍凌乱。
      “果然是为了慰借孤独感吧?就像朋友的存在?”冬语说:“不,或许聊天只是得到朋友的一个手段而已。”
      “的确挺复杂的呢,这件事,”幽灵先生带着笑,觉着仿佛被嘲笑了的冬语撇了撇嘴。
      “的确,我想可能就像你说的吧,慰借孤独感。就算聊天是目的是得到友人,『友人』也只不过是慰借孤独感的手段之一,不是吗?”
      “到底来说,交流都是用于慰借孤独感吧。离群给了人舒适感,但全然的离群又会让人承受不住那海啸般袭来的孤独感。”
      “说得好。但这只是某一类人的生存方式,像是冬语你,”幽灵先生顿了顿,继续道:“有些人生来擅长社交,擅长交朋友,对他们来说,朋友不只是帮助生活下去的工具,而是生活的一部分。
      “对他们来说,或许,朋友是离不开生活的也说不定。”
      “真是难以理解的世界呢。”
      “的确呢。”
      “这样的人的世界,肯定是闪闪发光的吧。”
      “说不定会闪瞎呢?”
      “一定会的。”冬语肯定道。
      半夜压抑的笑声被关在天台上,仿佛鸟笼里的金丝雀,被局限着。
      封存了。
      ——

      “小语啊”妈妈手上挥舞着考卷,大大的七开头的红字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闪一闪的,让人感到眩晕:“妈妈知道你很努力,但是这个分数实在不太好吧。”
      并不是不好,这是差不多处于班上正中间的分数落点,但妈妈总是希望孩子能达到绝对的优秀的。
      当然,不只是妈妈这样,我也这样希望着。
      希望自己可以多一点天赋,希望自己在“某一方面”能是个天才,能有一条光明的道路能不那么辛苦的前行。
      很可惜的是,这种每个人都做过的梦,只证明了大家都是那么的平凡而已。
      平凡到,只能不停,不停的遥望前方。
      运气好或许能找到有路灯的山路,运气不好连路都不一定找得到。
      “我知道的,妈妈,我会更加努力的,”我低下了头,全力掩藏自己万分丑陋的脸庞。
      有时,顺从就像登山杖,能让人更安全的走下去。
      我希望走下去,希望好好的走下去,成功的走下去。
      但我不过是最平凡的而已,总有些地方再怎么努力也到达不了,只能在自己道路上的尽头遥遥望着旁边那宽广又永无止境的道路。
      只能遥遥望着。

      把考卷置于书桌上,知了大声的,叫着,喊着,我恍惚的抬起头,才发觉它们正黏在纱窗上,死死的紧抓着那不锈钢的网。
      不知为何,这时,我特别想见幽灵先生。
      ——

      通往天台灰压压的走廊,拖鞋的鞋垫反覆来回拍打着脚跟和铁质、不稳的地板,一声声清脆的声响回荡在狭窄的铁皮走廊里。
      冬语静静的把手指搁置在墙壁上,随着身体的移动一点点的沾着灰尘。
      越来越黑,越来越黑。
      宽大的指节,指甲也是又宽又扁,是一双不论怎么说都无法说上一句好看的手。
      冬语讨厌自己的手,当然,他讨厌的东西可多了。
      咚的一声,拖鞋的鞋尖敲到铁门,狭窄的楼梯,两脚挤着站实在说不上舒适,仿佛随时都会掉下去一样。
      冬语吸了口气,终是推开了门。

      打开了灯,幽幽光晕缓缓的在空气中散开。
      幽灵先生似乎等候已久,静静的影子,静静的停在冬语迟迟不愿收的床单后。
      “晚上好,冬语。”
      “晚上好,幽灵先生。”
      “冬语今天想说什么呢?”
      今晚又没有风。
      公寓矮楼的天台格外燥热,难以呼吸。
      冬语抖了一下上衣,想给自己带来点凉风,可惜治标不治本。
      好像不只是周围热了起来,一团热气自心口散开,传到四肢。
      更热了。
      “幽灵先生总是在床单后,床单上能看到幽灵先生的影子。
      “幽灵先生讲话是从确切的一处传来的,不会不稳定或飘散。”
      呼吸越发急促,冬语走进床单,脚步一步比一步快,却一步比一步重。
      天台不是很小吗?他这样想着。
      脏兮兮的指尖轻轻的搭在洁白的床单上。
      两只手隔着床单相触,慢慢的,紧紧的靠在了一起。
      冬语闭了闭眼睛,微温透着床单,传到了手心。
      “果然,”
      “幽灵先生是人吧?”
      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清楚楚的从面前传来。
      “嗯。”
      ——

      隔着床单,我能清晰的感受幽灵先生的温度。
      虽然说到最后幽灵先生并不是我所期待的,但我意外的没有对此感到反感。
      甚至连一点可以说是任性的怨怼也没有。
      眼前的白布只有模糊的轮廓倒映在上面,不知为何,我不太想去探究答案。
      其实也无所谓了吧,这样想着,又不知自己感到无所谓的理由。
      思绪渐渐的混乱了起来。
      幽灵先生还站在我的面前。
      夏天的风依旧闷热。
      “已经七月底了呢。”
      刚刚只有一声短促的音节,我并没有听清。现在才恍然发觉,近在咫尺的幽灵先生的声音从未如此的清晰传进耳里。
      太过真实了。
      我害怕了起来,特别想逃跑。
      特别想逃跑。
      但是又能逃去哪里呢?
      想像自己夺门而出的样子,只觉得可笑了起来。
      越发真实的幽灵先生,反而让我忍不住害怕了起来。
      会消失吗?
      会消失的吧。

      ——
      “你在想什么呢?”
      “我也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有时候思绪纷飞,穿插,逐渐变得混乱,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了。”
      “是这样吗?”
      “人总是会这样的。”
      七月底,越发炎热。
      今已鬼月末尾,明日敞开的大门便会恢复原状,下次什么时候打开,来的是什么人,已无从得知。
      明明知道幽灵先生是人,我还是止不住的不安了起来。
      距离八月还剩下两个小时,知了大半夜依旧放肆的叫嚣着,震耳欲聋。
      蝉就是蝉,取知了那么文艺的名字算什么呢?长得不好看,声音不好听,怎么就配得上这种名字了呢?
      我拿起厚厚的课本对着纱窗用力拍打,希望能让那些死死的,几乎要寄居在塑胶上的蝉掉落下来。
      死了也罢。
      “冬语!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到时候邻居抗议你来道歉!”房门外传来妈妈的尖声叫喊。
      “抱歉,妈妈”我轻轻呢喃,并不希望她听到这声道歉。
      就当作是我小小的反抗吧。
      把课本塞回书桌下,塑胶和纸张摩擦的轻微轻微声响在此起彼落的吵闹声下微不可闻。
      我打开房门,往通往天台的楼梯走去。
      “林冬语!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嗯。”打开天台的门,风的喧嚣仿佛吹散了所有话语,我的声音也消散在了空中。
      今天是个不平静的日子,但又是普通的日子。
      但是,或许,也有可能会变得比幽灵先生在的时候还要不普通。
      “幽灵先生。”
      回应是一声轻笑。
      “不要走好不好?”
      “你很敏锐,冬语。”
      被回避了。
      幽灵先生在的时候,全世界,每个试图发言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可是他要不在了。
      他没说,但是我知道的。
      我不明白,但是我知道的。
      我知道的。
      “你知道的,离别常常很突然。
      我们已经足够幸运,能在离开前有告别。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有告别的人生是美好的。
      这样就足够了。”
      “我很幸运,冬语,最后是和你一起。”
      七月与八月的衔接,幽灵先生消失在了风中。
      床单后身影不再。

  • 作者有话要说:  謝謝所有願意閱讀這篇文的讀者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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