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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 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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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柏抬头。
落雪了。
他停笔起身,站在书房落地窗前外望,雪花大朵向下砸,不一会儿庭院地灯被薄薄覆盖,向天空打出朦胧光。
暖黄色温暖如桔子皮,星星点点散步在鹅卵石小道两边。
碎光映照在他眼底,影影绰绰,松柏不知看了多久,吊顶书架传来脚步异动,松柏抬头正巧与母亲四目相对,后者似乎刚从外面回来,肩膀还有层薄薄积雪,灰白灰白。
“小舅舅没有跟你回来。”
“嗯?你还是没断奶的娃娃么,他是我弟弟,又不是你的专属阿贝贝。”
“……”
“生气了?抱歉,我没忍住。”
“出什么事。”
“全是我疏忽。”
渡雨换鞋走下台阶,视线自松柏书桌堆满的宣纸扫过,思绪沉沉,欲言又止,斟酌几分,松柏觉察异样转身。
“腊月二十七都要过去,小舅舅今年是不打算回家了么?”
“你现在好像怨妇。”
“……”
“生气了?抱歉,我没忍住。”
渡雨将话原封不动送还,她深吸一口气:“我要说件事,你不许激动。”
松柏视线莫名,好像听天方夜谭。
“你小舅舅被凤凰男拐山里去了。”
快刀斩乱麻。
渡雨一鼓作气抛出烫手山芋。
结果空气凝固,松柏半天没动静。
她装作看落雪,身上西装外套尚未换去,过肩长发松散披落,渡雨挽起袖口,手成拳放在嘴边虚虚轻掩。
“……咳,松柏?”
“您默许的么。”
“当然不!”
渡雨接到松柏递来的台阶,她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讲清,着重强调是雪乐自己想去看看,顺便隐瞒掉医院新发来的检查结果通知书。
不过,松柏不傻,他一针见血。
“小舅舅就那么喜欢程栋?甚至不顾晕车坐火车也要跟他离开?”
渡雨将要开口,她视线无意间右瞥看清松柏侧脸,自然捕捉到人略青的脸色,到嘴边的话在舌尖打旋儿咽回。
其实,是雪亮身体存异,如果乘坐航班再换摆渡车去车站,来来回回折腾倒比不过直达的绿皮火车。
雪乐知道,渡雨也知道。
但雪乐让渡雨帮忙瞒住松柏。
可他又怎么知道雪乐是火车走的?
渡雨头疼,她按按太阳穴。
“雪乐是我弟弟,是你小舅舅,更是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就算他今年不想回家过年,我们又没理由拦着。况且,按照以往惯例……”
“母亲,抱歉。”松柏打断她:“您知道么,小舅舅已经两周未联系我。”
嗯?她这倒是不知道。
“为什么生活条件优渥的人,都要低头迁就与自己完全是两个世界的野货?”
看来松柏是真的生气了。
渡雨别开视线,她还是第一次听见儿子用如此粗鄙字眼:“褚松柏。”
“母亲,您难道有异议?”
“雪乐自己的选择。”
“是吗?”肉眼可见的气氛越来越紧绷,松柏后退半步,他目光落回沉乌木书桌,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不惯他失魂落魄的狼狈,渡雨停顿片刻,到嘴边真相又被吞回肚子。
“雪乐是自由的。”
松柏眼神更黯然三分:“嗯。”
渡雨拍拍他肩膀带上门出去,关门前她脚步放轻,好像真是刚想起来这件事,装作无意向松柏透露:“啊对了。”
等后者望来。
“他连本地方言都不会说,稍微变个腔调也反应半天,如果遇到去程栋那种荒郊野岭,多半被吞得半点渣不剩。”
松柏吸气:“您既然知道,为——”
“褚松柏,雪乐接触他从未见过的世界,他会兴奋、会发抖。当有人触及他底线,雪乐可不管以往情意,直接做出有利于他的事。”
“……抱歉,我不知道。”
渡雨倦倦哈欠,美甲钻在灯光下闪光:“嗯,再过几年,你就明白你小舅舅的脾气了。”
她不满嘀咕:自己养大的还不知。
松柏未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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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是那个男狐狸精,千刀万剐的东西。”程母声调与她人一样干瘪,她倒三角眼里的光闪烁:“勾引我儿子的不要脸的小白脸。”
程栋的脸色黑如锅底:“您能不能别在村口说这些!这两年如果没有雪乐的帮忙,家里哪能盖上新房子!”
雪乐蹙眉。
什么房,他怎么不知道自己帮忙?
程栋自知失言,死死抿嘴,望向雪乐的眼神充满着哀求。
“……”
雪乐哪看不懂。
他笑笑,眉眼染带轻蔑。
“就算我们褚家的公司在省里排不进前面,我叔伯、父亲和我姐姐,这些年实打实付出的努力总不会白用功。”
听出他弦外之音,程栋满背冷汗。
“乐乐!
正值寒冬,他脑门都分泌出细小水珠,热气沿发丝蒸腾,就像无形的蛇。
雪乐看都没看他。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我看您两者皆可占,甚至您缺失的皮都铺在地。”
雪乐咬字清晰讲话又轻又快,他话还没说完,先前靠站的大巴车掉头。
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挣脱开程栋的铁掌,好在松柏养成他重要物件全带在兜里的习惯,趁回程大巴发动雪乐猛地跳上去。
他拉开窗,盯住程母的眼,往地上一啐冷笑:“程栋,我们分手了,那些衣服你挂二手市场卖出去,还能给你家新房子添点像样的家具。”
大巴车门缓缓关闭。
“乐乐,乐乐?!”
程栋甩掉包拼命往前追,早就看完热闹的司机阿姨档一挂,呲溜开出去好远。上山路陡下山顺,转眼车尾消失在夜幕里。
程栋喉咙充血,血腥气翻涌,周围全是看程母热闹的村里人,没人愿意借给他三轮车去追大巴。
最早一班车早七点,程栋跟失了魂样被程母死拽回家,程玲正啪啪嗑着瓜子壳撒满地,拼凑出弟弟多年未归乡的原因,又得知雪乐的名字。
程母唾骂:“那种小白脸,一看就是夹爷们腚的狐狸精,我就说让你去外地上学真是倒八辈子霉,在家门口念个多好,你弟不也考上没去吗?”
她不识字,那不是录取通知书,只是某技工学校的招生简章,伪装成录取通知书的模样。
程玲坐在门槛,捧着手机,两只手指正快速按动,不知道在搜索什么。
新盖平楼天花板做的挑高,讲话时空旷,回声一圈圈震荡,将程母的嗓音无限放大:“这些年家里钱也够花,要不是多张吃白饭的嘴。”说到这里,她有意无意狠狠瞪向始终回避交流的程玲。
“他不是……”
纵使程栋解释成千上万遍,程母始终坚信城里的小白脸勾引她儿子、吸他的血、夺走本该属于她的钱财。
“我说你啊,知不知道你口中小白脸是谁?褚家少爷!上地方新闻的褚家!”
“……”
程母手里剥的花生滚进灰里。
“呵呵呵,你整日做白梦发财,这下好喽,把真的财神少爷骂走了!”
“狗屁!”
程母的脸涨成猪肝色,试图进行最后抗争,她边大声咒骂离婚回娘家的女儿,边用余光偷瞄一言不合的儿子,最后小心翼翼试探:“你姐说的是真的?”
“……”
“我骗你干屁,你自己看!”
“赔钱玩意对你妈这么说话!”
闹剧滑稽可笑。
程栋无视身后喧嚣,他仰头。
一抹亮色晃过雪乐眼角。
不知何时下起了雪。
雪乐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司机阿姨放起汽车电台,调频电流声短暂,很快回荡起颇有年代感的老歌。
他掏出手机,信号仍忽隐忽现。
接不到程栋电话可以省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只是联系不到家里,令雪乐有点小小的头疼。
他往窗外看去。
山岭寂静,冬雪绵绵。
腊月马上见底,就快要过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