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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番外 南王北帝(1) ...

  •     顾龙机回到邦州顾府那天,祝神还被关在一帘风月里。

      消息传到飞绝城时,贺兰明棋勃然大怒,在枕霄阁摔碎了一屋子杯盘碗盏,可谓怒发冲冠:“一群废物!十几岁的黄毛丫头都看不住!我养你们做什么?谁放她回去的?!”

      疏桐率一众暗卫奴仆跪伏在地:“主子息怒!四月初六派去监视顾龙机的暗卫共十三人,其中八人当场暴毙,三人重伤,只剩两个回来报信,变故发生时一切都来得太快,显然是对方早有预谋!顾氏的探阁闻名天下,其中下作手段数不胜数,定是顾龙机与邦州的人用了神不知鬼不觉的暗号互通,才能在我们的人眼皮子底下逃走!加之接应的人身手非凡,我们的人实在打不过……属下办事不力,请主子降罪,别气坏了身子才是!”

      贺兰明棋冷冷睨着堂中众人,深知疏桐的话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几,而那十三个暗卫死的死伤的伤,回来的两个也早已处置,她是连气都找不到人撒去。冷静了片刻,她又开口:“谁去接应的顾龙机?”

      疏桐将头伏得更低:“邦州顾疾与左悬。”

      ——砰!

      贺兰明棋把桌案上最后一方砚台扔到地上:“顾加白和左乡月?!又是他们两个——恩将仇报的东西!当初就不该叫柳藏春施以援手!”

      她这话说得其实不怎么在理,当初柳藏春治愈左乡月眼疾,是对方拿了顾氏与天听教私通的证据做筹码,同贺兰明棋做的一笔交易,实在算不上受了谁的恩情,非要说,那也是柳藏春施恩,两方都欠了他的人情罢了。

      如今顾海川被赶下台,顾氏需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家主,然而顾海川在位几年,几乎把家中同辈有资格接任家主之位的男丁构陷杀害得所剩无几,残存的都是些烂泥扶不上墙的蠢材,想来顾疾与左悬二人是别无他路,又或有自己的想法,便把注意打到了顾龙机身上。

      而顾龙机前十年再怎么不争不抢,心无外物,此刻必定也恨毒了贺兰氏将天听教毁于一旦的行径,两方一拍即合,顾氏便有了新家主。

      贺兰明棋冷笑:“他们两个自以为抓了个傀儡,殊不知请的是尊大佛。顾龙机可不是任人拿捏的泥菩萨,我不信她容得下左乡月这种前朝鹰犬侍奉左右。我倒要看看,这把屠刀几时斩到他左悬的头上!”

      鉴于贺兰氏当时出手迅猛,导致顾海川和天听教的倒台都十分突然,顾龙机回去接任家主,其实在南方各部众臣眼中并非正统——顾氏自来没有女子可以上任家主的说法,何况还是血统低贱、出身卑微的家仆所生之女。碍于顾加白与左乡月的势力,南方没人敢公然反对,大多只是蛰伏沉默,看似中立,其实不表态就是最明显的表态。

      顾龙机乍然上位,与南部众臣貌合神离,也不完全相信顾左二人,又来不及培植自己的势力,迫于北方步步紧逼,便选择了唯一没有任何立场的群体——前年顾海川从北方请回来但尚未来得及重用的那位青杖法师。

      想来贺兰明棋也料到了她迟早要走的这一步,早早召来出关的屠究,同对方商议起对策。

      得知那位法师极可能在修养之后利用摄魂之术引起北方尸变大乱,贺兰明棋召回贺兰破,整装出发,用了七天,死里逃生,从天子城拿到了鸾铃。

      果不其然,来年二月,顾龙机开始有动静了。

      北方多地莫名起了尸变,所有被摄魂的行尸都朝着两个方向前进——贺兰明棋的枕霄阁,还有北方的边境线。

      北部尚未完全统一,贺兰明棋分身乏术,先行带着鸾铃南下亲征,但境内尸变尚未完全消灭,外部更有顾氏军队守着北方边防虎视眈眈,朝中人马到了用时便显得捉襟见肘。

      十六声河有喜荣华的庇护尚且还算安宁,祝神和贺兰破更是闲云野鹤,自贺兰破将鸾领自天子城拿到起,到后来祝神死而复生,贺兰明棋便承诺他们此后北方各部诸般事务再无他二人无干,北部朝中诸臣谁都不会再来叨扰一次。

      可三月的一场初雨,飞绝城一纸诏书,又把贺兰破带回了那座府邸。

      一夜过去,祝神躺在小院的摇椅里,头顶桃花落在眼下,耳边脚步声也近了。

      他一眼也没往院门口看,而是撑着两侧扶手起身,转头就往小厨房去。

      贺兰破在后边跟着:“祝神。”

      祝神装听不见。

      他把一早给醉雕打理好的牛肉拿出来,挽起袖子,露出雪白细瘦的胳膊,端着装了二十斤肉块的木盆,坐在檐下台阶上,一块一块丢出去让醉雕跳起来够,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贺兰破挨着他坐在石阶上,膝盖碰碰祝神的腿:“我回来了。”

      祝神还是不说话,朝醉雕招招手,后者便哼哧哼哧跑到他腿边坐下,老老实实等待投喂。

      贺兰破知道他在赌气什么,但还是非开口不可:“北方内乱,军中人手不够,要一个压得住的人代表阿姐清理四方尸乱,顺便把趁乱起了贼心的世家一并除了,就此镇压北界。”

      祝神喂完了盆里的肉,贺兰破又说:“这次要离开四个月左右。”

      “谁在说话?”祝神终于出声了,他装模做样到处看看,像在找人,找不到,又扭头对着醉雕问,“你在说话?”

      醉雕一脸无辜地眨眨眼,对着祝神朝贺兰破的方向使使眼色,意思是那么大个人你怎么就看不着呢?

      祝神置若罔闻,上手扒开醉雕的嘴,凑过去往醉雕嗓子眼里看:“我瞧瞧你肚子里是不是长了个人在说话。”

      醉雕:“……”

      贺兰破:“……”

      贺兰破扒着祝神的肩,把人转过去,哭笑不得道:“我一定早点回来。”

      祝神看了他许久,回身去屋里洗手:“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我拦得住谁呢。”

      他并非在与贺兰破作气,也不是气贺兰明棋言而无信,莫说生在公侯之家,即便是寻常草莽,故土有难,也该挺身而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贺兰破迟早要出面。

      正因如此,祝神明知贺兰破又要奔赴战场,连心中不快都无处发泄,倒像是在跟自己赌气了。

      这一阵气过,他还是不忘记问:“几时出发?”

      “明日。”

      “明日……”祝神喃喃,在心里算计着,怔忡道,“明日走了,再回来,就是秋天了。”

      “夏天。”贺兰破说,“我夏天就回来。我离开后,让醉雕陪着你回喜荣华,你待在别的地方我不放心。”

      祝神生了反骨,又兴许是不想让贺兰破看出他的担忧,反哂着玩笑道:“我就不回喜荣华。”

      第二天,醉雕驮着被迷晕的祝神回了喜荣华。

      在十六声河的日子本该如以往那样,日升月落,不知甲子,恍恍惚惚四个月也可以是眨眼之间。

      可这回不一样。

      贺兰破此去剿尸,分得的人马并不很多,加之各部叛乱,人尸两祸,简直吉凶未卜。

      祝神的魂蝶早在去年那一次意外中尽数毁灭,他无法占卜,手下的探子再快也不做到实时跟进,他今日得到贺兰破往东的消息时,对方早在两天前就往南去了。

      饶是如此,他还是每天从一睁眼就等着探子来报,只要知晓贺兰破活着,一颗心便能放下大半。

      日复一日,祝神整日闷在房里,焦虑多思,担忧无法排解,不出半月,便染了风寒,头脑昏沉,几乎一病不起。

      柳藏春早已随贺兰明棋南下,祝神手边最用得上的大夫便是陆穿原,奈何他这病又急又蹊跷,药也用了针也扎了,就是不见好转,整个人缠绵病榻,昏迷不醒,只嘴里偶尔有几句模糊呓语,凑近听都是在唤“小鱼”。

      陆穿原琢磨:“多半是忧思过度,心魔魇着了。”

      那天祝神好不容易清醒片刻,容晖负责喂药,刘云盯着二人若有所思。

      待祝神喝完了药正要睡下,刘云冷不丁道:“听闻十六声河往西有一处村落,其中一户院中种着一棵玉兰,有两个公子逢年过节会在那处落脚,找到那两个人,就能找到无界处的入口。”

      容晖不明就里:“无界处是进死人的地方,你说这个做什么?你要去无界处找谁?”

      他见刘云凝视着祝神,恍然道:“你难不成是觉得小公子…我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你盼点好成不成?”

      刘云沉默片刻:“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

      “二爷博览群书,当年为了编出哄小公子的说书册子,翻遍了有关无界处的所有典籍。我的意思,二爷知道。”

      祝神倚坐床头,脸色苍白,低眉思索半晌,抬头道:“永净琉璃灯?”

      无界处不仅有死魂,还有一尊观音,观音手里,有一盏八角琉璃灯,灯芯长明,上可照生死,下可引去处。

      得了灯,便能随时知晓贺兰破的吉凶。

      双刀旌旗在北部各处扫荡,硝烟四起,尸臭连天,贺兰破带着贺兰军四处厮杀,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在营帐烛火下偷一时半刻对着手中戒指睹物思人。

      这边祝神开始为寻求琉璃灯而忙碌起来,因心中有了期盼,身体便也慢慢恢复了精神。

        忙忙碌碌间便到了三月底,祝神动用了不少人脉,光天南地北的法师就暗中请了不下数十个,算是了解不少靠近无界处的门道,就连那处种了古玉兰的庭院,他也撑着病体亲自去过两回,可惜都是抱着香炉打喷嚏,碰了一鼻子灰。

      这日无相观音诞辰,十六声河格外热闹,整条长街熙熙攘攘,也有那么一两个兴起的戏班子扮作观音游行,扮好看了,还能讨要些赏钱。

      早前贺兰破送给祝神的那块玉拿到飞绝城去抛了光,今天十三幺早早地取回来,撞上巷子里正热闹。

      好不容易借着人流一路涌动到喜荣华门口,十三幺手里捧着托盘——这盘子也是祝神另请人做的,中间方方正正卡着那块玉佩,他好好生生护着,就怕磕了碰了,岂知还没上二楼,身边冷不丁蹿出个没声没息的公子,指着那盘子里的玉问:“这个,怎么卖?”

      十三幺吓一大跳,稳住心神定睛一看,就见这公子一身青灰色锦缎衣裳,头上对插一对戗金玉簪,乍然见了,衬得此人面容出尘白净,一张瘦削利落的脸,像谁亲手雕刻的一般,生的是俊眼修眉,顾盼神飞,偏好似自来便一副疏离神色,站在跟前,仿若活脱脱的一尊清冷明秀玉观音模样。十三幺一时看入了神,便见对方双目清澈,对着那托盘中的金镶玉瞧了瞧,等不到他回答,又问了一遍:“怎么卖?”

      他这才如梦初醒,陪着笑道:“这个,不卖。”

      那小公子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了看他:“你确定,不收钱?”

      这话十三幺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可转念一想:不卖,不就是不收钱么?小公子的话也没错。

      酒楼做生意是以和为贵,即便谈不拢,也不能得罪了人。十三幺脑筋转得快,为了避免对房误会,又特意笑着解释道:“这是我们老板的宝贝,收不收钱也不是我说了算的。这不卖的意思,就是不卖。客官天生富贵相,哪里的宝贝配不上?何苦偏要这一个玩意儿寻开心呢。这不,楼上老板等着要呢,您就别为难我们下头人不是?”

      对方听了他的话,也不知是喜是怒,只一声不吭地盯着那托盘,脚下却很给面子地让开了。

      十三幺忙不迭端着玉往上走,心里还琢磨着那一句“不要钱”呢,甫一到二楼,一个眨眼功夫,托盘便空了。

      他心中骇然,当即吓出一头冷汗,这玉的份量,在此时的祝神心里,可是谁都比不上。回想到方才楼下那一幕,十三幺心里大概有了个准头,伶伶俐俐上了四楼,先是认罪,随后再把关于那玉的下落及方才的来龙去脉同祝神说了七八。

      “想是那位小公子深藏不露,见我不给,便用什么法子神不知鬼不觉拿了。”十三幺猜测,“此时派人去追,应当走不远。”

      祝神穿着单衣,外头披一层薄薄的褂子,倚在栏边,指着中庭上方回廊下一处座位道:“可是那个人?”

      十三幺顺着他的手指往下看,这可不就是方才那小公子么!只是此时身边还多了个身形挺拔的男人,肩宽腿长,身穿鹅黄袍子,眉目深邃,神色沉稳,虽手无寸铁,周身自带的两分杀气倒像与贺兰破是一路,看起来比那小公子年长几岁。

      “心可真大,”容晖在旁边愤愤然,“偷了东西还敢明目张胆坐在楼里听书,真不是吃素的!”

      祝神没心情听其他的话,只凝眉记住了对方的样貌与座位,转身便往楼下去了。

      “欸……二爷!”容晖急急忙忙去屋里去了毛领披风追下去,在楼梯上给祝神穿好,“还病着,仔细着凉!”

      祝神系着披风,一步不停:“自家酒楼里,不用跟着我。”

      及至他去了楼下,那二人正凝神听书,才听了没一会儿,青衣小公子便沉着脸,像是对说书先生所讲不满,拉着旁边的人要走。祝神整理神色,恢复以往待客时笑吟吟的眉眼,上前一拍那小公子的肩,顺势按着人坐回去,温声道:“这折子公子不喜欢?”

      他这段日子大病初愈,举手投足皆带着几分病倦气,兴许是脸色苍白,二人扭头看过来时都愣了愣。

      左右不过一番交谈,祝神从话里得知,这头戴玉簪的小公子叫扶灯,旁边那人是他哥哥,唤谢九。兄弟二人不同名也不同姓姑且不论,连性子也相差甚远。祝神一边聊着一边观察,心道这点微妙之处倒不足为奇——毕竟他与贺兰破也是这般。

      不过不难看出谢九是个好相与的,祝神把话兜了一大圈子,最后终于说起扶灯偷走的那枚玉佩。

      谢九显然并不知情,祝神打量二人脸色,心里估摸了个八九分。

      这两个人通身打扮绝非出自需偷盗度日之家,料想是扶灯顽劣,瞧着那玉佩好看,背着哥哥偷偷拿了,明知此举无礼,便隐瞒着没有告知。

      祝神温和着语气把话说开了:“一块玉佩,乃家夫之物,烦请尽快归还。”

      谢九像是反应过来,低头从腰间摸出一块四四方方的薄玉,蹙了蹙眉,低声凑过去问扶灯:“……又是偷的?”

      祝神挑了挑眉。

      看来还是个惯犯。

      扶灯眼馋肚饱,眼珠子还盯着谢九手里的玉,明显不愿意还,并且对自己偷盗之事并不感到难堪,说出话来还带着些理直气壮的意思:“它自己掉我手上的。”

      祝神:“……”

      谢九:“……”

      祝神忽然有些佩服谢九。

      原来这世上有人比他更会乱养弟弟。

      教成这个样子,还不知平日在家是怎么惯的。

      好在谢九为人宽厚,几次三番同祝神道了歉,原原本本将玉归还之后,又送了他一张纸条,明言那上头是自己定居之处,告诉祝神,若日后有事相约,来此找人便是。这便是送了祝神一个人情。

      祝神本意并不在此,再说堂堂喜荣华,即便有事,上到贺兰家,下到三教九流处,还没什么祝神鞭长莫及的,哪里需要两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富家公子出手相帮。

      他接过纸条,出于礼节收到囊中,只随意扫了一眼,瞥见上头的内容却怔了怔。

      随后问道:“二位是古玉兰旁的神使不成?”

      ——相传那棵能通往无界处的古玉兰,一直以来都有无界处的两个神使守护。不过普通百姓得见那两位的机会可遇不可求,凡人百年,若能偶然一见,因传说中神识十分心软,所求之事几乎无不应验。

      如今看来,传言是真假参半。

      有两位神使不假,心软的只是其中一个。

      至于另外一个,碰见了冷不防还要仔细着家当被顺手摸走。

      祝神辞别了二人,正站在门口目送他们远去的当儿,他瞧见扶灯袖子里不知何时又多了两颗鸽子蛋大的红宝石。

      祝神默默叹了口气。

      难怪传说中两个神使从来都是一起出现,合着其中一位起的是监管的作用。这要是让另一个落单了,那还得了。

      说不准贺兰府都得一夜之间被搬空。

      “得亏贺兰小公子现下不在。”容晖站在他身侧,显然也看到了,摇头感慨道,“否则雪掖刀鞘上那十一颗宝石,高低得付出点代价。”

      祝神不言,沉默着走回楼里,满心想着永净琉璃灯的事。

      他既撞到这个巧宗,兴许这就是唯一一次能拿到琉璃灯的机会。

      得了灯芯,便能知道小鱼的生死了。

      祝神先是打发人去找了谢九,知道那琉璃灯给不给得看扶灯的意思后,便听从谢九的主意,两个人里应外合,把扶灯哄到了喜荣华。本以为这是个不好伺候的主,哪晓得对方只是看起来油盐不进,实则很听谢九的话,旁人千番周折,谢九站在一旁四两拨千斤哄了两句,扶灯便松了口,将琉璃灯中灯芯剪下,送给了祝神,又嘱咐需将凭灯看命的人的血滴在等中,方可知生死。

      临走时扶灯还留下一沓话本,表示那日喜荣华说的书他听着很不满意,要求祝神让说书先生以后按这话本里的内容来讲。

      祝神自是满口答应,待人走了,先从柜子里取了一直以来封存的贺兰破的血——那是两年前贺兰破得知祝神用魂蝶占卜他的安危后一时兴起送来的,祝神一直用法师念力留着,没成想今日能够用上。

      直到把贺兰破的血滴入灯芯,看见那烛火闪烁一瞬后,散发出幽幽蓝光,随即长燃不灭,他才浑身脱力般长松了一口气,疲惫地坐到榻上,靠着引枕长长地休息起来。

      一口气缓过来,祝神想起扶灯留下的话本。

      他翻开第一册,见第一章写着:色观音痴缠苦泥点,无界处颠鸾倒凤几度春宵。

      第二章写道:慧观音智取修罗殿,阎王爷误入罗网烛下见春光。

      第三回写道:迷观音药中昏罗帐,九殿下被翻红浪愁难消。

      他默默放下第一册,又翻开第二个话本,开篇便是书接上册的第二十八回,约莫是写的人渐渐没了耐心,章回名也逐渐简洁不少,不过内容仍旧是那些直白露骨的你侬我侬帐中之事,若要拿到台上去说,是万万不可的。

      祝神拿起第三册,写书人是彻底不愿动脑了,干脆一页一页画起了春宫图,至多在一旁歪歪扭扭标上几个小字注释。

      例如第一百零一回,两个公子一上一下,面对面抱着,正做不可描述之事,书页旁边角落写着:这叫观音坐莲。

      祝神:“……”

      祝神闭上眼,合上册子,努力想把方才看到的画面从脑海中抹去。

      等到心绪渐渐平静,他移到床上,盖好了被子,准备入睡。

      半夜,祝神在黑暗中突然睁眼:“……写的什么玩意儿。”

        琉璃灯的灯芯从这年四月起,燃烧了二十月有余,贺兰破率领的大军直到次年年底才传出归来的消息。

      祝神接过容珲从探子那儿拿到的信笺,贺兰军在北方境内最后一处战场离十六声河八百五十里,整军出发,大概元宵前后抵达。

      正月十二,祝神收到贺兰破的快报,说自己三日之内到家。

      贺兰破赶到十六声河那天已近傍晚,容珲早早迎在巷子口,替贺兰破牵过马后方道:“小公子先回去沐浴更衣,好好休息,吃毕了饭,二爷在长门巷信子楼等您。”

      贺兰破没有第一眼看到祝神,自然是没有心思吃饭,但知自己一身尘土,还是先去房中特意洗完澡熏了香再出门。

      进房时贺兰破瞧见桌台上摆着一盏青灯,大白天也点着没熄,正待问怎么回事,容珲就把事情原原本本、一字不差地告诉了他。

      今儿长门巷有个大商的女儿抛绣球招亲,贺兰破到信子楼时,恰巧碰到楼下适龄男子乌乌泱泱聚成一堆,把大门整条街都堵得水泄不通。招亲是大喜的事,贸然打断也不好,贺兰破静静站在人群外,只打算等人散了再寻机进去。

      不多时,二层望台上姑娘落落大方地出来,抛了绣球,接住的被迎进楼,没接住的人群一哄而散。

      贺兰破还站在原来的位置,目光扫过渐渐走散的人流,挨个确定里面没有祝神。

      正看着,一个掌心大的小玩意儿从天而降。

      贺兰破下意识接住,摊开掌心一看,是前年他闲着没事拿兰草给祝神编的小绣球,如今已发黄了。

      他抬起头,见二楼不知何时多出一个身影,正倾身倚靠在栏杆处,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祝神一身翠色衣衫,肩头披着雪白的鹤氅,也没有束发,只用一条发带在脑后随便把头发系了一下。

      他一手撑着下巴,一手伸出栏杆,指尖挂着一个小小的酒瓶,对着贺兰破偏头调笑:“哪家的小公子,出来招摇,好生俊俏。”

      贺兰破仰头同他对视半晌,嘴角微微一扬,伸出双臂。

      祝神弯了弯眼,下一瞬,只听袖袍翻飞,人便已稳稳落入贺兰破怀中。

      瓶中无酒,祝神也没去搂贺兰破的脖子,只把双手交叠着搭在自己身上,手中握着酒瓶,乜斜着贺兰破问道:“在这儿站了许久,是找不到路了?”

      贺兰破不言,转身抱着他往回家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道:“听容珲说,你特意为我去求了观音的琉璃火?”

      祝神收了笑:“容珲多嘴。”

      贺兰破又问:“无界处来的神使,喜欢那枚玉佩,你不肯给?”

      祝神道:“神使贪心。”

      “你因为想我,还病了一场?”

      “我身体差。”

      贺兰破沉默一瞬,看向怀中,淡淡吐出两个字:“……家夫?”

      祝神身体一僵。

      那日扶灯一时好奇偷了他的金镶玉,他厚着脸皮要回来,一时心急,只想把情况说得严重些,便同对方说这东西是家夫之物,不料后方的容珲把这话也听了去,竟还原封不动地状告给了贺兰破。

      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没点规矩了。

      上方传来贺兰破的声音:“说谁?”

      祝神骤然回神,惊觉自己竟把心中所想给说了出来。

      他睨着贺兰破冷冷一笑:“谁要上房揭瓦就说谁。”

      贺兰破忽然将他往怀中一带,一股幽幽的山空香气沁入鼻端。

      祝神埋脸在他衣领前,正当问他是几时叫人从贺兰府送来的熏香,就见贺兰破脚下步子一转,往背离喜荣华的另一个方向去了。

      不多时,祝神便反应过来,这正是去往喜荣华后方那间小木屋的路。

      那屋子正干净着——祝神前两日不知怎么想的,许是心灵福至,派人把那里里里外外打扫收拾了一番,所有用具一概换了新,连被褥的料子和花样他都亲自选好让新做了一份。

      哪晓得贺兰破进了院子,抬脚把栅栏的门踢上,并未去到房中,而是抱着祝神径直往院中那方小石桌子去。

      祝神心道不妙,抓住贺兰破的肩,佯装镇定道:“做什么?”

      贺兰破把人放在桌上,并未去解祝神的披风,而是一把攥住祝神的腰带,就这么扯开:“揭瓦。”

      祝神推开贺兰破作势要逃:“那也得到房里去。”

      又被贺兰破一掌按在身下:“就在这里。”

      祝神无奈:“小鱼……”

      (……)

      祝神次日下午醒来,勉强撑着床褥坐起身,看着身板挺拔站在床边系袖扣的贺兰破,暗暗决定明天就把喜荣华的瓦全换成木头,看贺兰破以后上哪揭去。

      对方像是知道他在想什么,只微微侧过头,窗外丝丝缕缕的光线给贺兰破衬出一张线条冷硬的侧脸:“瓦揭完了,今夜上房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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