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三荀

6、第 6 章

　　新年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意义，与往常过得每一天都一样。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是今年我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份新年礼物，第一次有人和我一起度过了一个还算是相对愉快的年。

　　他给我的红包里，塞了一百元整，那还是我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钱。我花了五块钱到网吧里让老板往新的MP3里下载我喜欢的歌曲。

　　把钱掏出来的时候，老板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我，还问我是不是偷拿家长的钱了。

　　我瞪了他一眼，说:“做你的生意。”

　　下载完了我喜欢的歌曲，我拿着剩下的零钱，在精品店里犹豫了很久。我想，我应该也给他送一个新年礼物，可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他好像也不缺什么。

　　虽然他现在住的屋里很多原来的旧家具都没换，可是他有电脑，有手机，还有车，那是我所能认知到的，家境十分优渥的象征。所以也才能这样毫不犹豫地给我一个大红包。

　　我看了很久，最终买了一个带着星星的钥匙扣。我承认我带有私心，因为我的名字里有一个“星”字，但我不知道我这私心源自什么。
　　——大概是想让他记得我，看到这个钥匙扣就能想起我吧？

　　毕竟他说了，我们是朋友。那么让朋友挂念朋友，也没有什么错的吧？

　　我回去的时候，他在家里，虽然说是放假，但我也总能看到他坐在电脑前工作。

　　我说:“不是在假期吗，为什么还要工作？”

　　他淡然地说:“放假不代表不需要工作，就像你放假了还需要写作业一样。”

　　“我才不写呢，”我说，“那你这么忙，你的老板会给你加工资吗？”

　　他笑了一下:“我就是老板。”

　　“……”真可恶。

　　“还有，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怎么能不写作业呢。”他说。

　　“我又不喜欢学习，为什么要写？”

　　他敛了敛神色，停下手中的工作，认真地说:“学习是为了你自己，就算再怎么不喜欢，为了一个更好的未来……”

　　“我不想听，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为什么要做？”我大声说，“还是你觉得我这样的人真的会有更好的未来？”我讨厌他摆出一副大人的模样来对我说教，既然我们是朋友，那就应该是平等的。

　　何况他的话的确刺中了我的心。未来？我这样的人？我只觉得好笑。我爸是地痞流氓，在我很小的时候便走了，剩下唯一一个与我有血缘关系的人厌恶我，嫌弃我，一周带好几个不同的男人回家，他竟然觉得在这种环境下，我还能有更好的未来？真是可笑。

　　“你这样的人？”他皱眉，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我立马说:“我不听，真烦人！”然后跑出了他的家。

　　可我明明是想来给他送新年礼物的。

　　但我害怕他接下来要说的话。他这么一个烂好人，说出来的话也一定是充满善意的吧？会说我是个好孩子吗？会说我可以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吗？我不敢听，我怕我会相信他的话，我怕我会因为他的话而对“未来”产生那么一点点期待——然后陷入更大的失望。

　　我看不到什么未来，我只想着，这样的日子多过一天是一天。我也知道，其实我能过好的可能性小之又小。

　　如果见过光之后，还会将我推进黑暗的话，那我宁可没见过光。反正花都是要枯萎的，与其惋惜失望，那就不要开就好了。

　　反正我的人生，从出生那一刻起就定好了。

　　我站在门外，手放在口袋里抓着那个星星钥匙扣。犹豫了好一会儿，我还是重新打开了门。

　　看到我回来，他似乎有点意外，说:“我怎么感觉你进门越来越熟练了。”

　　“是你自己给的钥匙，不准后悔。”我说，捂了捂挂在胸口的钥匙——那把钥匙被我用红绳子串了起来，挂在脖子上，紧紧地贴着我的胸口。

　　他莞尔:“嗯，我给的，不后悔。”

　　一副泰然自若、从容不迫的年长者模样。
　　真讨厌。

　　我站到他面前，没好气地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星星钥匙扣，说:“给你。”

　　“这是什么？送我的？”他问。

　　“新年礼物。”虽然是用他给的红包买的，有点借花献佛的意思，但除此之外，我也没有别的途径来给他买礼物。

　　“原来我还有新年礼物啊。”他笑着接过钥匙扣，“星星？代表你吗？”

　　“只是刚好看到这个而已。”我说，“我随便挑的。”

　　“是，”他笑，“谢谢。”

　　我哼了一声，打开电视机，坐到他的沙发上。电视里没什么好看的，很无聊，广告的声音和他敲键盘的声音混在一起，我时不时偏头去悄悄看他。

　　他摆在桌面的钥匙，已经挂上了我送给他的星星钥匙扣。

　　像他这样的人，是成熟的，稳重的，工作时永远穿着一丝不苟的西装，突然身上多了个格格不入的星星钥匙扣，看着还挺别扭的。

　　“看我做什么？”他发现了我的偷看。

　　“看你为什么这么烦人。”我说。

　　他轻轻笑了一下。
　　我回过头。

　　算了，看他笑得这么好看，我就原谅他刚刚引起的不愉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