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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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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宿的一层是小酒吧,看招牌也卖一些简餐。穿过门廊,是花木扶疏的小院,放了两张白色铁艺圆桌。
二三层是客房。三层临街的套间最大,窗边是四迭的木百叶门,通向铺着彩色花砖的露台。
站在露台上,向左可以看到山坡的层峦叠翠,向右可以看到无垠的碧海。海湾向西,若不是雨季阴云密布,定然可以看到绚烂的夕阳入海。
蔡满心对这间很满意。
她在机场问阿能会不会说英语——明显他中文就会揽客的那么两句。又问他是否知道不那么热门的海滩,找到有特色的民宿。
她不想看夜场表演,也不想购物,就想在离海不远的地方小住几日。
店主安琳是二十出头的当地女孩,皮肤略黑,浓眉圆眼,左脸颊有一大片疤痕,她也不遮挡,还喜欢长着嘴大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
她说现在是淡季,厨师还没回来,所以简餐暂时也不卖了,如果想吃可以从姐姐店里预订。酒吧也无非是附近几个好友过来小聚,但自己会提醒大家十点前离开,不会打扰楼上住客。
她还主动提出,说现在是淡季,蔡满心要连住五天,就直接将价钱折半。
蔡满心爽快答应。
就是看着后面东张西望的海狼,她有些头疼。
海狼就是那位年轻的小伙子,因为喜欢潜水,在论坛上注册了看似冷酷凶狠的用户名,其实热情善谈,一路上他滔滔不绝,讲自己来岛上学习自由潜的种种规划。
两个人相识的起因,也是因为放行李时他携带的长蹼滑落,打在邻座蔡满心头上。
她以前开设民宿时,也愿意和天南海北的游客聊天,听听别人的生活和喜怒哀乐,便不需要太多去想自己的。
不过现在是忙碌工作中的休憩时光,她只想一个人安安静静、无所事事待上两日。
海狼提出一起搭车进城,她也没忍心拒绝;现在如果要是变成善谈的邻居,还颇让她有些为难。
不过海狼听了安琳的报价,微微咋舌,坦诚道:“比我的预算还是高些,我就不住在这儿了。离海滩远些是不是会更优惠?”
安琳也不介意,给他指了方向,还说那边这几天都有庙会。
海狼整理背包再出发,对蔡满心说:“把你送到目的地,我也就放心了,这家看起来还算可靠。”
蔡满心莞尔。她有四五年在峂港打理生意,这些年又走南闯北,三教九流见过太多,于识人或找店还是有几分自信。
但她也感于海狼的热情和善意,想起刚才还为他头疼,心下略有内疚,答应晚上一起结伴去夜市吃海鲜。
这片海滩远离喧嚣的芭东,附近也有那么一两条热闹的街,但转入这片老街,绕过一片度假村,连绵的骑楼在淡季里便格外宁静。
阴云遮蔽,空气微潮,混杂着植物清新的气息,深吸一口,仿佛叶片上流动的绿意也可以荡涤心肺。
蔡满心站在露台上,微阖双眼,感觉细密无形的水雾沁润身体。好像可以轻盈飘荡在半空,回到初访峂港的日子,站在陆阿婆家的露台上,眺望万顷碧波的大海,看小船归航。
仿佛下一刻她可以抱上一个大椰子,沿着沙滩,歪歪扭扭去找他。
因为和什么人一起看落日,比看落日本身重要得多。
楼下音响里依旧放着曲调轻快的中文老歌:
“时光已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
忆童年时竹马青梅,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
你就要变心,像时光难倒回,我只有在梦里相依偎”
街角不远处,有人骑着越野摩托轰鸣而至。
直到骑士走进路边的理发店,才将全盔摘下。
店主迎上来,笑道:“荣哥,好久不见,来看安琳?”
“路过,想起来要理个发。”他拂了拂头发,并没有多长。
老板也不知从何下手:“还要,剪得更短?”
“嗯。上次在别家剪的,侧面剃太多,像头顶扣了个椰子壳。”他找了个理由,“索性都剃短一些吧。”
洗过头,老板引他坐下。
荣哥今天莫名挑剔,在门口几张理发椅逐一试坐,“就这儿吧。”
入门的镜子格外高大,街巷又带了一弯弧度。
坐在这里,从镜中倒影,恰好可以看见安琳的民宿。
三层露台上有小小的人影,微仰着头。荣哥看不清她的表情。
说起来,曾经和她相处的时光也并不长。也没有多少次,他可以安静、专注地凝视她。每次和她视线交错,他都会佯装若无其事,别过头去。
然而相隔十余年,一个模糊的身形,还是可以瞬间让人确定,那就是她。心跳也急促起来,不由他控制。
如同最初在儋化长途汽车站初相遇时,他身边货架上的帽子忽然被人摘下,空隙处露出一张俏皮而喜悦的脸庞,年轻、饱满,有无忧无虑的快乐。
那种快乐如此简单,瞬间将他感染。只是一眼,便让人对未来的旅途心生期盼。
他和她要去的地方,繁花满树,碧海澄澈。
此刻,在比天涯更遥远的地方,有相似的海与天,却已经是不同的她与他。
不自觉地,荣哥就跟着阿能的车,来到这片海滩附近的老街。
回去换了摩托,又不自控地转了回来。
哪怕,只是为了此刻远远的凝望。
天色将晚,蔡满心收到海狼的电话,和他约好在夜市见面。
海鲜市场大概是中国游客密度最高的地方之一,石斑东星、各色贝壳,还有半臂长的皮皮虾,一应俱全。有摊主学了几句中文,大力吆喝。
海狼之前有两年潜水经验,一边说着“罪过罪过,这个都吃”,一边兴致勃勃和摊主讨价还价。
蔡满心买了最贵的皮皮虾,其他由他挑选,自己转身去买热带水果。晃眼之间,有人和不远处海鲜摊主并肩而行,聊得热络。
他身材高大,头发剃得极短,背脊挺拔,双臂却闲适地垂下来。
蔡满心急忙付了钱,拎着水果,和两个人隔了一段距离,不远不近地跟着。夜市里人声嘈杂,听不清两个人在说什么,但隐约是讲着泰语。
明知是不相干的人,却又让人停不下脚步。
不知道怔怔地走了多远,海狼喜气洋洋的脸忽然斜插过来:“我选好了,咱们去找店加工吧!”
蔡满心回过神来,应了两句。再去寻找,那个身影已经淹没在来往人群中。她自嘲地笑笑。
时光悠远,她早已接受了离别,习惯了忘却,为什么又在恍惚间,从别人身上寻找相似的影子?
是因为从抵达起,那种氛围和当初的峂港过于相似,才让心底沉睡的记忆松动苏醒?
回到民宿,果然如安琳所说。夜里酒吧没什么生意,空无一人,她自己可能都去庙会玩耍了。
蔡满心洗漱完毕,听到一楼传来年轻人的说笑声,拨动吉他,欢快地唱起来,竟然是国内刚刚流行的《小苹果》,听声音像是安琳,中文吐字清晰、字正腔圆。
泰语五音,也有声调变化,所以他们学起中文也比许多国家多了一些优势。
蔡满心觉得有趣,换了衣服,想下楼和他们打个招呼。楼梯走了一半,听到吉他变了曲调,演奏者还不熟悉曲谱,有些磕磕绊绊。
但她听得清楚,是一首《月亮代表我的心》。
阿能面前放了曲谱,抱着吉他,安琳坐在一旁。二人看到蔡满心下来,连忙起身:“对不起,打扰你休息了。”
“没事,我也刚回来。”她靠着吧台,在高脚凳坐下,“继续弹吧,反正就我一个房客。”
阿能重又坐好:“你会唱吗?”
她半托着脸颊,微笑道:“会呀。”
简单的和弦,磕磕绊绊地响起。蔡满心打着拍子,轻声地唱起来: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我的情也真,我的爱也真,月亮代表我的心。
轻轻的一个吻,已经打动我的心。
深深的一段情,让我思念到如今。”
浓云扯了一道缝隙,明月升起,半悬在骑楼上方,一束清辉洒向弯曲的小巷。
街口的霓虹和音响的喧嚣都格外遥远,只有这个无人的小酒吧里,晃动着微弱暗黄的烛光,飘摇如同梦境。
蔡满心总是隐约记得,自己曾在月光下的街巷中,和他拥抱起舞。
仔细回忆,这一幕并没有真切发生过。
她却一再想起。
也不怪她,在梦中回想他的时间,已经超过现实中的相处了。
这样很容易,就让人模糊了现实和梦境的界限。
她在峂港的后两年,很少想起这些事,似乎已经接受了一切往事像城市一样改变。
远在异乡,却仿佛又看到了当年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