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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天启九年八月十六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
      回来后我便一直睡不着,尝试唤哥哥出来,他却始终没有出现。我索性起身披了件大氅便出门了。我刚推开门,便撞进一人的怀中——是哥哥。他回来了。
      他顺势抱住我,我的耳朵紧紧地贴着他的脖子,月色照耀着我们,我的院子偏,四下无人,只觉得微风能听得清晰,遥远的月色瞬间拉得近了,不再渺茫,不再无情。
      我的耳边只剩下哥哥和我自己的心跳声。
      莫名的,我问他:“哥哥多大了?”
      “十三。”与我同龄。
      “哥哥生辰何时?”
      “二月初六,开春之际。”
      “嗯。”我也是。
      “哥哥那时怎么没说?”
      “清迟不也是?”
      南国视生辰作大灾之日,庆祝生辰乃是犯禁,我至今也不知何为。因此,南国上至皇族,下到百姓,从未听闻有人办生辰宴。
      更何况,我的生辰是母亲的祭日。
      我又想起北国。北国不同,那里的人反而对生辰十分看重。我依稀记得,儿时二月初六的这天——母亲的侍女给我偷偷端来一碗长寿面。她又轻声给我讲北国的民间传说,北国的秀丽山河,北国的人文历史。她曾是我的乳母,不过在我五岁那年,她染上了疠疾,被父亲撵了出去。
      那是个雨天。
      她疯着对我吼出最后一句话:“蔚清迟,你听着——带郡主回北国!郡主这样好的人,不该受这委屈!”
      我眼睁睁看着父亲的侍从将她拉出蔚府的小门,像抛弃老猫老狗一样丢了出去,她挣扎着站起来,又被人一脚踩下去,头再也抬不起来。
      天空雾蒙蒙的,大雨如约而至,轰轰烈烈,霎时间雨点乱溅,冲刷着巷道里的油渍污泥,尘土混进雨水里,散发出阵阵恶臭。
      我低下头,不敢再看。只觉得心中万马奔腾,蹄边扬起的沙尘将我淹没,好像坠入无底深渊,又好像沉入海水中,叫我呼唤不得,叫我如处冰窟,动弹不得,叫我倍受煎熬。
      我不知道,她是否能活下来。但我希望她活,至少别在污浊里死去。
      我沉默了许久,抬眸笑着对他说:“好哥哥,那我怎么无端叫你哥哥?”
      他也笑了一声,昏暗暖色的灯光旁,他的脸庞显出几分柔和:“迟儿想叫便叫了。”
      “是如此。”
      我们二人步于朦胧月色下,相依于满园秋色中,却无悲秋之感,多的只有悠闲称意。
      “清迟,良辰美景,何不清吹鸣弹?”
      我自然兴致勃勃,只是顾虑下人多已歇息,不好夜半鸣琴。
      “清迟可知箜篌?”
      “略有耳闻。只知箜篌有二十一弦,以双手拨奏,音低者雄浑而饱满,音高者纯净而清脆。”
      “二十一弦,十三弦问天,八弦着地,擎箜篌者,心必妙也。清迟可知嵇中散临终之作《广陵散》?”我点头,他又道:“曾有高人以箜篌奏之,使其气势更上一层楼。”
      “哥哥定然是喜欢这曲。只是怎么从未听哥哥弹起?”
      哥哥沉默了良久,清风徐徐,拂过他的发梢,遮住了他那双含情的双眸。我伸手欲理,他忽然抬起头,重新将我揽进他的怀中,缓缓开口:“学艺不精,不敢冒犯。于嵇康,于我,都是如此。”
      我心中有了猜测,还是问:“此话怎讲?”
      “迟儿,有些严肃的名曲可以欣赏,但自身技艺不够成熟的时候,切莫班门弄斧去弹。琴永远不是弹给别人听的,若是弹得不好,既毁了名曲的威严,也坏了自己的心情。”
      他顿了顿又道:“名曲之所以为天下知,大多并不因为多难弹,而是其中所需的领悟与技艺,不是人人都渗得透的。浅显易懂的,做了教材,先生能教个七八;晦涩难懂的,便要穷其一生去经历,才能奏得出来,正如《广陵散》。”
      我闻言赞同一番,暗道哥哥与我真是心有灵犀。
      “清迟受教了。”我起身向他行了一礼。
      “不必。岁数到了,自然敢弹,”说罢他又将我牵回他怀里,“迟儿怕吵了别人,我便不再闹了。”
      我静静靠着他,数着夜色,数着时间一点点流逝,我还想就这么,慢慢的,数着日子,数着一天又一天的晨曦,还有晚霞。我们彼此沉默,但我奇迹般的,很确定的,哥哥也在和我做着同样的事。
      我问他:“哥哥,你为何如此喜欢…抱着清迟?”
      “因为迟儿很好,我很喜欢,”他闻言轻笑,又把我搂紧,“抱着很舒服。”
      我有些莫名恼,哥哥大多时候都是一副正经样,巧言令色的不多,但每次都能让我面上一红。
      什么“迟儿真好,哥哥喜欢。”
      “迟儿这么喜欢哥哥,不如以后嫁给哥哥?”
      “迟儿当然离不开哥哥,哥哥也离不开迟儿。”
      ”哥哥不走,哥哥是迟儿一个人的哥哥。”
      我总是听不得这些,免不了羞涩,他又借此“羞辱”我一番。
      “哥哥,清迟已经到了省事的年纪了,你莫要总拿清迟玩笑。”
      我合上眼故意不理他,渐渐有了困意。
      我站起来就往寝室走去,哥哥跟在我后面。我将外衣脱下挂好,摸黑爬上床。哥哥已换了寝衣躺下,我依着也躺下。刚碰着枕头我便要睡着,哥哥凑近我耳边道:“迟儿,我不和你玩笑。”
      他在我的眉心印上一吻,我却感觉不到温度,只觉得柔软。我张口想说什么,意识又被朦胧而沉重的睡意淹没。

      哥哥的衣衫单薄,定然是着凉了。

      唇都是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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