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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长街阒然无风,尽头那棵常年敦茂的老榕树却蓦地一阵摇晃。老鸦扑棱着翅没入云间,叶上积水兜头浇了欢喜一身。

      “哎呀——”她不禁轻呼,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忙不迭压低了嗓门,尾音飘飘然散于叶片窸窣声里。

      身畔的红顶小轿仍旧一上一下地轻颠着,轿帘若开若阖,里面半点动静不闻。

      欢喜无声叹气,抬头看了眼天色,眉间顿时划过一抹忧色。

      眼看就到宫门落钥的时辰,二小姐今年恐怕实难赶上内廷择选。怪只怪老太爷绕不过这个弯,把女子入仕瞧得直如洪水猛兽一般,非得小姐以死相逼,才七不甘八不忿地松了口,到底还是误了时候。

      欢喜一头心焦,一头还不忘宽慰轿中人,“小姐别着急,过了这棵榕树,前头就是凤仪阁了。出门前姨娘塞了点散碎银两与我,上下打点一二,入场应该不成问题。”

      轿中静默有顷,幽幽地传出个声音:“省着些……别都花完了。”

      欢喜抿了抿唇,并不做声,颇有些不忍地移开目光,定格在自己染污的衣角上。

      换作以往,小姐在方家纵不是正室嫡出,也是老太爷看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份拘谨。然而就在小姐投湖被人救起以后,上上下下的人对她的态度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欢喜心眼实,不懂得流言杀人的厉害之处,只知道二小姐就是二小姐,是她从十二岁起就打定主意要拿命护着的姑娘。漫说方锦倾想入宫应征一个女官,便是小姐想入九天做神仙,她也甘愿变成鼋鼍送一程。

      末了,欢喜闷闷地说了句:“为着小姐夙愿得偿,靡费再多都不可惜。”

      方锦倾隔帘听见这话,几不曾呕出一口血来。

      好丫头,真是个好丫头。我谢你……全家了。

      方锦倾烦躁地拨弄几下手指后,察觉到不对劲,她犹豫半刻,抬手拔下鬓间的鎏金银簪,夹于食指与中指,心绪在缭乱生风的转动里总算平定了少许。

      这是方锦倾,哦不对,应该说是方璟从前卡文时候的习惯。略有不同的是,以往才尽不过徒留天坑,运气不好,或有读者隔三差五地摸着网线来骂两句,这回折进的可是自个身家性命!

      对,没错,非职业历史同人写手,内卷之王,全网公认挖坑必填之良心开发商的作家方璟,她穿越了,穿进自己别出心裁,又透着丝丝不靠谱的脑洞里:

      我在大晏写同人的那些年。

      事实证明,天才始于脑洞、卒于大纲。方璟为构思情节魂不附舍,转身就被天降的花盆砸中了脑袋。

      当其垂死病中惊坐起的下一秒,各有好坏两个消息劈头盖脸地砸向她。

      好消息是,她穿越的大晏朝风气开化,以贞元皇后为懿范,女子登高及第已蔚然成风,方璟今后的日子不会太难过;

      坏消息是,她眼下就有一场廷选在即,时间定于三日后。“大病初愈”的方璟甚至来不及学会毛笔的正确握法,就被匆匆忙赶鸭子上架。

      同人创作的精要,在自由。命运把她扔到了历史的空白卷上,是曲尽其妙还是狗尾续貂,一切都看她如何挥毫。

      当然就目前的情势看,方璟以为自己出道即崩殂的可能性似乎更大一点。

      正想着,帘外忽传来欢喜的顿足声:“要死,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方锦倾指尖一顿,簪子顺势跌出轿外,仿佛磕上了青砖一类的东西,发出“叮”的脆响。

      她忙揭开帘,眼前恍然是一派陌生景象:

      阔朗的湖面四周环植了一圈伤柳和晚樱,日前落了几场雨,花叶残地却无人洒扫,粉白地铺缀在青石小路上,宛如润眼的新褥。那曲径缦回直延向山顶凉亭。

      初霁后的日头并不透亮,空气中过余的水汽像在锦倾面前降下一道轻纱帐。

      很明显,轿夫为抄近道误入了皇家阆苑,所幸园中没守卫,只凉亭中晃着三五条人影。方锦倾难以看清亭中人的面容,单从天青色道袍并头上的黑色飘巾,大抵能判断出这是一群士子。

      为首那个腰间束着玉带銙,雪光寸闪入眼。

      大晏朝金玉分畛,以玉为尊,方锦倾猜想,领头之人不是个学士,约摸也是个皇子伴读。

      “天家禁苑,无令何敢阑入。你是什么人?”

      尾随人后下阶的一书生率先开口,故作庄严的语气里能听出几分倨傲。方锦倾不喜,娥眉微蹙,略显别扭地福了福身。

      “方氏女锦倾,为内廷抡才而来,闯君宝地,扰君清净,实非有心,还望君宽恕。”

      这一副好嗓音,泠泠生脆,已是敲得人心神倏荡,更不消说她自报家门姓方。

      椽笔方氏的方。

      众生不约而同地目露讶然,出言喝问的书生更是连声音都颤了颤:“你是......倾妹?”

      便在男女大防极力淡化的晏朝,这般亲昵的称呼也很难不引起方锦倾的侧目。她稍稍偏了头,细绒似的碎发随风斜向鬓角,露出额头一小撇月牙状的浅粉色疤痕。

      “江道生?”

      书生眼底应言绽出一抹惊喜的光,并迅速向眉梢蔓延,只他竭力压制跃跃欲飞的剑眉,像是生怕被别人看出内心的窃喜。

      方锦倾几乎要冷笑出声。

      她想起在冥府九幽境,那女子流连三途河旁,额角的疤痕有如白壁微瑕,然而比完璧本身更加醒目。那双眼生得格外漂亮,垂三分寡淡、扬一分近妖的弧度令方璟一个女人见了也不禁称叹,可惜那双眼虽倒盛着清波,却仿佛淌尽的秋水,徒剩下望不见底的漆黑。

      女子手中紧紧握着一枚鸳鸯扣,上头的名字正是“江道生”。

      “这是你的心上人?”

      “不,”女子冰冷地道,“他是我的仇人。”

      方璟哑口无言。

      “你想听我的故事吗?”女子缓抬手,指尖与眉心的杳杳一触令方璟感到砭骨的寒凉,她至此惊觉,这个游魂似的女子身上,有着比整个阴曹地府加起来还要深重的怨气。

      “不——”方璟忽然改变了主意,“不妨说说看。”

      “倾妹,出事后我一直想登门探望,奈何母亲碍于人言,执意不许。说起来,你我打小指腹为婚,我虽不曾见过你,却也一直拿你当妻子待。惜就惜在天命不佑,方家闹出了那么一档子事,我母亲断断不肯让我再娶你。何况外头流言斐短传得凶,说你已非清白......”江道生自谓体贴地咬住话头,毫不掩饰神色间流露出的爱怜。

      “流言说我清白已毁,你怎么想?”

      江道生不意方锦倾竟敢质问自己,微怔了怔,形容稍敛。

      “上元夜,那么多双眼睛看到你遭强人掳走,再寻回已是三日后。整整三日,什么事情发生不得,我江家门楣有限,但胜在家风清正,岂能容下这等腌臜!”

      这便是他退婚的理由,江道生尽可以说的义正严词,因为远不止他一人这样想。

      “江家供职詹事府却心向天后,深恨祖父顽固不化,早有割袍断义之念。奈何两家为世交,又有婚约羁绊,江家主母为扫清障碍,所以设计使人毁我清白。”

      残魂于世,最容易窥见那些不为人知的险恶心思。女子握指成拳,边棱深深揳入皮肉,破开的恨意像忘川水一样汩涌流淌。

      “这是江家当年下的聘礼,后来他们却把它变成了取我性命的绞索。”

      “你错了。”

      方锦倾眸底生冷,彻底站直了身。

      “你以为,我为何执意要参加内廷择选?”濛濛春光积黏,她裙裾轻旋,彻底扫清了前缘,“成为内廷女官的首要条件,便在于身家清白。世人毁谤不要紧,一道玺印落下来,才算真的盖棺定论。令慈虽有十成狠心,却少了一分机运,就是这一分,让我们日后有了更多好相见的时候。我祝她老人家千秋万代,留我一人可唱不完这出好戏。”

      江道生脸上青红交织,气结地喊:“你敢咒我母亲——”

      “旻怀!”为首的腰黄公子终于开腔,“今天是宫里的大日子,不要生事。”

      方锦倾见他面如冠玉,气度矜贵,又见江道生一干人待他恭敬有加,便隐约猜出了此人身份。

      江道生犹有不忿,小声嘀咕道:“今日遴选才是第一关,能不能入习艺馆还两说,现下就巴望着一步登天,真当自个有咏絮才?”

      方锦倾离去的脚步一顿,被戳中心事般捻紧手指。

      腰黄公子行前几步,俯身拾起银簪,细细吹去了上面的灰尘,递还给方锦倾,温和地笑道:“是手下人唐突,冒犯了姑娘,孤……我代他赔个不是。姑娘有心气是好事,我祝姑娘如愿以偿。”

      方锦倾盯他片刻,瞧出了那抹温和下的催促之意,突然笑起来。

      原主为证己身清白,不惜以死相逼,谁知分寸没拿捏住,竟真的死了。二缕游魂相逢地府,谁也说不上谁比谁更可怜可稽。原身神情怔忡地听完方璟说她错了,却不明白自己何错之有。

      “杀人的绞索岂止一枚鸳鸯扣,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无论时代如何变迁,只要你在意,这八个字永远能成为杀你的利器。”

      但是现在,方璟突然明白,比起流言蜚语的作贱,这种掩饰在温吞外表下的薄凉,更能给人以一种没法反击的无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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