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她少年时》对9当歌

43、她疯了

　　方淑媛已经没有力气做为一个旁观者审视上辈子的人生了。
　　林又宜在做复健，她艰难地保持平衡，同时要接受那漂亮的膝盖已经永久丧失的事实。
　　她的绷带被鲜血染红了，又被消毒，换上干净的绷带。

　　她甘之如饴，吃了一大碗饭，还顺手在住院楼下的摆摊的小商贩那里购买了一支红玫瑰。

　　她把红玫瑰拿回房间，将方淑媛最爱吃的黑森林蛋糕也放在她的枕边，声音尽量轻快：“阿媛，醒过来我就不限制你吃甜食了，还有玫瑰花，我答应你每天送你一支，承包你后半生的所有鲜花……”

　　她忽然泣不成声，她忽然情绪崩溃了。林又宜抓起那块新鲜出炉的黑森林，把无辜的蛋糕恶狠狠砸在窗户玻璃上。

　　黑色的糖浆飞溅，就像那天鲜红的、无法止住的鲜血。
　　林又宜用手不断扯着玫瑰花带刺的根茎。

　　“方淑媛，你混蛋！！”她撕心裂肺地吼出滴着血的哀嚎，“方淑媛你混蛋，方淑媛……你答应我的，你会永远陪着我的……方淑媛……”

　　门口，准备推门而入的叶可可退了出去，她悄声对小陆护士说：“再给她一个晚上，求你们了，就一个晚上，我保证明天……明天就让她走流程……”

　　林又宜泣不成声，毫不在意来人看见了她最狼狈的样子。
　　“你要活下去。”叶可可说，做为方淑媛的朋友，她是唯一被允许前来探视的。
　　“我还有什么理由活下去？”林又宜目光空洞，她所有的希望都丧失了。从此天上没有神灵与星辰，人间没有希望和爱。

　　“方林。”叶可可咬着唇，“她说方林是她的孩子，她就是不希望方林破产才……你总要把方林扶起来的。”
　　对，方淑媛在半空中点点头，给她找点希望，给她找点事情，再不成给她找点麻烦也好。
　　不然，她真的可能会死。

　　“啊，方林。”林又宜终于想起了她们还拥有一个公司，“可是这些占据了她所有精力的东西，最后导致我们关系分崩离析的利益，我恨不得碾碎了铺在烈日下鞭尸……”

　　“小林……”叶可可还要说什么，林又宜挥挥手，“请把最后一个夜晚留给我们。”她说。
　　叶可可黯然离开，走之前关紧了房门。

　　方淑媛不忍直视，她飘到了房门外。
　　门内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泣。

　　＊
　　林又宜冷冷地看着男人，王焕被看得心虚。

　　“我要保留她的身体。”
　　“不可能……”王焕断然拒绝，“法律不允许，而且……不可能。”
　　“那，骨灰不下葬。”林又宜握紧拳头，“谁都别想再从我身边夺走她，谁都不行，死神都不行。”

　　她忽然露出一个张狂的笑，从此，她的世界没有神灵，没有星辰，没有希望，也没有爱……
　　她已经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只有恨，没有爱，也没有恐惧。
　　她……完全堕落成为了暗夜的恶魔。

　　方淑媛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后来的事情有些飘飘然，她的时间变得不均衡，她看见林又宜在商场上杀伐果断，她几乎用碾压式的手段横扫了一切的对手，那个曾经看不起他们的［某某］公司，被林又宜玩破产了，临收购的时候却忽然毁约，看着前景良好的公司沦为一名不值的负资产。

　　负责人一脸痛心：“损人不利己，林总，你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林又宜死灰了合同，“可惜你死后会下地狱的，你见不到她的；”她勾起嘴角，“很快，等你把房子车子和所有资产都抵押干净了，我慢慢告诉你……”
　　她矫枉过正，失去爱与希望，那么只能沦为恨与复仇的撒旦……

　　“不要林又宜……”方淑媛的声音，她也听不见了。
　　每天晚上，她会回到她们曾经租住过的那个老公寓，公寓被尽量还原成最开始的模样。只有床头，放着一个古朴的纯色盒子，是－－她的骨灰。

　　林又宜疯了，她大部分时间待在暗无天日的逼仄公寓里面；
　　林又宜疯了，她不肯挂方淑媛的遗照，但是把她们一起笑语嫣然的照片打印得到处都是；

　　林又宜疯了，灵魂状态的方淑媛也觉得不寒而栗。
　　她抱着她的骨灰坛睡觉，她对着骨灰坛说话，她甚至亲吻那个阴森可怖的黑色小方盒……
　　林又宜可不是疯了吗？
　　不，林又宜比谁都清醒。
　　林又宜没有疯。

　　＊
　　林又宜并没有在那个世界纵横多久，但是她已经报复了所有人。
　　尤其是王焕，她的亲身父亲。

　　“你想要延续林向婉的骨血，所以你也是逼死阿媛的凶手－－你放心，我一定会带着这一身你求而不得的林向婉的骨血，下地狱去……”

　　她死在三十九岁。
　　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林又宜又做了一件让方淑媛瘫软到地上的事情。

　　林又宜把那罐她每晚都要抱着入睡的灰烬，一口一口吞如了腹中。
　　“阿媛，今生今世，永生永世，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
　　方淑媛惊醒，她翻身滚下狭窄的病床，她蹲在地上呕吐，浑然不顾身上的伤口剧烈疼痛。

　　何敏按铃叫来了护士：“小方，小方，你醒了，没事了没事了。”
　　何敏得知消息立刻飞来云南，程总也来了，现在在手术医生那里。

　　方淑媛看着眼前的人，头疼欲裂，谁告诉她，现在是什么时候，她是谁？

　　“小林在隔壁，她伤得比你重，还要做二次手术。”
　　何敏把她扶上床：“你可真是运气好，断了一根肋骨。还是要系安全带，安全带救了你们的命。”

　　“小林也没有生命危险，她腿粉碎性骨折了，需要做手术，你放心，已经托人找最好的医生了，不转院，请医生来这里做手术……”

　　方淑媛胸口那阵强烈的恶心，这才堪堪收回去。
　　她对何敏说：“我想看看林……阿又。”
　　程小七出现在病房门口，对何敏点点头，何敏扶着方淑媛往隔壁走去。

　　程小七给她们转了单人病房，房间环境不错。
　　林又宜单薄地躺在病床上，整个人脆弱得就像一株芦苇。
　　人，不过就是一株会思考的芦苇。

　　方淑媛脑海中浮现出『恋爱的终结』书中片段。
　　她脑海中反复浮现一句话：没有什么能够结束爱情，唯有死神。

　　方淑媛忽然很害怕，她握紧何敏的手都在颤抖：“她会死吗？她是不是已经……”
　　“呸呸呸。”何敏打她的嘴，“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方淑媛坐在林又宜的床头，这一次风水轮流，变成她静默坐着陪伴。
　　何敏说：“小方，你也别坐太久，你也需要休息。”

　　方淑媛低声询问前来挂水的护士：“我可以睡在这里吗？求你了。”
　　护士小姐露出微妙的神情：“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也是病人……”

　　然，方淑媛根本没有听她的下半句话。
　　她惨淡地说：“谢谢您。”
　　何敏叹一口气，这都什么事啊。坐个出租车也会撞车？
　　程小七靠在病房门口，对何敏摆摆手：“追责什么的都交给分公司处理，人没事就行。请两个护工，你也多帮衬着些。”
　　何敏敛眸：“知道的。”

　　＊
　　林又宜感觉自己灵魂出窍了。
　　她仿佛做了一个极为冗长的梦。
　　梦魇中她的人生被一种死气沉沉的雾霭笼罩，看不到出路。

　　她成绩很差，严重偏科，甚至，她遭受校园霸凌。
　　霸凌的原因很简单，她递了一束玫瑰花给同班的女同学。

　　不，不是为了表白。
　　那束玫瑰花是金芳菲赠与她的。金芳菲喜欢她，这是很久以后她才想明白的。

　　那天，是圣诞节。
　　林又宜只是单纯觉得她要把这束玫瑰花还给人家，她不喜欢接受别人的东西，任何人的。

　　甚至她很难得高情商，她叫出了金芳菲，在无人的角落里把玫瑰花还给了她。
　　金芳菲脸蛋憋的通红，她快要哭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林又宜会拒绝她。

　　有好事的男生女生出来寻找金芳菲，恰巧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金芳菲惊慌失措，她本可以说清楚的。但是她太恐惧了，又或者，人的本能就是保护自己。
　　她一个字都发不出声。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林又宜没有解释，只是把玫瑰花放在街边破旧废弃的邮筒上。
　　漂亮的玫瑰花后来被人撕碎了踩烂了，最后扔进了下水道里面。

　　林又宜从第二天开始就遭受了全班乃至全年级的抵制。
　　她是一个怪人，一个喜欢同性的变态，一个对拥护同婚的叛逆分子；她会尾随中意的女生，她是暗夜的恶魔，除了尾随，她更可能会违法犯罪。

　　谣言风声鹤唳。
　　林又宜其实并不在意。

　　玫瑰花是金芳菲的，她还给了她，她就有绝对的处置权利。
　　而她自己，她不反驳所有的恶意。

　　因为她悲观绝望，她不会爱上任何人，也不会被人真心地爱上。
　　你看，金芳菲，红着脸说喜欢她，但是在恶意袭来，她步步后退，甚至为了自保，她站在与她的绝对对立面。

　　她不恨金芳菲，无感。
　　因为她是陌生人。

　　直到后来，她遇到了她。
　　礼花在天空绽放，女孩子从背后拥抱住她，喊她：阿又。

　　“嗯。我在。”林又宜在梦魇中，低声回应。
　　“我在。”方淑媛握着她的手，在病床前和衣而卧。

　　奇迹般的安全感袭来。她们蜷缩在一起，就像两只受伤的小兽。
　　黑夜，笼罩了世界。
　　而黎明，即将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