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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个事物 ...

  •   很难说我将要提及的所有这些事件、猜测和假说到底是从哪里开始的。如果硬要想给它们找到一个开头的话其难度不亚于去整理一大团被猫抓烂的毛线。也许,可以用“当我首次走进公司时”作为开头,不过这种陈词滥调散发出的霉味足以熏走一大半富有好奇心和幽默感的读者。因此我决定从第一件引起我注意的事物说起,然后是第二件、第三件……按照这种顺序讲下去的话,总有一天“我首次走进公司”这句话也会被拿来认真描述一番的。

      第一件引起我注意的事物叫做“俞萧”。按照时下流行的语言习惯,这名字后面还跟着一个充当补语的后缀,连起来叫做“俞萧美女”。不过“美女”这个词在我们目前所处的环境中包含了太多的意思,而唯独不表示对女性外貌的褒扬。所以这个后缀充其量也就表明俞萧是个介于成年人和孩子之间的小姑娘而已(尤指心理)——这在我们公司算是刚好达到平均年龄。假如说可以让当事人自己选择在名字后面加个尾巴的话,我估计她一定会选择“俞萧大小姐”这个称呼(其中“大”是重点)。
      这是挺早以前的事情了,我也好俞萧美女也好,大家都刚进公司不久。那时候我们刚搬进簇新簇新,新得甚至很多部分还隐没在未来迷雾中的工厂。彼时万物匮乏……
      根据人类社会由来已久的传统,东西一少就必然要用抢的,抢来了之后还要防着别人再来抢,要是被人抢走了还得卯足了劲去抢回来。
      所谓战争其实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于是我们经历了安全帽保卫战,拖布与扫帚夺还战,吸尘器之外交风云,电风扇争夺战,无尘布与酒精的间谍战等等一系列斗争之后,迎来了饮水机之役。
      六月初的一大清早,一个脑袋和肚子滚圆,嘴巴像鱼类的口部一样两端往下弯曲的大叔来对我们(*)说:“你们现在用的两台饮水机是我写申请购买的,所以你们必须交还我所在的部门使用。”
      (*我们=我+杨+俞萧美女)
      杨是那种很知道工作场合该怎么说话的人,他表示同意把饮水机还给鱼嘴的大叔,但是希望先还一台,下星期再还另一台,因为我们这里也有二十多人要喝水。
      鱼嘴大叔听了杨的要求之后立刻挺起他那与半球体相去不远的腹部,用健康节目里传授养生之道的老头子口气对我们正色道:“那你得告诉他们早晨不要喝水。我现在就是,早晨来了到中午一直不喝水。你看我今天到现在都还没喝水。”
      我暗自纳闷:原来喝没喝水还是能看出来的么?杨一时也想不出拿什么话来回答他。这时候俞萧突然说:“那好吧,饮水机还给你们就是了。不过这个是专门喝水用的,不是冲马桶的哦。”
      鱼嘴大叔初一听没明白过来,非常满意地回答:“呵呵,谁会……”说到这儿他突然发现不对劲,于是脸一沉狠狠瞪着俞萧,可是俞萧美女眼皮都不抖一下地给他微笑回去。这样僵持了片刻,鱼嘴大叔悻悻地哼了一声,转身打电话叫人搬饮水机去了。俞萧双手背在身后昂首微笑。
      这是我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尖酸刻薄,颇为痛快。在感到无比惊讶且佩服之余,仿佛看见一束明亮的光线突然照进尚未正式通电的无尘室(至此我可以少部分地体会到摩西最初见到上帝光芒时的感受),而后意识到,无论人造光线多么的明亮柔和也只是黑暗的幌子罢了……
      随即,就在我幸灾乐祸地歌颂光明的同时,一种显而易见的可能性突然冒出来——这样嚣张的家伙没准是哪位老板的侄女孙女外甥女之类?那个……呃,而且我们的财务总监也姓俞……这个想法本该令我稍稍对俞萧产生几分嫌恶。但是,在我意识的最深处,就连深度催眠也不能触及的最底层,住着一个归恶魔掌管的家伙,它一想到这种可能性立刻满怀喜悦地大笑起来,它笑得实在过于剧烈,以至于我的面部也不听使唤了。俞萧见我笑也就越发得意了。

      尽管是如此地尖酸刻薄而且唯恐旁人不知,但是,平心而论,俞萧也不算特别能生事——也就是说,当她每天早晨穿戴整齐到达办公室的时候,实际上并不会令人预感到又一场暴风骤雨将席卷办公室(或生产车间),不会的。毕竟,“会走路的台风眼”这种人物只生活在讽刺喜剧里。但我还是坚持认为,若非和她同部门同科室,我的职业生涯势必大为贫乏。这个人就算不像“会走路的台风眼”那多少也像“蹦蹦跳跳的红木炭块儿”,而且是长着眼睛仔细寻找易燃物品的红木炭块儿。

      俞萧美女的又一事件:
      前情及因果一概省略。对于俞萧,只有逐字记录她的言行举止才能凸显其中趣味。
      这是一个半月前的一天早晨,另一科室的某主管摆出一副“谈谈工作期间微笑的重要性”的态度对俞萧说:“听说你昨天对待我们的操作工态度恶劣?”
      (给觉得操作工这个称呼有些奇怪的读者:我不知道其他地方有没有这种称呼,在我所在的公司,这是指在生产线上,真正做了一切生产工作的那些人。)
      俞萧淡然地反问:“哦?是吗?”
      某主管脸上挂着“工作期间特别重要的不真诚微笑”回答:“当然了,他们已经来我这儿投诉了。”
      俞萧偏着头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转过椅子面对那位主管先生。
      (注意了,以下内容为鄙人用速记法记录而得的实时数据,绝无遗漏之嫌)
      俞萧正座回应:“哦,他们三个的这种行为在逻辑学上叫做Poinsoned Well。直译为投毒之井,也就是剥夺他人申权利的意思。引申为中文俗语即为‘恶人先告状’或曰‘贼喊捉贼’。昨天我可是积了二十万分口德,任由他们对我吆喝我一个字也没有还回去。请问科长先生,我既然没有对待他们,怎么又来态度一说呢?还去你那儿告状,他们怎么不去告妈妈呢?难道……”
      有时候我不得不承认人在运气不好的时候是无可救药的——俞萧还没难道出个所以然来,昨天的三个操作工就到办公室来了。
      俞萧扫了他们一眼,“正好,你们三个来了,我们就把态度恶劣的事情说个清楚。本来,本大小姐觉得忍让你们三句话算我行善,谁知道你们倒长气焰了。那好,我就把昨天的三句话还给你们,免得对不起‘态度恶劣’这么个罪名。你,”她指着最中间的一个,“你昨天质问我对你们是什么态度。我告诉你,本大小姐天生就这态度,你想要人家对你态度好怎么不去庙里的水泥墩子上盘腿蹲着呢?那态度就好,晨昏三炷香早晚两叩首的。可惜你死乞白赖非要来当人,当人吧又当不了人上人,还非要别人对你态度好。你的人生还真是充满了自我膨胀!”然后她转向左边的一个,“再说你,你昨天跟本大小姐强调你们是来帮我们的忙的。帮就帮呗,难不成你帮忙就成大爷了?管你帮忙帮闲,帮到底也是听使唤的主儿。还真当你自己是根葱了!就算你是根葱,那也是剁来呛锅的料。别掂不出来自己几斤几两。然后是你,”右边那人翻着白眼看天花板,不过完全不影响俞萧美女的即兴演讲,反正人又不是用眼睛听话。“你昨天挺牛X地跟我要站在你的立场上思考问题。我可真没看出来你居然会说立场这么复杂的词。别以为你学着几个外来词就装得像领导了,你这种人就是沐猴而冠,哦,对不起,你那点水平要理解沐猴而冠实在困难了点儿,你这种人就是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昨天看你们工艺在一边儿的份上不说什么,你们还以为本大小姐怕了你们,看来人常说的打狗看主人也得要那狗长点狗脑子才行……”
      说到这儿,刚才看天花板的那个高个弓背马脸眯眼的人吼起来:“你什么意思?!狗什么狗?!”
      俞萧瞟他一眼撇嘴笑,“哟,明白呀,有点儿常识嘛。行,我等会儿就跟你们工艺说,让他给你们四月考评打高点,奖赏你们有文化,帮忙帮得好。对了,帮忙的,顺便帮我跟你们那个雀斑妹捎句话:她扔我多少个白眼我就不计较了,但是她那一脸的雀斑啊,不仔细看还以为是整一块的雀斑里头错长了几颗皮肤。好了。说完了。没让你们插上话真是对不起,本大小姐文采太好,你们就算去文昌庙里被文曲星君点成马蜂窝也比不上。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俞萧说罢手一挥,兀自喝茶。一种屏息凝气的沉默弥漫在办公室里。不管她所针对的那三个人(也许应该算四个)怎么想,总之这篇即兴演说太精彩了,不紧跟点热烈掌声便不足以赞美俞萧大小姐那京剧小花旦一般的腔调、眼神和兰花指,以及那花腔女高音一般深藏不露的换气技巧。
      我必须说,那三个人活该倒霉。不但是因为在刻薄恶毒的问题上我总是打心底站在俞萧一边,实在是他们几个人千真万确活该,因为他们比我们这里清一色的80后工艺技术人员早出生个五、六年,于是自以为得到了四处指手画脚的权利,从来不分时间地点也不管懂与不懂或是有或没有权限,一个个都装得煞有介事。以至于每次他们出现的时候我们常常打招呼说:“哟,专家。”别人在这三个字之中包含了怎样的思想我不大明白,不过我本人的话,自从他们对连接线阻抗(诚如俞萧美女对他们的文化程度判断所示,他们只听说过电阻而没听说过阻抗)发表了一番独到见解之后,我总下意识地在心里加上后半句“呸!挨砖的货!”俞萧不过是把这后半句话明确周全地说出来了而已。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个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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