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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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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游九
却说蝶夫人携了古非出了群山,古非道,“不知您想怎么走?”
蝶夫人轻笑道,“你且说说。”
“水路安稳,旱路快。”
“你办事我自然是信得过,不过我们却不需这么费事。”蝶夫人拉起古非的手轻轻摩挲,“柔而有力,看来是常常保养的……我看你控蛊的本事不差,医术和毒术怎样?”
“儿子常常研习外科、解毒这两项。”
“呵,倒是不错,江湖之中总是需要些保命的手段——罢了,此等旁枝末节也不必再浪费口舌,娘亲却有些迫不及待了,且看娘亲的本事,你往后一些。”
古非闻言,向后退了两步。
只见蝶夫人从腰间抽出短笛来,轻轻吹奏。笛声暗哑,如同耄耋老人发出的咳嗽一般,可这声音偏偏凝而不散,向远处传去。然后见天边遥遥一声鸟鸣,只见一只火红的大鸟飞过来,展翅约有两丈宽,华羽斑斓,绚烂之极。
蝶夫人待大鸟停在面前,温柔的上前轻轻抚弄它的头颈,柔声道,“这只鸟名唤‘彩琴’,可负重物,又忠心耿耿,娘亲平日出行,都喜欢带着它。”说罢,纵身跃上彩琴的背后,又伸出手来拉古非。
古非爬上彩琴的,坐在蝶夫人身后。蝶夫人笑道,“把好了。”轻轻一拍彩琴的后背,古非只觉一阵摇晃,彩琴双翼张开,用力扑了两下,已然凌风飞起。
古非呆呆的看向脚下,只见无数河山随着彩琴的飞翔而快速掠过,劲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仿佛一时间成了驾鹤的仙人一般。
只听蝶夫人笑道,“非儿你瞧,便是有河山万里,也不过是彩琴一纵之间耳。论世上真正值得咱们在意、争取的,也不过是那一个人的一颗心罢了,只可惜……你却没见过你爹爹,他虽然不是什么不世的英雄豪杰,在我心里,却是拿天下来也不换的。”
古非默然,蝶夫人着力研究让他父亲复生的方法,他人看来自是禁忌又妄想,然而身为妻子,看到一丝希望当然是要全力抓住,又哪里有随意放开之礼?
蝶夫人将手放在古非搂在自己腰间的手上,轻轻拍了拍,“非儿你放心吧,娘亲定然会把你爹完完整整的带回阳世……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了。你若是喜欢,我便将你的那几个朋友、蛊王和婆婆都请了来,咱们在南疆太太平平的过日子……”
古非慢慢靠在蝶夫人肩上,听着她柔和清幽的嗓子慢慢勾画出未来的蓝图,闭上眼睛睡了。
再醒过来,见周围草木茂盛,竟然已是南疆的植物地貌。蝶夫人负手立在一棵树下,那树是南疆常见的乔木,然而与别的树木不同,其高大茂盛之姿,远胜旁树,便如书中君王一般,挺傲于林中。
“虽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咱们这里却没有那么多讲究。”蝶夫人玉手覆上树干,柔声道,“我想这棵树长得高些壮些,它便长得又高又壮,嗯,你也当来仔细看看,当年我与你父亲相识,便是在这树下。”
古非暗想当初这树想必也与其余树木没什么不同,只是命好做了南疆女王与她丈夫的相识之地,自然也钟灵毓秀,占尽了便宜。
“想想,我和你爹相识也有三十年啦,当年我还是个孩子,比你还要小着几岁,有天溜出寨子去玩,追着一只野兔,和你爹爹遇上了,为了争那只兔子,竟然动了手。不过总算你娘技高一筹,没堕了南疆的脸面。”说道这儿,蝶夫人笑嘻嘻的,像是想起了什么甜蜜的事情,脸上微微红了起来,“之后每年的那天,你爹都会抓一对兔子送我,便是我们成了亲,有了你姐姐也是一样……”
说罢,蝶夫人携了古非的手,向林子深处走去。
“这便是咱们的寨子了。南疆分为六大寨五十九小寨,其余小村小寨不可胜数。其中咱们的寨子又是最大,被称为总寨,其余寨子的重大事项都需要报给咱们总寨知晓。寨中有三位长老,平日娘若是不在南疆,三位长老便可以商议决事。”
进了寨子,蝶夫人先带古非拜见了三位长老,长老们都是七八十岁的老人,年纪最大的一位已经有了九十多岁,然而年纪虽老,身体看着却十分硬朗。长老们见到蝶夫人都十分恭敬,然而恭敬之后,古非却隐隐觉得这几位老人对蝶夫人有些忌惮乃至恐惧之感。
蝶夫人却恍然未觉,带着古非住进了寨子里的一处华居。古非从此白日与南疆众人一同打猎、养蛊、收拾寨子,晚间向蝶夫人请教各种医术蛊毒之道,虽然有些辛苦,却也深有乐趣。不过寨中人虽然对古非毕恭毕敬,骨子里却并不特别亲近,也不知是自然的排外抑或是因蝶夫人的而产生的忌惮疏远。
在南疆住了约有半个月,古非在这日晚上抽空坐在寨子旁的树上,这树上扎着一处凉棚,上面缠饰以香草、鲜花,晚风徐来,微微的草木香气馥郁盈鼻,耳中听到南疆人干活儿时唱的歌儿,确是一种享受。
古非探手入怀,取出裘梓送他的玉佩把玩,只见月光之下,玉质尤其晶莹剔透,恍如一团冰雪一般,却莹润无比。古非慢慢摸着玉佩上的花纹,心中想到裘梓,又忍不住想了一下他昏迷醒过来的样子,只愿他不要太生气才好。
忽地身侧传来蝶夫人的声音,“云深勿扰,浑不知甲子流逝,江影悠游,恍然觉岁月忘年。”
古非微微一惊,起身道,“您所念的下半句,恰是这玉佩上刻的诗句,却不知是何来历?”
“这就是了,当年邱江云和吴子月虽然堪称一代魔头,但夫妻之间却是情深意笃,这对玉佩乃是他们杀了一个西域富商得来的美壁从中破开雕刻而成。适时我恰逢其会,也曾见过他们一面,这两句诗,也是我借给他们药物蚀刻而成。要说这一对痴情种子,生出来的孩子也当是个深情之人,嗯,你的那个叫裘梓的小朋友很好。”
“这话……又是怎么算的呢……”古非微微苦笑,将玉佩放回怀中,心念在瞬息之间转了数转:比如二十余年前昙悠子参与的那场剿灭邱江云和吴子月的一战,裘梓的年纪,以及昙悠子将玉佩给裘梓的原因,口上答道,“邱江云和吴子月夫妻二人乃是有名的性格暴虐之人,然而裘梓却是再温和不过的正人君子。”
“夸你的朋友你却不愿意么?”蝶夫人半是抱怨半是含笑的说了一句,轻盈的转了个身,向西南方向走去,“跟我来,到了南疆这么许久,却连正经事的边都没摸到,到让你的骨头闲着了。”
古非连忙跟上,心中已然微微提起了几分警惕。
向西南行了约有两个时辰,蝶夫人带古非走到了一处明秀的山峰之下。
蝶夫人指着山峰对古非道,“这是咱们寨子的圣地,由山脚到山顶,共有三处山洞,每个山洞又分为三层,最下面的山洞中存放咱们南疆的典籍书册,乃至所有南疆王所留下的私人遗物,只有小寨主以上的人方可进入研习,明日起你若是无事,便可到那个山洞里修行。中间的山洞是存放南疆出产的罕见物产蛊毒,其中蛊王便是存在中间那山洞的第三层,只是仅有的两只蛊王,一个在婆婆那里逍遥自在,另一个却已经被我用掉了。”
蝶夫人又向上挪了挪手指,指着山巅对古非道,“最上面的一处山洞乃是我开辟的,用作研究使你父亲复生之用的地方……这几个月是使你父亲复生的重中之重,这段日子咱们娘儿俩便住在那山洞里。”
说罢,与古非向山顶走去。
下面的山洞略过不进,蝶夫人直接带古非上了第三个山洞进去。
只见山洞中虽无自然光亮,但干燥整齐,宽阔的山壁周围插着火把,映得洞中亮如白昼。
蝶夫人带着古非走进山洞最外一层的石室,只见里面堆满了各种药材、工具、箱笼柜架等东西。蝶夫人笑道,“这些东西都是制造人蛊所用,当初为了制成能动会想又忠心的人蛊,我硬生生的将蛊王用了进去,便是在那以后,我研究将你爹复生的事情再也瞒不下去……那时我一边怀着你,一边还要被寨子里的长老们质询,以致后来生你的时候防守失措,让婆婆带了你和你姐姐离开,实乃我毕生之恨。否则你与我母子合力,你爹现在说不定已经回来了。”
古非默然不语。
第二层的石室却入蜂巢一般布满小门,蝶夫人笑道,“门里是还未炼制成功的人蛊,二十年来我一边找大量炼制人蛊的方式,一边寻找将你爹的魂魄锁回身体的法子,如今人蛊炼制已有眉目,而婆婆和曲凤言更是成功的将蛊王锁在了毕留身体里,两样大难题已然解决,只待这次人蛊炼制大成,便可从中选出最好的一具身体,有你我二人合力,一家团圆近在眼前。”
蝶夫人带古非进了第三层石室,这间石室却是一个大石室套着一个较小的石室。大石室中立着几个人蛊,似乎是已经炼制成功的,见蝶夫人和古非进来,都迎了上来,垂手听令。
古非乍然见看到这许多和自己十分相像的面孔,非常不习惯,不禁皱了皱眉。
蝶夫人欢笑道,“这便是这些年制出来的人蛊中选出的顶尖上品,个个都和你父亲十分相像,然而终是各有些许缺憾,只望这次炼制的四十个人蛊中能有更加像你爹的成品。”
古非错开眼睛不去看那些人蛊,转眼看到了石室的墙壁上,只见墙壁上绘制雕刻着许多壁画,竟是地狱饿鬼的样子,个个凶神恶煞,丑态毕露。古非讶然道,“这是做什么?”
蝶夫人道,“你当知道,无论是医道、蛊道还是毒道,长生与复生都是绝不可沾手的禁忌之地。”
古非道,“是。”
蝶夫人道,“我做出这些壁画,便是要将自己投身于这万劫不覆的地狱之中,只是纵然如此,只要能再和你爹相聚,我也无怨无悔。”
古非怅然道,“您便是生坠地狱也要将爹拉回阳间?”他想到自己也将要在复生一道上做出钻研,想到从此便也踏到了这地狱上一步,周围的壁画登时也染上了几分血色,虽然明知是画像雕刻,却也让古非产生了不舒服的感觉。
蝶夫人轻笑道,“为了你爹,我是真的什么都抛下啦,只希望阎王爷愿意看在咱们娘俩儿的虔诚份上,手松那么一下,让你爹顺利复生,也不枉咱们往不归路上走一遭儿。”
古非道,“儿子自然是要跟娘一同去的。”
两人在山洞中却是又住了几个月,南疆天长,冬天又短又暖,开春不过四月,便已经热的犹如盛夏了。
便是在今天,蝶夫人和古非炼制的最后一批人蛊长成,可以从中挑选最像古非父亲的一个了。
这日一大早古非便起床来,和蝶夫人将人蛊一一排好,古非先将身有残疾、长相古怪的人蛊剔除——那日蝶夫人到山沉老人那里,带的便是两个身体虽有残缺,但行动敏捷的人蛊——蝶夫人再将剩下的其中细细检查,最后选出两个,又唤了古非来,对古非道,“这两个当真和你父亲一模一样,你帮我看看。”
古非见那两个人蛊长得一模一样,就连嘴角微微带着的笑容也无半点不同。
古非指了指左边那个道,“便是他吧。”
蝶夫人嫣然道,“不错,虽然长得一样,我确实第一眼就觉得这个更有缘些。”
古非道,“虽然剩下的没什么用处,但另一个不妨给了我,我还能再研究研究。”
蝶夫人道,“你若喜欢,其他的都给你便是,不过留下几个灵巧的收拾山洞,等将你爹接回来,咱们便再也不必住在这里了,索性将这几个人蛊的脸毁去,直接留下做小厮。”
古非道,“多谢母亲。”
蝶夫人道,“母子之间,又何须言谢呢。”说罢,和那选中的人蛊进了那小石室,这便是为古非父亲复生所选的地点了,里面平整空旷,蝶夫人端坐在石室中央,令人蛊躺在身前,对古非道,“今日子夜,便是时机。”说着从贴身取出一枚青色的珠子,托在手中柔声道,“这颗封魄珠乃是第一代南疆王所留……南疆祖宗保佑,让我一家团圆……”
古非退出石室,又慢慢走出山洞,山色秀丽,远方更是郁郁葱葱,美不胜收。那被古非要来的人蛊一直跟在古非身后,此时突然开口道,“你如何打算?”
人蛊乃是炼制而成,虽然可动可言,但归根结底仍是受人操控之器具,若是主人不去控制,莫说言语,便是走路也是不可。然而这个人蛊却突然口吐人言,并且自己行动起来,东张西望的看向远方山林。
古非却并未惊讶,仍然沉静的伫立在洞口,过了半晌,才轻声道,“蛊王,就算凭她一人之力,亦可为复生我爹,却又为何如此轻易的允了我与她一起,并不设防半点?她就不怕我破坏了他的计划么?”
那人蛊扬起嘴角微笑起来,有些冷漠的样子活脱脱便是蛊王了。
蛊王避到一旁树后,片刻后出来,虽然身上穿的仍是人蛊的粗布短衫,但样子已经恢复为毕留的相貌。
古非道,“我已经在山洞中布下炎火之阵,只要使用磷粉催动,便可炸毁这山洞里的一切。炎火高温,里面一件东西都不会留。”
蛊王道,“你倒是不留情面,蝶夫人对你可是不错。”
古非道,“你说的没错,所以炎火之阵运转之时,我也会在山洞里陪着她。”
蛊王一愣,对古非道,“你就不怕裘梓跟着你去死么?”
古非道,“那我就和他在地下孝敬爹娘和昙悠子前辈好了。”
蛊王嗤笑道,“说的简单,手心又为什么攥得那么紧?”
古非不再理他,说道,“我再去检查炎火之阵的安排。”
蛊王看着他的背影,悠然道,“蝶夫人不肯防你,也许是因为你是她儿子,也许……内心深处,是希望你能够阻止她做这件疯狂又荒谬的事情吧。”
古非的脚步不停,衣角隐在了山洞的阴影中。
蛊王叹息道,“你要是死了,裘梓那小子自然也是要死要活的,裘生也就会心烦,一群麻烦的家伙。”
古非并未等到午夜,而是傍晚时分,便将磷粉投入了布置在第三层石室中的阵眼。炎火之阵共有两波,第一波以磷粉引发,虽然会着起大火,却并无高温,不会爆炸。而第二波则由第一波的大火引发,便是第二波的高温炎火,方可毁了这山洞中的一切。
然而第一次的高温大火,已经足够将摆在小石室中,被选中的人蛊炸得血肉无存了。
端坐的蝶夫人慢慢张开眼睛,刚才的爆炸并没有让她动弹一下,她看着小石室门口的古非和蛊王,微微叹息。
“我本可救下那个人蛊,却突然不想动。我本可阻止你弹出磷粉,却突然觉得累了。”
“也许,我带你回来,便是希望你将我亲手送到那修罗地狱中去,我这般叛逆的人,便是将你爹拉回阳世,说不定什么时候便又把他害死了,倒不如我去阴世找他。”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