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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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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世琮足足失魂落魄了一个星期,直到周末回去了一次,看到家里人情绪状态什么的都还算稳定,这才自己也稳了神。他有王援陪着,那夜闹了一回疑似跳楼案之后,邱砾也不似之前那样冷言冷语的,寝室里的气氛恢复得很好。恍惚时光回到了他们大一刚刚开始住一起的时候,只不过那时候是客气,现在是赔小心而已,一模一样的平和。
叶祺这学期是打定主意想拿学院里的奖学金,所以早早就准备开始通宵复习了。邱砾一向睡得早,于是他几天内把常用的书、电脑和几件最能御寒的衣服都搬到了陈扬那里,弄得晚了就在那张空着的床上凑合一下,反正离天亮也没多久了。
这一天看市场营销看到兴头上,这种虚大于实的东西也不想再翻第二遍,叶祺在桌边坐到午夜前后,连脖子都僵硬了,只好转战到床上去。
陈扬在忙着跟陈飞瞎扯,一起长大的感情果然还是不一般。时间流逝地飞快,窗外的深冬冻雨发出细碎清越的动静,屋内除了翻页和敲键盘之外就没有任何多余的声音了,纯粹而宁谧。
那一阵钢琴曲响起的时候,陈扬的第一反应是去看自己有没有打开附了音频的网页,却听到叶祺在房间另一头开了腔,声音极其疲惫:“是我的手机。”四下望了一圈,无奈道:“好像在你桌上,我刚才随手放了忘记拿走。”
陈扬看了看,果然在电脑后面。叶祺见他自然而然伸手拿起来,就添了句“免提吧,我听着呢。”
那边一接通就是一声“叶祺”,低沉温柔,声线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是韩奕。
叶祺缓缓转过头去,目光像一团流动的火焰,却似没有一丝温度,陈扬觉得自己拿着他手机的那只手冰火两重天,几乎要被灼伤。
电话那头不管不顾接着说下去:“叶祺,我还爱你。我真的离不开你。”
沙沙的电流音,通话效果却出乎意料得好,叶祺甚至能从那边马路的喧嚣中辨别出程则立略显慌乱的声音。如果有他陪着,那韩奕很可能是喝多了。
尴尬到了这个地步,叶祺也很奇怪自己居然还笑得出来:是啊,要不是喝多了,韩奕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
声音还在继续:“叶祺,我们……我们能重新开始么。”
陈扬指尖一颤,终于还是摁掉了电话。然后,一言不发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叶祺也愣在那儿,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掀开斜搭在腿上的棉被,慢慢站起来。
陈扬实在不知如何面对他,想了半天还是觉得要出去静一静。他经过叶祺身边时把手机往他手里一塞,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叶祺依旧站在那儿,仿佛被剥夺了所有的行动能力,连关节都卡住了。苍天为证,这一次他真的只想默默倾慕一会儿就转身走开的,哪怕中一辈子的毒他也认了。可为什么,为什么,天总爱跟他开这样荒谬的玩笑。
呼吸丧失,眼前甚至都有金星在飞舞,这感觉活像上一刻还衣冠楚楚,现在却赤身luo体置于大庭广众之下。羞耻吗?意外吗?委屈吗?似乎都不是。
那是叶祺最为熟悉的一种滋味。它叫绝望。
仅仅十分钟以后,当陈扬觉得不妥,从楼下再匆匆赶回来的时候,什么都已经晚了。
叶祺风卷残云般撤走了在他房间里的所有私人物品,从喝水的杯子到晚上盖的棉衣,干干净净,一件不剩。
陈扬不得已拿手掩着半边脸,坐在床沿上艰难地深呼吸。这小子真识相,识相得未免也太过头。他只是……只是一时被震住了,并没有说他半句不是,怎么就能走得这么干脆呢。
就好像,他这里只是个旅店,说走就可以走了,招呼都不用打。
很镇定地到寝室放好东西走到楼下,叶祺这才发现自己身上一分钱都没有,想打车去学校通宵自习室混一晚都去不了。自行车钥匙和钱包都在寝室里,现在这光景肯定都睡熟了,他刚才已经进去叨扰过一次,最好还是别有第二次。
所以呢,叶祺同学无可奈何地游荡在下着雨的冬夜里,最后熟门熟路地摸进了不远处的Snow Flakes。这家咖啡店每当考试期间都会应顾客要求二十四小时营业,因而也就是他唯一的去处了。
刚进去就撞见离工作台最近的一张桌子边上有两个熟悉的人影,盘尼西林和何嘉玥,含情脉脉地对坐着,还隔着十几步就能闻到情缘的甜香。嗯,咖啡味的。
这活脱脱就是先给你泼上一盆冰水,转眼让你去晒太阳。阳光固然温暖多情,可那是别人的阳光!再说了,你已经冷透了,你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叶祺一直觉得这一对搭上的速度太快,性格都没读通了就你侬我侬的,看着就像末世危情。当然,鉴于他自己怨念太重,极有可能判断力跟着扭曲消亡了,因此他从来没跟任何一位当事人说过这一看法。
何嘉玥好歹没有盘尼西林那么全情投入,余光看到叶祺就起身了,并不多问,只道:“喝什么?”
叶祺再次扫过那张烂熟于心的菜单,低声回答:“爱尔兰咖啡。我没带钱,问你家盘尼西林要钱。”
爱尔兰咖啡是一种既像酒又像咖啡的咖啡,原料是爱尔兰威士忌加咖啡豆。特殊的咖啡杯,特殊的煮法,认真而执着,古老而简朴。然而叶祺内心此刻却没有这份闲情,只想着里头的那点酒精。
盘尼西林就坐在旁边一张圈椅里,听到这声音低得过分,里头半点生气不带,自己先肃穆了。于是连莫名其妙被人当钱袋使唤都不计较,乖乖把自己的钱包扔给何嘉玥,转过头窥探叶祺的神情。
此人印堂发黑,面色不善,偏偏还从容淡漠地迎视着自己。
不能看了不能看了,林同学凭着多年练就的警觉调转视线,该说的话还是说出了口:“就你那心脏,你不能熬夜。”
叶祺根本没打算搭理他,注意力全在嘉玥手里那瓶爱尔兰威士忌上,忍不住开口:“那瓶酒能给我么。”
盘尼西林像踩了弹簧一样蹦起来,脸色大变:“叶祺你神经病!熬夜也就算了,还喝什么酒啊!”
叶祺回过头,认真盯着他,一字一顿地说:“我不会死的。”
嘉玥在心底叹了口气,绕出工作台,把酒瓶细细的颈交到叶祺掌心里,转向自家男朋友温言道:“你让他喝吧,你看看他现在这个样子。”
盘尼西林真的急了,冲过来抢已经来不及。他太清楚叶祺心情不好的时候是怎么灌酒的,那是真不要命啊,一点也不夸张。
果不出其然,叶祺接过酒瓶,一仰脖就全下去了。清冽的酒液源源不断滑下喉管,起先冰凉,随后火热,最后落入胃里是灼痛。恍惚回到了那个众叛亲离的夏天,什么都坍塌了,只剩酒。
嘉玥后悔不迭,跑过来要扶叶祺,却被他轻轻摇头制止。
盘尼西林目送自己最亲密的朋友一个人坐到落地窗边的吧台旁,暗地里拦住了嘉玥,当真随他去了。
见嘉玥的眼神总忧心忡忡地往窗边飘,我们的林同学忽然深沉了一把,握起姑娘的手凑到唇边吻了吻,柔声道:“他的事情,我们管不了的。”
周围气温渐渐下降,气压也转低,偌大个咖啡店因为叶祺的存在而格外静默。后来很多孩子都风传在Snow Flakes这一夜通宵复习的效率特别高,殊不知那全是特邀嘉宾的功劳,且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凌晨三点,外面的天色正在纠结地犹豫,暗与明的临界点飘忽不定,第一缕晨光被压在黑云的深处,怎么也撕不破天幕。
叶祺伏在吧台上,背部线条彻底放松,拉出修劲的身体轮廓,时不时有人偷偷往他这边看。嘉玥自从不小心给了他那瓶威士忌,再也不肯给他喝别的东西,过一会儿居然轻手轻脚送来一杯调了蜂乳的温牛奶,让叶祺哭笑不得。
脉搏黏连,危险的缠绵感,要计算早搏的前提是至少还有连续几次正常心跳,叶祺凝神探了半天居然一无所获,悻悻垂下手。
谁知盘尼西林一直盯着他,看他莫名其妙手上失力,吓得赶紧窜过来:“你……你没事吧。”
叶祺缓慢地转了转布满血丝的眼睛,从半开半闭到全部睁开用了足足好几秒,然后笑了:“干嘛呢,一惊一乍的。”
盘尼西林不明白他怎么还笑得出来,当下神色复杂,欲言又止,最后搬过一个吧凳在他旁边坐下,轻声问他:“你不是真的告诉陈扬了吧。”
叶祺苦笑了一下,小幅度摇头。
盘尼西林蹙着眉看他,拿过他面前的玻璃杯喝一口牛奶,叹道:“你能不能别老这么……”
叶祺意兴阑珊地抬眼,问:“嗯?什么?”
我们纯真美好的林同学忽然就没话说了。说什么呢,面前这人就是光鲜亮丽的一滩烂泥,怎么劝都是白劝,因为他什么都已经看得清清楚楚。生命的残酷也许就是存在于每一个空气分子里的,如果你幸运,那么请暗自窃喜,与此同时,即使无法理解也该敬重别人的不幸。
嘉玥收好一套杯盘,顺便走过来,声音压得极低柔:“叶祺,我帮你去把牛奶再热一热,你喝了到那边沙发上睡一会儿吧。”
要是这话出自盘尼西林之口,那倒真可以理都不理。但人家是个小姑娘,柔声细气地跟你商量着,希望你多保重……叶祺终究扶着吧台的边站起来,冲嘉玥客气地点了点头。
待叶祺胡乱搭了条薄毯倒下了,盘尼西林幽幽地望着沙发那边对嘉玥道:“我有的时候真担心他猝死。”
嘉玥停下手上正在做的一道点心,回头问:“病得这么严重?”
“他不说,我也没法细问,但这些年下来肯定是每况愈下,你看看,你看看他是怎么好好保重的……”
已近清晨时分,陆陆续续有通宵的学生撤回寝室去洗漱,也有起得极早的上班族西装革履地走进来点西式早餐。嘉玥答了盘尼西林一句“今天没课,一会儿回去睡”,就再也没抽出一分钟的空来。哪怕是这座城市的边角地带,生活也一样匆忙,万事规整,恰似昨夜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