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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悲喜人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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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的京宸大学东南校门门口,一个穿着朴素,戴眼镜,乌发里掺杂着银丝,看年纪已五十出头的胖胖的女人和一个老年男子相携着下了京宸大学校车。
校车门关上,座位上的几个老年知识分子妇女看着窗外的影子,开始交头接耳地议论起来,口音里带着浓重的南方味道。“这就是杜天明和他的女儿吧?”“老是手拉着手,就是父女也不应该……”“他女儿不工作吧?多大多数了?”“岂止不工作,还没有结婚…….”“听说这里……”有人指指脑袋。“小时候挺聪明一个孩子,我还说左邻右舍的孩子都比不上她,如今怎么这样了……”“咳,我还老说呢,儿女都出国了,身边没个年轻人,真是不行。就连上下校车都没人扶。可要是孩子是这副样子,即使留在身边,自己觉着也是丢人……师傅,靠边停一下!”
杜晶一边慢慢走,一边对父亲说:“爸爸,我总和你牵手,我也觉得尴尬。但一来你是怕我头晕,二来我防你摔倒。有一次看见那一家人,你的手一紧,赶快把我挡在你身后,以防我又受到新的刺激。可是别人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杜父叹息一声。
父女走进一个老旧单元房的二楼,敲响了一家房门。过了一会,一个老年妇女给他们开了门。屋里很朴素,墙上只挂了一张照片,杜晶父母坐着,慈祥地微笑着,他们中间站着一个五六岁的女孩,后排站立着杜晶和一个时髦的女子。
杜晶坐在小沙发上看着手机。“看什么?”杜母凑过来问。“出版社说要出散文集,就得给六万块钱。”“那还出什么?你已经出过几本书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你在报刊上偶尔发表几篇文章,让我们养活着你就行啦。”
杜晶回到自己的屋子,打开电脑,输入一个文学网站的名字,登陆“多年前的余音”,找到《谁让你一路读名校》一文,底下没有评论。而签约申请又被拒绝了。作品简介上写着:“一路行到五十岁,她从幼儿园到大学读的都是名校。如今她所有的历届同学几乎都是‘总’。开着宝马路虎,膝下儿女可人。只有她,没有工作,没有家庭,身体屡屡亮红灯……”
杜晶又打开“多年前的余音”的一篇《屡被骗婚怎么破》,简介写着“爱情,我曾在所有的路上找寻;对着所有的门,我曾伸出手,我像一个谦虚的乞丐乞求——但是人们只给了我讽刺和憎恶。一个硬饭软吃的大龄剩女,遇上了一堆软饭硬吃的男人,有想利用她家庭背景平步青云的,有gay,有为了自己孩子能得到帝都户口的……且看一个无貌无名的中年女人如何坚持下去,自强自立,守得云开见月明!”这部作品第一章“心硬化”,下面也没有评论。杜晶就把电脑关了。
窗外传来刺耳的小孩叫声,杜晶起身看看,一个留平头的中年男人站在单元门口,拿着录音机。杜晶愤怒地走出屋子。
这时外面客厅的电视机已经关掉了。杜母问杜父:“小玲上京宸附小的事,你和系党委书记说了吗?”“在手机上说了一下。”杜父显得很焦躁,“你不要动不动就说去找人家党委书记,人家日理万机忙不忙?”“你埋怨我有什么用!”杜母急躁起来,“小昆离异了,孤零零一个女人,她唯一的希望不就是小玲吗?到时候她埋怨你不关心第三代,你又不吭气!”杜晶出来插嘴道:“我问过附小的任老师了,人家说如果是京宸教工的第二代子女入学,就是美国籍的孩子学校都收,但第三代只收有京宸户口的孩子。谁让杜昆要去香港生孩子,又不愿意放弃这个香港户口!”“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杜母又埋怨杜晶,“这事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少掺和。不是说有借读的希望吗?借读费我们出。你又不是不知道小昆的脾气,现在激愤得很,动不动就说我们心里没有她,没有小玲!”
杜晶看着墙上那张大家都在笑着的照片,叹了口气。
照片上的时髦女子现在正坐在一家高级餐厅里,向对面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吐露苦水:“我是妈妈在新疆工作时出生的,而父亲当时又下放在江西农场,所以我生下来就被放在南方外祖父母家抚养。我从小聪明漂亮,被宠得是有点无法无天的劲儿。可三岁被接回北京后,和父母住在京宸大学的筒子楼里,妹妹的降生,让我父母的爱发生了转移,我父母也不懂得怎样疏导我的愤怒情绪。由于筒子楼房间只有十平方,只有一张大床,四岁的我几次趁父母奶奶不备,偷偷将妹妹推下床去。
“读幼儿园及小学后,我和父母、老师思想、性格的冲突越来越深。老师形容我‘烂泥扶不上墙’‘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尽管我学习成绩优异,但我好动的性格使我的父母在家长会上抬不起头。父母经常打我,到我长到初中,打不动了,我就拿菜刀和父母对抗。那时我和几个调皮的男生每天晚上都到京宸大学的不同公共教室里‘读书’,其实是谈恋爱。我的父母为此爆发强烈的冲突,家庭气氛十分沉重。我父亲不得不放下备课,在寒风中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去找我。其实,我也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儿呀!
我想报北大读外文,父母却给我报了北方交通大学的工程系。我学得吃力,又因为这时交了男朋友,学期毕业倒有五门挂科,哈,我爸爸不得不去求认识的老师放我一马。最终我只是得到了毕业证,没有得到学位证,但毕业后我辗转数家外资公司,凭着漂亮的外表和伶牙俐齿,也曾红过一时,但后来都黯然退出了。”
杜昆点着一支烟,说:“作家,你爱听么?”
那男人点头如捣蒜:“爱听,爱听。杜女士,您继续讲。”
杜昆有点惆怅的情绪:“其实我妹妹就是个作家,但我们在一起,就是说不了知心话。我第一个前夫心气很高,要出国工作。他被单位派驻香港后,渐渐有了新的心上人。我几次让他将自己办到香港去,他都拒绝了。而且为了能留在香港和进军美国,他让我打了两次胎。我对一个不愿意让我给他生孩子的男人也失去了兴趣,自己也频频出轨。最终我们二人的婚姻以失败告终。
我在一家外资银行工作时,因缘巧合认识了大自己10岁的企业家苏先生。我们二人你情我侬,苏先生2002年为我在国贸买了房子。随着时代的发展,我的事业渐渐在走下坡路,而苏先生则继续向上爬。为了留住他的心,我到香港生下了我们的女儿。可我们的姻缘还是出现了越来越大的裂痕。最后苏先生将几处房产都独署我之名,以此作为和我离婚的代价。”
“你能不能谈谈你们姐妹的感情?”
“我们姐妹不像人家,我们的感情十分隔膜。小时候每到放假,父母去办公室加班,我妹妹做完假期作业,到合作社买完菜回家,就会遭到我的毒打。哪怕她把房门关上,我也会爬上窗户,打破窗户进去殴打她。我其实在埋怨,埋怨父母心里只有小女儿……家庭的内在矛盾现在随着孩子的入学一波波爆发出来……”
杜昆说到这里,掏出手帕擦擦眼睛。
“为什么呢?孩子的上学和你们姐妹的感情有什么关系?”
“孩子要上京宸附小,我们娘俩就要搬进来,现在我妹妹住着最好的卧室,我提出让她住到回龙观她自己在单位时购买的经济适用房去居住。父母又舍不得!说她身心多病,你倒评评看,这个爸宝女都快五十了,还赖在家里,是不是我父母偏心?”
作家连连点头,收起录音笔:“杜女士,您讲得很生动,细节很多,人物的遭遇与时代相关联着。我回去整理一下,争取下期就在人间指南栏目登出来。稿费在刊登后立刻打给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