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刺刀》断手大叔

24、支援(二)

　　流弹还在从炮灰们的头皮上飞过，时不时落下一两个在炮灰阵地上。炮灰们依旧各自躺在自己的位置上晒着太阳，炮弹去向跟他们有个毛的关系。

　　“你睡得着吗？”侯岳看着从刚才一直闭眼的八嘎。

　　这位大爷勉为其难的抬起他的半边眉毛，然后再落下，依旧没有抬起他的眼皮子。

　　“你也把眼皮子耷拉下来吧，炮火一过咱们就走啦！”八嘎终于挤出一句。

　　“走马骝大场就是一个屠宰场，专门给日军准备的。”

　　“还是一个大靶子，给送死的准备的。”侯岳补充道。

　　“人家蒋中正就指望着西边那几个国家的化石在纸上签字，谁管咱们死活，死多少人别人都只会记得一个数字。人家死了最后还有个编制，有个排位好入土为安，你看看我，看看那几个光膀子的，死了说不定让人当日本子跟那些个罗圈腿子一块埋了。你把自己当英雄，人家只把咱们当狗熊。我们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侯岳带着哀求的语气道。

　　“你不想回家吗？”八嘎问道。

　　侯岳又想起了北平的大街小巷，胡同街口，卖油条的，毛肚火锅。还有那个他一刻都不想呆在那里的家，老爷子还没气的把他赶出家门就断气了。那时候左邻右舍哭的比他还伤心。侯岳从来不为死人哭泣，他没那么多感情给别人，包括他父亲，包括蚯蚓。

　　“不想！”侯岳的回答咬着牙。

　　“是想客死他乡还是活着有家不能回你自个儿选。”八嘎依旧喋喋不休。

　　“回不去啦！全都回不去啦！我们都要被你害死啦！你个坑爹的，没你劳资早就跑啦！”侯岳跳起来，竭力地指着八嘎的吼道。

　　炮灰们的注意力终于被侯岳从炮声中拉回来。

　　“秀才猴娃娃又发疯啊！！一天天的又说胡话呢！”太监抽着还剩烟头的烟看着侯岳。

　　“你个死太监！等子弹削掉你的脑壳子，我看你脑子里的糊糊拿什么盛！”

　　侯岳严肃地对八嘎说“您给我听好了，好赖话咱都说了。您是真不知死活还是奔着死去的我都不管。您要是把我们这群炮灰们带到那狗屁大场，那就真把咱们烧得连灰都不剩了。打大仗是人家正规部队的活，你个拉货的要带这些三教九流小偷小摸去干小日本主力呀！”

　　八嘎一本正经点点头，然后一本正经地给他的勃朗宁手枪上子弹。

　　侯岳还在组织词汇“我知道你这种人。年轻的时候当兵，无外乎是被那群嘴巴里天天念着新民主主义，新中国的丘八们骗过去。要么就是在学校里什么都不懂，跟着带头的上大街小巷的喊口号，最后傻不拉几地连书都不读就上战场。我就是这其中一号，上战场以为不怕死就什么都无惧了，上了战场才发现打仗要死好多人的。而且诶，自己明明怕的要死还不敢跑。后边不是有人笑话就是有督战的老兵把枪眼对着你。当兵的追求都是奔着军功去的，当上老兵后我也在后面那枪对着新兵蛋子，装模作样地鼓捣他们上去替自己送死。最后老兵都死光了，我给上头送一车货，诶！我当连长了！当初我是带头跑路，到最后连大头兵都看不起我了，之前看不起我的人都□□死了，我活了下来，就是这样！”

　　八嘎开始乐呵“侯副官！没看出来啊！我打第一眼看你就觉得你小子身手不凡，没想到你这么有出息啊！”

　　“我说那么多就是要告诉你我是一个窝囊废，他们也一样。你指着一窝的窝囊废去打小日本！”

　　八嘎终于把他那把勃朗宁手枪填满弹夹。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来，纯粹像是一个跟他一样的窝囊废一样晃头晃脑“你怕死吗？我觉得你没你想象地那么怕死。你要怕死那你刀尖上抹的就是你的血了。我看见过你之前捅死好几个嘞！”

　　八嘎又开始发神经，没有预兆地癫笑，然后仿佛明悟一切地严肃起来“你不会……你不会是要立地成佛吧！不想去再造杀孽！”

　　侯岳几乎跳起来“成佛你妈！你他妈就是一个天才！我是前九世不积德。不是，是我和他们上辈子欠你的，要你来让我们回炉重造的！你看看我们这些人换了几拨了！四成的投胎率！你挺厉害啊！你一天天地给他们幻想，求着他们，哄着他们，要给他们找下家，让他们还有我，陪你去送死有意思吗？！”

　　八嘎和侯岳周围的那帮乌合之众们都愣着，包括那位刚来的田鸡仔。

　　侯岳觉得此时的状况看上去自己要先哗变了。但谁在乎呢，老炮灰们只把侯岳当做跟八嘎互相撕咬的疯狗，如果私下低侯岳跟着半截这样撕咬，那半截肯定会半夜爬起来打断他的腿。

　　新兵们托着惶恐的眼神看着两位长官讨论他们的生死，但那很快被身边的老炮灰们捕捉。半截则是粗鲁地一拳把瞅着侯岳他们的细狗的脸打个半圆回转。对于老炮灰们来说，死已经是个概率问题。无外乎是今天明天，收容所里的那个上校老爷把他们带出来就是干这个路倒尸的活计。像苍蝇一样死掉，他们都会这样死掉，包括那位天天八嘎八嘎喊着的中国少佐。

　　“你看看他们的意愿啊？”八嘎眯起了眼睛。

　　“我看他们，那帮苍蝇见了你就跟见了屎一样。我告诉你，那帮乌合之众自己当个弱智都比你猴精。你一天绑个德国火铳把自己当正规军官，指望着谁见到你都要裤子里抖出根烟来巴结您！你路上网了一两百，路上炸死饿死一百，剩下的都要让你送大场去了！”

　　八嘎居然掐着手指头盘算思索着“打大场那帮丘八们应该会有火炮，到时候还能剩下一半。”

　　侯岳被八嘎没心的话气的蹦了起来，把士兵当炮灰的活计都是私底下自个盘算的，当兵的听令也能猜出来个大概，但是像八嘎这样当面说出来的还是真把炮灰们都当自己人啊！

　　“不用死那么多人啦，死你一个就够了！你要是没了，那帮猢狲就个自散了。小爷陪你玩命到现在都觉得自己是疯了，眼瘸了让你给那边的苍蝇谋出路。他们选择当傻子，你看我像吗！你把我们当柴火劈，要不我先成全了你！”侯岳拔出八嘎之前送给他的阿部十四式指在八嘎的脑门子上，他的手一直在哆嗦，不知道是被八嘎气的还是害怕。

　　底下的炮灰们终于坐不住了，这回侯岳是真的疯了。以往冒犯军威，触犯军法的事情他绝对双手鼓掌赞同，但是他绝对不会冲在第一个，所以他永远不会在枪毙的名单里。

　　八嘎低下了他的头，沉默不语，像在静静地等待他的选择。

　　“啪！”终于是半截一记手刀打掉了侯岳的手枪。旁边的蚊子赶紧捡起手枪就要退掉手枪里的子弹。第一发退弹就卡壳了，即使刚才侯岳扣动扳机，手枪也打不出子弹来。阿部十四式是很神奇的手枪，有的时候日军军官要吞枪自杀都做不到。

　　八嘎的沉默终于结束，他从蚊子的手上夺过手枪，重新给它上了弹夹，连续退掉三发子弹，确保它不会再次卡壳。八嘎举枪对准了蚊子，蚊子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手枪环绕一圈，半截深怕那枪走火把自己送走，特地在对准自己时蹲下。最后枪口对准了侯岳，隔着鸡头半截都能看出侯岳的呼吸明显加快。

　　“砰砰砰砰！”八嘎连续打光了手枪里剩下的子弹，一圈人连同侯岳都蹲在地上。刚才的枪口向上提了一截。阿部十四式的枪声还是很清脆的。

　　八嘎把手放了下来，低着头默默看着侯岳，侯岳看着八嘎。八嘎不说话，把枪转了个□□到侯岳面前，侯岳只是畏缩地接过手枪，他的骨子里还是清醒的，八嘎是真疯子，而侯岳脑子里装的是对他无用的智慧。

　　“侯连长！你不站起来跟我说话吗？”八嘎严肃道。他很少严肃，更多情况下他最多是一本正经地跟侯岳这群炮灰们说话。严肃是他留给死者的，尊重死者藐视生人是八嘎留给炮灰们的刻板印象。

　　“你在南京还有第二个家吗？”这是八嘎吐出来的第一个问题。

　　“什么？”

　　“那天晚上，你发疯时候说的。”

　　那天，侯岳找食回来那个晚上。

　　“要不你走？谁在其他地方有第二个家的走吧。”平淡的语气却擦出莫名的悲伤。

　　这帮炮灰们自当兵以来，军人的尊严早已经被失败和鲜血捶打地一干二净，倒是对家的眷恋反倒是离得越远愈加强烈。

　　“你说我把你们当祭品，那你还有其他归宿吗？”八嘎对着侯岳平淡地问道。这对侯岳几乎是残酷的处刑。家，那个地方他在从军前就再也不想回去了。

　　八嘎沉默了很久，八嘎开口“日军已经打了半个基数了，还有半个基数的时间！”

　　“还有半个基数的时间是什么意思？”

　　八嘎看了看周围，再看了看有些颓废的田鸡几个人“他们会以为你们死光了，我们顶上侦查连的位置，去支援大场，炮火一停就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