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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二十五章 宗庙御刻碑(下) ...

  •   穿过一重重宫门,跨过长长的御道,紫宸殿高大的屋棂遥遥在望。飞廊回转,雕梁画柱,远远望去,便如巨大的野兽般,俯视群殿。黑压压的殿堂连绵不绝,威严雄壮,气势恢宏。

      廊下,几个人正在匆匆行走。

      “先生,我脸上有花么?”
      静寂中响起一个不悦的声音,两侧几个羽林军卫士应声望去,却是一名绿袍襥头的小郎官。大大的眼睛,一双眸子亮晶晶得咕噜噜乱转,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正是当朝的小翰林王越。

      而他先生自然便是赫赫有名的颜经明颜行修了。

      果然,他身旁那人凤眼长眸,不似时下的胡服窄腰,却是宽袍大袖,衣袂飘飘,自有一番名士风流,潇洒不羁。不是颜经明颜公子还是哪个?

      不过眼下他却有些尴尬,面皮微红,迎上身侧小子诧异的目光,不由轻咳一声,将目光转回,冷哼道,“有什么花?为师不过是想要提醒你,待会儿到了陛下面前不要乱说话,要谨言慎行,进退有据!”

      “哦,是么?”那模样明显有些疑惑,王越奇怪地看了看他,点点头,应道,“先生放心,学生自当谨慎行事……”

      嘁,这小子,精得像猴似的,哪需要人家照顾?颜经明腹诽一声,当先举步。今日一早,两人便被内侍前来延请,却是宣宗召见。昨日既有圣旨在前,那今日自是为了贞陵之事。颜王二人相处日久,默契渐生,当下对视一眼,计议已定,便只跟在来人后面入宫便是。

      果然,不多时,两人便被引入紫宸殿中。大明宫自太宗年间开始兴建,数代以来不断修葺完善,占地广阔,规模庞大。前中后三朝,各有分工,各司其职。其中紫宸殿便是皇帝接见亲信大臣的地方,俗称内朝,却是中心中的中心,唐宫机要所在。

      王越是新晋翰林学士,虽无实职在身,却也是皇帝近臣。但颜经明一介布衣,却也三番两次被皇帝亲近接见,合朝上下,早有风气蠢蠢欲动。他现时一幅字竟然千金难求,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爱卿,朕此次又有事要烦劳两位爱卿,”宣宗一如平日的温文儒雅,快走两步,扶起两人,和颜悦色地出言道,“贞陵修建已告一段落,前日工部来报,道已可着手准备石碑铭刻。两位爱卿精于书道,声名在外,因而朕有意延请两位再来负责此事……”

      “臣惶恐,”两人一同施礼。

      颜经明肃颜点头,“陛下但请放心,臣等必当竭尽所能……”

      “人生百年,白驹如隙,”宣宗苦笑一声,长叹道,“此事耗时长久,非一日可成。好在颜卿正值盛年,王卿更是年少有为,等朕百年之后,后续之事恐怕还要劳烦两位……”

      “陛下万岁。”齐齐应声。

      宣宗摇摇头,“此次召二位进宫,主要是为了宗庙和墓室之内的石刻。朕想在宗庙立一块碑,记述我大唐立国以来,历代列祖列宗的文治武功和功德政绩,以激励后世子孙,永葆我唐煌煌盛世,国祚绵长!”

      两人抬头,同时对上宣宗那踌躇满志、闪闪发光的眼睛,心中不由一凛,再应声——

      “陛下英明!”

      “先生,陛下方才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走出殿门许久,王越方才回头,望着紫宸殿依旧遥遥可辨的屋脊,忍不住拍拍胸脯,咋舌道,“好威严!……”

      “他是皇帝!”颜经明看了他一眼,淡淡嘱咐道,“待会儿咱们就要去查看石碑用料,工地人多手杂,贞陵又非比寻常,你是朝官,要时刻注意言行举止,以免被监台拿住把柄,徒惹麻烦……”

      “咱们也要去贞陵?”王越有些诧异,“不是去宗庙么?”

      “石碑刻字,除本身摹写的文字以外,碑的好坏还与刻碑时的刀法和力度密切相关,”颜经明一面走,一面侃侃而谈,“而刀法和力度又往往与石碑的材质相生相息,所以……”

      “所以,我们要首先去看石碑材质?”一点就通,王越向前跳了两步,回头笑着接道。

      “唔,还不算太笨!”颜经明低声嘀咕着,转而又板起面孔,做出一副为人师表的样子来,“贞陵依山而建,今上爱惜民力,石碑多就地取材,咱们去北仲山看看,与其困于台阁,反而不若乐于山水之间也……”

      他一本正经的,只是到了最后却突然转了个弯儿,峰回路转,还文邹邹地掉了句书袋,联想起自己这位老师以往的禀性,只让王越不由又好气又好笑。当下只得无话,随着他备车备马直往京郊而来。

      贞陵坐落在泾阳,沿北仲山而建,却是隶属京兆府管辖,与京城距离虽说不远,但也不近。两人策马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见到陵墓高大的外垣,蜿蜒起伏,影影绰绰。

      几名青袍官员闻讯早已迎了出来,只见最先一人却是一身绯色,剑眉星目,俊朗文雅,竟是王越的同年,万寿公主的驸马都尉——郑颢。

      “养正兄,你怎么在这儿?”王越奇道,两步自车上跳下,睁大眼睛看向他。养正却正是郑颢的表字。

      “咳,”颜经明在马上挪动了一下身子,鞭子指了指,示意那个坐车的家伙过来给自己牵马。谁知还未见他动作,便见郑颢已然执了王越的手,一面与他寒暄,一面仰脸向自己亲热地笑道,“颜先生,父皇昨日就已经差人告诉某等了,没想到现时才把您盼来!……”

      他话说着,便已有属官上前拉住了他的坐骑,扶他下马。颜经明点一点头,恢复了往日的模样,一语不发,只看着自己的徒弟和这位驸马大人见礼。

      原来这贞陵的建造,现时却是由郑颢全权负责。王越与他交谈了两句,暗暗点头。他是今科的状元,文采才能自然都是上上之选,又是世家出身,皇帝的女婿,虽然不能掌实,但做这些事却是再合适不过了。

      说话间,便听郑颢已然笑道,“北音,下榻之处已然安排好,石碑也已准备了。此处离京城甚远,若路途不便,便可在此歇息。只是这条件……”

      颜经明背着手看了看这四周的环境,冷哼一声,继续沉默不语。这荒山僻壤自是没什么条件,匠人们多住在木棚里,这些监工官员有临时搭建的木屋帐篷便已然不错了,还能有什么要求?

      王越点点头,不好意思地冲有些尴尬的郑颢笑笑,拍拍他的肩,“没关系,难为养正兄想得周到。只是以后小弟呆在这儿,可要驸马大人多多照顾了……”

      这话说得既自然又亲近,王越虽然官场阅历少,但为人却机灵,当下只说得郑颢哈哈大笑,一口便应下。

      有了郑颢照顾,两人自是事事顺心。可这世上却总是顺心之事少,不顺心之事多,欢喜之事少,麻烦之事多。

      尤其是家里还有一个爱惹麻烦的人时,并且那人还是个女人。

      “王越在哪里?王越!……”热火朝天的工地上,一个女子骑马自远方飞奔而来,人未到声音便已先自遥遥传来。

      “站住!”几名禁军连忙持戈冲上前去,想要拦住她。贞陵是何等地方?乃是当今天子的阴宅,自来武官下马文官下轿,怎能由得人胡乱冲撞?若是乱了此处的龙气风水,那便是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走开,我要找王越!王越!”来人娇叱一声,“希律律”,身下坐骑马蹄立起,微微转了转方向,就要继续向里闯进。

      “大胆!”一个禁军军官怒道,“哪来的山野村妇,这是皇家禁地……”语声未落,身后几人已然应声而动,几步抢出,竟是一左一右,抢先设下了绊马索。

      “吁……”马上的女子见势不妙,连忙一拉缰绳,止住去势,身子一个趔趄,险些被甩出去,不由涨红了脸,态度也渐渐软化下来,只是急道“我来找王越!十万火急!”

      “王越王翰林?”领头的禁军军官上下打量她两眼,又皱眉重复了一遍。众人这才看清,马上这女子倒是个美人胚子,圆脸大眼,身材丰腴,一身胡服窄袖,生气勃勃,只是看这性子,却着实有些火爆。

      “不错,小女子适才多有得罪。只是事态紧急,还请大人通报则个,便说家中有事,请王翰林早归为要!”那女子抹了一把汗,说话又快又急,就像竹筒倒豆子一般,顷刻间就说了一大段。随即香风闪过,人便已经轻飘飘地跃下马来,手里却同时递过来一样物事,黄橙橙的,竟是一锭金子。

      那个禁军军官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下属,脸上不由有些变色,冷哼一声,紧了紧剑柄,“职责所在,姑娘还是把金子收回!皇家禁苑,外人不得乱闯!”却是一字未提通传之事。

      “你……”
      “纪姑娘?”一个惊异的声音同时响起,“你怎么来了?来找北音贤弟么?”

      一声雷响,闪电划过,照亮了那女子的半边侧脸,肤色如玉,眉眼如画,可不正是时下一曲成名天下知的纪婉柔纪大姑娘么?

      宫中献艺,两臣夺美,流言的速度永远超出人们的预期。而和权贵搭上线的风流帐,又是最为街头巷尾的小老百姓们所津津乐道的。

      一个权倾天下的当朝宰辅 ,一个是年少风流的后起之秀;一个是文武双全的相国元帅,一个是妙绝宇内的翰林学士;一个是温文尔雅的士林巨擘,一个是富贵矜持的世家儿郎。可是当这两个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一个女人的身上时,那么即便她只是一支狗尾巴草,也会瞬间变成洛阳城内最有名的牡丹园中的极品罕见大牡丹。

      于是,现时纪婉柔在长安城内的名头,竟然不啻于任何一个王公大臣,甚至还隐隐压过了被皇帝钦赞的秦诗,成为当之无愧的第一名姬。而最终赢得美人归的王越王翰林,也变成了情深意重的士子代表,无数世家大族看重的金龟婿、东床客,少女们的梦中人。

      “郑驸马……”来人却正是郑颢,如今负责贞陵督造的官员。他二人曾在金殿上见过一面,自己与王越成婚时,他还曾遣人来送过贺礼,自是识得的。

      刚刚还做威武金刚状的禁军军官悄悄向后缩了缩脑袋,方才怎么没想到呢,能这般大大咧咧地出现在这儿,还长得这般漂亮,直言称呼王翰林名字的家里人,除了这位,还能有谁呢?这该死的老天,阴了那么久,又闷又热,人都变得有些傻了。

      琢磨了半晌,他终于决定把这事推给老天,搔搔脖子,又叉腰得意起来。谁知刚刚站定身子,便听“咔嚓”一声,平空里一个霹雳,又一个大雷打过,饶是他五大三粗跟个柱子似的,也被吓得摔了一个屁墩儿。搭眼瞧见那两人还在那里寒暄,连忙做了个手势,带着属下弟兄先脚底板抹油,悄没声地溜了。

      雷声连绵不绝,豆大的雨点开始噼里啪啦地向下砸落,溅到人身上生疼。身后的亲随连忙快手快脚地给二人撑起伞,郑颢一面示意亲随给纪婉柔牵马,一面笑道,“纪姑娘这是来找贤弟么?哈哈,你们俩新婚燕尔,合该如胶似漆,倒是为兄把他留在这里,疏忽了……”

      他虽然与白敏中有罅,看上去严谨难以相处,但对相熟之人却是极好的,人长得又英俊,自是甚得女孩子欢心。此时摆明了的玩笑话,纪婉柔纵是心里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但仍旧忍不住微微一笑。

      穿过山间狭窄的甬道,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又走了几百步,眼前终于豁然开朗。一块块方形条形的石块堆立在一旁,到处都是斧子凿子之类的工具,还有透着浑厚大气的雕刻石画,这个陵墓的前期准备竟已初具雏形。

      郑颢游目四顾,指着对面一所小木屋笑道,“贤弟和颜先生便在那处,旁边是他下榻的卧房,纪姑娘可自去看看……”

      旁边的匠人都躲在棚子中避雨,此时见驸马陪一女子出现在山间,不由都好奇地向这边看来。纪婉柔心中有事,也顾不上这些,当下只是点点头,简单道一下谢,便拎起裙摆向木屋跑来。

      跑得几步,果然便听见颜经明懒洋洋的声音自那边传出,却是——
      “不对臭小子,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最后一笔一定要收住,收住!这是在石碑上刻的,一定要有力,有力懂不懂?……”

      “先生,那你得把我手腕上的东西拆了啊,谁绑这个石头能写好字?!”这次却是王越了,委委屈屈的,却也带上了三分火气。

      不知怎的,听到这往日和她吵闹惯了的熟悉语调,纪婉柔急匆匆的步子竟是一颤,霎时间,焦灼、不安、惶恐、怨气,各种滋味都涌上了心头,但脑子里却是终于慢慢松懈了下来,像是久在沙漠行走的人,突然寻到了依靠,一路策马奔而来强撑的面具突然迸裂,顷刻间便泪流满面。

      “婉柔?”
      风从大开的房门外倒灌了进来,将书案吹得哗哗乱响。案前两人诧异回头,王越侧了侧脑袋,先认出了那背光而立的女子,不由慢慢站起身来,两眼一瞬不瞬地望向她,“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

      “王越,王越……”有没有一个人让你如此安心,纵使你们是天生的冤家,却也依然能够信任他,能够依赖他,遇到事情的时候,第一个便会想到他?

      只是因为相信,相信他绝对不会真正伤害你。

      青松翠柏,君子之风。他是年轻的翰林郎,但却比最古板正直的前辈大儒更值得信赖。他的眼里有家国,有天下,但有的却更是人!

      “唔,翠柳,她一个人,人生地不熟的,你们不要总是欺负她……”
      “我们哪有?”黄衣的小丫头没说什么,那个绿裙的倒是一蹦三尺高,“她不欺负我们就不错了……”
      “她那是害怕吧?”呼哧呼哧喝汤的小翰林咧了咧嘴,含糊不清地应道,“我见过她帮受人欺负的小乞丐打架,还带他去医馆。她看起来不像表面那么凶……”
      “嘁……”三个人的呛声,那一个却是站在门外不小心听到她们说话的纪婉柔。我只是闲的,自己当时是那么想的吧?敢说我害怕?!

      纪婉柔抬起眼睛,擦了擦泪水。

      我当初既然会选择你,现在自然更会相信你,从来没有动摇过。

      “王越,秦诗姐姐……出事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第二十五章 宗庙御刻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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