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第二十三章 王家子弟（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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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总是好事不常有，坏事经常见。人生就像一个大碗柜，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杯具、洗具和餐具，二比一，于是杯具餐具还总是要多一些。因而，三人的嬉闹不过一时，咱们王越小翰林的得意也不过维持了一瞬，就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麻烦上门了。
“韦家小姐？”王越自榻上坐起，愣道。
“嗯。”来禀报的小厮肯定地点点头，这位韦大小姐以前常来府里，自是没有认错的道理。
王越皱起眉头，思忖着有些犹豫。前几日因为纪婉柔的事，韦真儿刚刚跑来大闹过一场。听说还去万寿公主府上寻过郑颢的麻烦，一口咬定是驸马把自己给带坏了，让郑颢好一顿冷嘲热讽。两个人在府里闹得不可开交，连公主都出面了，又把自己也自翰林院请去，这才堪堪把这位大小姐安抚住。
但经她这么一折腾，此事却也被传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以致其后的几天里，每个人见到自己都暧昧不明地笑，甚至连宣宗闲聊时，也旁侧敲击地问过她俩人的关系，害的王越好一阵儿都不敢大大咧咧地出现在人前。王宪来了之后，这事儿才好不容易消停些，这会儿她又来作什么？
院中两人早已停了手上的棋局，齐齐转过头来。此时见他一幅如临大敌的模样，纪婉柔禁不住便先冷哼一声，嗤笑道，“你的韦大小姐上门了，还呆坐着作甚？小心她又打进来……”
韦真儿上次专门来府里寻自己晦气，纪大姑娘自然对她没什么好脸色，连带着王越也受牵连，此时听她又寻上门来，更是没好气，趁机便都发作了出来。
“婉柔，”秦诗嗔怪着看她一眼，又转向王越温和道，“远来是客，王公子还是先出去看看……”
“王越哥哥，王越哥哥……”话未说完，便被一个娇嫩的女声打断，从远至近，飞速传来，伴随着脚步声响，一个粉红色的人影已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院中几人面前，把犹自在榻上呆坐的王越吓了一大跳。
“王越哥哥……”来者果真是韦真儿，此时见她一入院中，便直冲到王越身边，扁着小嘴儿，一脸委屈地拉着他的衣袖，一双明亮的眸子里全是控诉，“哥哥还在恼真儿么？这么长时间了，都不来哄哄人家……”
“真儿……”王越向上拽了拽衣领，脑袋有点发晕，只听韦真儿皱着小脸儿继续可怜巴巴地道，“上次回去，爷爷把我狠狠骂了一顿，说我不修妇德，不识大体，给人看笑话，连爹爹也跟着骂我……”说着，便露出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来，直往她的王越哥哥胸前拱。
这一惊可是非同小可，王小翰林连忙撑住她的脑袋使劲儿向后缩，“真儿，真儿……你先坐好，这里还有旁人呢……”
“旁人？”韦真儿见他避开自己，只当王越还在生气，嘴巴瘪了瘪，眼圈儿立马便红了，小嘴一张，就要嚎啕。但冷不防听到这话却又止住了，眼睛转了转，向后瞟去，这才看见院中的纪婉柔和秦诗。
“是你……”伸出一指颤巍巍地指向纪婉柔，韦大小姐的脸色慢慢变了。
“民妇纪婉柔见过韦小姐，多日不见，小姐风采依旧……”纪姑娘微笑施礼，似是转眼间便变得软声细语，温柔之至，只是民妇和小姐四个字却状似不经意地故意咬重了两拍，似讽似嘲，脸上却声色不动，依旧满面带笑，矜持有礼。
王越心里咯噔一下。果然，韦真儿的眉毛当即就竖了起来，噌的站起，就要发作，只是嘴巴张了张，不知想到什么，却又慢慢坐下，强自按捺着整了整衣襟，神色却得意起来，“罢了，本小姐大人大量，不与你计较，免了吧，反正马上就要是一家人了……”
“嗯？”王越看她。
韦真儿见心上人注目自己，更是开心，熟门熟路地扒上王越的手臂，兴高采烈地道，“爷爷说了，要哥哥赶紧选好日子去提亲，咱们……咱们……”说着便忸怩了一下，不肯再向下说。终究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再无法无天，提到这个还是有些害羞，说到后来，声音便渐渐低了下去，脸却悄悄红了……
只是她不说，是人也都明白了。“提亲？”，三声惊讶同时响起，却是王越、秦诗和纪婉柔。三人互相看了看，摇摇头，不语。
王越自不必说。纪婉柔犹算家中内人，无权无势，身家性命与她息息相关，尚能控制。但韦真儿却是不同，她是当朝礼部尚书的孙女，世家女，为人又活泼可爱，与万寿公主等朝中权贵交好，完全不在王越可控的范围之内。若是与她一起，被发觉嚷嚷出去，这欺君之罪，可是非同小可，不仅是王越，便是王家也吃不了兜着走，这如何能使得?
纪婉柔和秦诗心中所想却又是不同。秦诗心里是五味杂陈，一面替王越担忧，一面又觉得苦涩无奈。她身份若被拆穿，那便是大罪，一想到这样一个单纯自在的人，有朝一日却要被放上刀俎，任人鱼肉，如何不忐忑担忧，愤愤不平？但话又说回来，即便她是能全身而退，安全无虞，但她注定便是世家传人，身份超然，王家这代人丁不旺，自是要招赘传宗，继承家业，自己又何必……痴心妄想？
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却又被酸涩顶了上来，一时犹如在油锅里一般，上上下下，起起伏伏，端的是煎熬。
只是她在这儿黯然神伤，自怨自艾，那边厢纪婉柔心里却是冷笑连连。
天下男子皆薄幸，女子却还不知自爱自重，反而上赶着倒贴。自己是无自保之力，不得已而为之，这韦真儿却真是脸皮堪比城墙，又没眼力界儿。这登徒子一看就是对她无意，避之如蛇蝎。她不仅瞧不出来，还巴巴地自己送上门来，没的让人看笑话，自讨没趣。
果然，王越憋了一憋，尽量斟酌着用词慢慢道，“真儿，你还小，对这些事还不大明白，等以后……”
“我不小了，”韦真儿瞪起眼睛，认真打断他，“我早就及笄了，爹爹和爷爷都说我是大姑娘了！……”
“呃……”王越哑然，过了半晌，方才拿定语气，努力板起脸来摇头道，“可我却一直把你当成小妹妹，你我只有兄妹之义，却无男女之情……”边说还边长叹一声，做出一副怅然若失的模样，活灵活现。
纪婉柔扑哧一声，险些喷笑出来，连忙捂住嘴，拉着秦诗缩到一边，看这小子白话。
韦真儿还是不太明白，但看王越一脸痛心的模样，下意识地便去拉他的手，却是好心安慰道，“这有什么？兄妹之情就兄妹之情，其他的咱们成亲之后慢慢再说好了！万寿公主和郑颢那坏人原来都不认识呢，比咱们还不如，不是照样成亲么？上次还帮着她的宝贝驸马不帮我……哼！”想起上回之事，不由又皱了皱鼻子，面上全是不满，却是眨眼间便瞬移到十万八千里之外去了。
三人互相看了看，彻底无语。这位大小姐的思维模式与常人不同，完全不通人情世故，想事也只按自己的思路来，这倒是有些难办了。
韦真儿却浑然不觉，发完牢骚，便攀着王越满脸欢欣地继续通报道，“后来爹爹就和爷爷说，说是哥哥的叔祖这几日进京了，现在正在府里，于是爷爷便很高兴，说要亲自来拜访，当面和叔祖爷爷一起商量……”
“嗯？”王越停下向下扒拉爪子的动作，转头，“你爷爷要来？”
“是啊，说吃了中饭便来呢……哥哥，我晚上留下来和你一起吃饭好不好？哥哥家的厨子做的糖醋小排真好吃……”
韦真儿还在继续嘀嘀咕咕地念叨，王越却是长吁一口气，心中大石渐渐放下。对啊，交给叔祖！那老家伙威武，一定能摆平韦大人，老将出马，一个顶俩，让他俩对着掐好了，省的叔祖闲了又琢磨那些小倌儿的事儿……
杜府，刚刚敲了人家主人一罐好茶叶的王宪，突然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对面，杜梁哭丧着脸死盯着他怀里，平时乐呵呵的宰相风度全无，只是满面的不舍和咬牙切齿，看那模样真是恨不得扑上去再给他掏出来。
他的茶叶，他的好茶叶，他的御赐的好茶叶……这只老狐狸！
于是，等王宪心满意足地打道回府时，他家的小丫头片子侄孙却已然贼贼地盘算完了，此时正一脸乖巧地望着自己，懦懦地喊道，“叔祖……”
“唔，乖侄孙……”王宪捋捋胡子，甚是满意，正待伸手去摸摸她的脑袋，却见自家侄孙的身旁竟还有一个少女。秦诗日前他曾见过一面，知道她是王越和纪婉柔的朋友，不算陌生，这小丫头倒是没见过。见她俩眼一瞬不瞬地瞧着自己，满脸的好奇，看穿着打扮却像是好人家的孩子，不由迟疑道，“这女娃娃是……”
“小女韦真儿见过叔祖爷爷……”韦真儿笑盈盈地施礼，“叔祖爷爷安好！”
“嗯，”王宪点点头，听她对自己的称呼便知道了，更何况是姓韦，“韦望是你什么人？”
“是小女的祖父……”世家之女，规矩森严，韦真儿人后再胡闹，此时也是规规矩矩地，低垂着脸侧立在一旁。
“原来是韦家的孙女……”王宪嗯了一声，正待摆出长辈的架子踱进门去，却听自家那个混蛋侄孙又叫住自己，“叔祖，待会儿韦大人要来……”
王宪停住脚步，侧眼。
说话间，韦望果然到了。
“哈哈，王先生，好久不见……”韦望一反常态，一入门就哈哈大笑，快走两步，先自作揖施礼。
“博见，别来无恙……”王宪也露出一丝笑容，拱手还礼，博见正是韦望的表字。
“淮西一别，不料今日再见。王先生经纬之才，却志存高远，不与世俗合污，先皇和陛下三召而不入京，望还以为耄耄之年不能再遇先生，常自暗自神伤，时时记挂……”韦望一番言语下来，情真意切，满脸诚挚，全无往日里不苟言笑的模样。
王宪微微一笑，摇摇头，却不肯接话，只问，“博见此来何事？听贤孙女说，博见是有事与我商议？”
韦望瞪了一眼乖乖站在一旁的自家孙女，韦真儿吐吐舌头，脚跟一错，便溜到了王越的身后。王越见他看着自己露出满意的笑容，心中更是不由暗暗叫苦，当下也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见礼。
韦望笑意更深，转头对王宪叹道，“孩子们一眨眼都大了，咱们也都老了……”
王宪与韦望曾在裴度大军中见过几面。当年韦望不过二十，却已然年少老成，整日里板着一张脸，做事也一板一眼的，完全不知变通，与心思灵动的杜梁大是不同，极为不对武深的胃口。因而他俩之间的交情也只算是泛泛，这时摸不准他的来意，也便依旧只是笑笑，且看他如何言语再做打算。
韦望也算浸淫官场数十年，如何不知王宪的心思，此时也不以为意，转而切入正题，“望此次厚颜前来，却是来作伐的。王贤侄年纪也不小了，不知……”
“博见，”王宪何等人物，当下闻弦歌便知雅意，适时出声，打断韦望，“咱们且入内细谈……”说着便又瞟了瞟王越，沉声吩咐道，“越儿，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带韦家孙小姐四处转转，看看咱们王府的水榭园子……”
“是……”王越看了看自家叔祖的脸色，心里有些打鼓，连忙点点头，硬拽着还在犹豫的韦真儿一溜烟儿跑了，留下两个老家伙进了内室……
“王越哥哥，你说你叔祖爷爷能答应么？”韦真儿拿着一根树枝子，百无聊赖地一下一下地敲打着静静的水面，把池里的小鱼惊得四处乱窜。
“不知道……”王越没什么耐心地敷衍道，心里一直琢磨着自家老头子现在在说什么，一面顺手接过秦诗给自己剥好的石榴，咬了一口。
“王公子不用担心，令叔祖昔日名动三军，这点小事自当手到擒来，为公子妥善解决的……”秦诗望了望池边的韦真儿，忍不住轻声安慰王越道，“只是……”她停下顿了一顿，接道，“只是京中虎狼之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即便这个麻烦过去了还会有下一个。王公子聪颖早慧，自是胸有成竹，还是急流勇退，早思退路为宜……”
王越有些吃惊，猛然抬头，盯着秦诗。这话话中有话，似王越这般光景，小小年纪便为翰林学士，皇帝近臣，便是虚职，也莫不是人人称羡的对象，要说勉励之语那是常有，但绝不会有人劝自己现时便退出官场，明哲保身。毕竟自己才这般年纪，还远远不到那个时候，她……
当下心中不由惊疑不定，难道是这位秦大家看出了什么？不过应该不会，自己十几年都无人认出，她不过见过几面……
世上做贼之人便是这般，既是做贼，就免不了心虚，于是一有风吹草动，便疑神疑鬼，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不过咱们的王小翰林，既是小大人，心胸自是要比一般的贼要宽广一些，因而眼下只是定定神，摇头暗笑一声，便继续去啃她的石榴了。只是这次却是自秦诗手中拿过，自己亲自来剥……
这般一时三刻，王宪便遣了人来，让王越前去送客。王越和韦真儿对视一眼，却是同时一跃而起，赶往前厅。心情虽都是一样，但操心的内容却是南辕北辙，一个是盼着不成，一个却是盼着早成，两人各揣着自己的小算盘，飞也似的窜到了院前。
“博见，我过几日便回雍州，到时咱们可得好好喝一顿，也算作给我践行……”王宪拉着韦望的手，亲切笑道。
“那是自然……”韦望连连点头，满口应下，“可惜先生不能再多盘桓两日……”
王宪洒脱一笑，“儿孙自有儿孙福，咱们老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越儿，送送韦大人……”
“是，”王越心中一喜，这事有门儿。
果然，韦望唤了一声韦真儿，一言不发，带着她便要离开。但是堪堪走到王越跟前，却又住了住，脸上神色变了又变，终究还是换上往日慈爱的表情，更是破天荒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叹道，“贤侄，过去了的便过去了，何必自苦若此？大慈恩寺主持方丈与我是旧识，你若有暇，改日便随我一同前去礼佛罢。方丈大师佛法高深，斩妖除魔，总能治好你……”
说着便又叹了一声，摇摇头，拉住兀自呆愣的孙女儿，头也不回地走了。王越听得云里雾里，转头看向自家的叔祖老头儿，忽闪忽闪着眼睛问他。王宪清咳了一声，避开她的目光，转头大声吩咐道，“怎么还不上饭？上晚饭罢，老夫饿了……”
“叔祖……”
“先生现在便用饭么？那小侄倒是来的巧了……”一个清朗的声音自院门外传来，王越脸色变了一变，便要向后躲，“呦，徒儿，你上哪儿去啊？”声音一变，却是从方才的正经八百变成了戏谑带笑。微风拂过，一个青袍大袖的男子随即闪现，凤眼细眉，潇洒随意，唇上一撇小胡子乌黑油亮，格外英挺，不是王越的老师——颜经明颜大公子又是谁？
“小侄颜经明见过王老先生……”颜经明朗朗笑道，左手提着一壶酒，右手抱着个锦盒，却似混不在意，拱手便作揖，不见半丝窘迫。
“颜经明？”王宪一愣，上下打量了他两眼，“颜行修？”点点头，再仔细打量了他两眼，渐渐露出一丝笑意，“好！”
这番话都是他一人说来，却是自说自话，旁人看得一头雾水，不明所以。颜经明却是落落大方，任他随意打量，嘴里却已是转向了自己的小徒弟，“乖徒儿，怎么先生来了不高兴么？”
“怎么会？”王越干笑一声，立马换了一脸惊喜状上前行礼，“先生安好？学生公务繁忙，一直也未得暇去看望先生，实是不孝……”
“唔，你确实不怎么孝顺，”颜经明理所当然地点点头，“还让先生来看自己，该打……”
“哈哈，该打就打。棍棒之下出孝子……”王宪从厅前台阶上下来，接口笑道，“不过孩子大了，以后就不用打了，我这侄孙可是吃软不吃硬……”
“叔祖……”王越气道，这老头子，向着谁？自己有一个诡异的老师还不够，现在再加一个诡异的叔祖，还要不要人活了？心里想着，嘴里便问了出来，“先生，你这次来是……”
“嘁，”颜经明看他那小心翼翼的模样，哼了一声，随手将适才抱着的锦盒扔给他，自己却对王宪笑道，“老爷子，这是我自宫中得来的好酒，不如咱们尝尝？”
他不说是特意孝敬王宪的，却只说一起尝尝。王宪捋捋胡子，更是满意，当下便点点头，正待应声，却听身旁蓦地传来一声惊呼——
“贞陵？！……”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第二十三章 王家子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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