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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十章 ...

  •   钱宁此番虽在蔚王府铩羽而归,但总归还是盘剥了不少金银、又搜罗了不少奇珍异宝,自以为可向刘瑾交代了,才决定启程。
      临出发前,蔚王府的蒯校尉却找上门来,神情有些尴尬,“殿下想托锦衣卫将家书和礼物送往京城,还特意让卑职为钱千户捎上薄礼,祝大人一路顺遂。”
      钱宁一看,只见蔚王府为此行锦衣卫备了些耐放的细点干粮以及湖之酒、南岳云雾茶等土产,家书则一封给张太后、一封给朱厚照,此外便是一个极其精巧的紫檀木盒子。
      钱宁随手将那盒子打开,见里头是个雁衔梅花佩,下面压着一密封的信笺,上书崔君骥征台启,又见蒯校尉有些局促,便笑道:“他派你来应是心中有数了,此番你也算立了功,若你想回京,我便为你美言几句。”
      蒯校尉笑得牵强,“那便有劳大人了。”
      若是能选,他也想太太平平地留在衡州,可妻儿老小的性命被人捏在手上,有些事他不得不做,而一旦做了,便再也回不了头。
      过了半月,蒯校尉带着妻儿离开衡州,朱厚炜亲自去送了他,在城门敬了他一杯酒,“一杯浊酒泯恩仇,珍重。”
      蒯校尉恭恭敬敬地磕了个头,驾着车马渐行渐远。
      “没想到竟是他,”丘聚叹了口气,“殿下真是太宽仁了。”
      “他也是身不由己,怪不得他。何况做人留一线,日后好见面,保不齐什么时候,他便会念着这些年的情分放我一马呢?”朱厚炜想起历史上丘聚也是八虎之一,平生以小肚鸡肠、睚眦必报出名,不由嘱咐道,“日后若人家不是成心害咱们,你也宽容些。”
      跟了殿下这些年,丘聚自是了解他的脾性,打小便和四五十岁的迂腐老夫子一般,闲下来便喜欢对着人耳提面命,光是劝诫自己修身养性的话,这些年便说了一箩筐,可主仆分际,也只能苦着脸听着。
      “可我不过是个太监,又不是圣人,用得着……”眼看着他谈兴甚浓,丘聚忍不住嘟哝一句。
      朱厚炜立时道:“你看看那王守仁,如今也不过是一个芝麻大的小吏,可人家从未放弃打小做圣贤的志向。我听闻他有句名言,人人都可做圣贤。”
      朱厚炜也是好不容易把知行合一四个字给咽了回去,在他看来,王阳明的心学算是当世最契合他本身价值观的思想,此番终于有机会可以亲历这一伟大哲学成果的诞生,何其有幸。

      就在蔚王府上下重回往日宁静时,钱宁简要向刘瑾奏事后,便沐浴更衣急匆匆地去了豹房,朱厚照仿佛刚结束一场激烈情、事,懒洋洋地靠在榻上,招手让他过去。
      钱宁极其自然地爬上龙榻,轻声细语地将这一路见闻挑拣有意思的讲与朱厚照听,当然添油加醋地将衡州之事也说了个大概,且一直留意着朱厚照的神情,见他中途皱了皱眉,心中不禁一阵窃喜。
      “蔚王未让你们捎带东西?”待钱宁停下,朱厚照问的第一个问题却是这个。
      “蔚王府给臣等备了酒和茶,有两封家书给陛下和娘娘,以及这个……”钱宁不怀好意地先拿出薄薄的家书,随即再取出那精巧绝伦的檀木盒子。
      朱厚照取了那盒子打开,愣了愣,又拆开自己的信,竟然笑道:“二哥儿这是怪朕呢。”
      钱宁小心翼翼道:“蔚王殿下这是怨望了?”
      朱厚照摆摆手,“你懂什么,我这弟弟打小书读多了,最是迂腐,又碰上和舅舅那档子事,眼里最容不得沙子,此番不过是未给朕备上礼物、信里念叨几句,已是不错了。按他小时候的性子,恐怕要不断上疏,恨不得让朕发一道罪己诏,来为崔骥征讨个说法。”
      钱宁帮朱厚照捏腿,“按理说崔司丞只做过他一两年的伴读,陛下是他同胞兄长,他如何会为了外人怨望君父呢?”
      “怨望这词太重了,二哥儿却当不得,”朱厚照依旧笑着,但按在钱宁肩上的手却微微使力,“若这话传出去,外头那些言官要怎么编排他?若是让太后听闻,岂不是又要生事?”
      他掐得肩膀生疼,钱宁却不敢挣扎,媚笑着打了自己一耳光,“是臣一时口误,并未有对蔚王殿下不敬之意。”
      朱厚照这才撤了劲道,看着他的信,“其实朕与他之间,他更似爹爹,做事情瞻前顾后。比如这崔骥征,要是朕看上了,便放话出去,看谁敢让崔骥征婚娶。朕此番阴差阳错搅了这婚事,他还在这期期艾艾,说自己对这崔骥征并无非分之想,只是兄弟之谊,又说让朕为他再张罗一场好亲,一会又说还是不着急,全凭崔骥征的心意,千万别委屈了他,更别强迫他。”
      朱厚照几乎生来就是储君,未成人便成了皇帝,哪里明白朱厚炜对友人的愧疚与珍视,加上先前便有误会,此时理所当然地将他想成一个亘古少见的旷世情种。
      “臣书读得少,只听闻这玉佩乃是殿下亲手雕刻,最后那夜熬了整宿才雕成,只是不知有何寓意。”钱宁心知皇帝兄弟之情甚笃,也不敢再挑拨离间,便顺着话往下说。
      朱厚照其实本人也不甚爱读书,但这点文采还是有的,于是便将那玉佩拿出,“你看这玉佩素净得很,只有一只大雁,叼着一枝梅花,飞过一轮明月……这梅花便是表明相思,比如朱子就写过《清江道中见梅》‘他年千里梦,谁与寄相思’对吧?至于这个大雁和明月,‘雁声远过潇湘去,十二楼中月自明’,又是千里又是相思又是潇湘,还不够明显么?”
      钱宁在衡州见到的蔚王冷僻孤傲,实在没法和他所说的这个情种想到一块,只好干巴巴道:“惟愿崔二公子能体悟殿下这一番心意。”
      “将这盒子原封不动地送去大长公主府吧。”朱厚照随手将那盒子递给内侍。
      他们却不知,刻那玉佩时,看着潇潇落雨,朱厚炜满脑子想的都是王勃那句“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他在信中如实表达了对友人遭遇不幸的惊惧、朱厚照可能的误会,恳切地请罪道歉后,他不无悲观地表明若日后割袍断义,他亦能理解,只是请崔骥征务必珍重且多加小心。
      而若是朱厚照及钱宁留心,便会注意到那紫檀木的匣子竟用暗纹雕着“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而来来去去的衡阳雁,却再也未捎回崔骥征的半点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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