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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貌合神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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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烈的情绪覆盖上来,什么放下、遗忘,都在此刻被瓦解干净,曾无数次的期待成了真,让贺泠如飘忽在云上,有些不切实际之感。
承淮取下面罩,他的面容便露了出来,与五年前相比,除去肤色暗了些许,以及眉头处贺泠亲手点的花瓣形状的痣褪去了颜色,无甚变化。
身姿倒是挺拔了不少,与当年的清瘦相去甚远。
行走未带过手帕,他便找了件干净的衣袍来,撕去一角用来给贺泠擦泪。
身前阴影落下,贺泠一抬头,便正对上一双尖头长尾的狐狸眼,随后见他长睫微垂,盯着自己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的唇瓣似是才被舔舐过,是淡粉色的,像是朵半开的桃花。
下一秒,帷帽被掀起,她感到面颊似被柔软扫过,唇上是清凉细腻的触感,接着又是一阵温热扑过来,流淌在唇角的苦涩也被他尝了去。
那衣角没用上,反倒把承淮的脸也给蹭湿了。
“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待平静下来,贺泠才问道。
说无芥蒂是假的,这五年内他既活着,为何不会来寻自己,还是听闻贺家落难,怕被牵扯上,因而伪造出自己死去的假象。
贺泠自认与他之间的关系,算不上你情我愿,只是当年他跟着自己,还算是个不错的选择,如今却是未必,她便心中怀疑起来。
况且,早些年贺泠便怀疑过他,只是后来二人亲密无间,她才打消了。
承淮不知她心中所想,脑内编排出无数种说辞出来,但想着贺泠聪明,便犹豫说哪一种好。
五年前,上位者的一点威慑,让他不得已以参军的名义远离京城,再找机会逃走,后来他狠狠心留下,却被人背信弃义,在一场战役中身败名裂,只得以假死脱身。
然而这一切,都不能与贺泠诉说,他终究是站在她的对立面,从一开始刻意接近她便是,于是他斟酌道:“云岭一战,我眼见有人投敌,于是去禀明,却无一人信我,后来的事……想必你也清楚。”
贺泠蹙了眉,这段往事她实在不想回忆,云岭那场战役,让庆闫军大半折在了当中,致使大梁往后三年,都处于挨打的局面,他们给朝中的答复是,主帅冒进,未做地形勘察,又遇上了黄沙,这才兵败,可民间也有传闻,是军中有内应,设下了圈套,引着他们往下跳。
“我知此战必败,便想折回去寻季大将军,却在途中遇上了盗匪,险些丢了半条命,便不得不委身他们。”承淮露出不堪回首的神情,“等我再去打听消息,得到的却是庆闫军败了,我已成逃兵,再回去,恐连累贺家。”
贺泠只觉造化弄人,云岭一战之前,贺家便出事了,若他逃回京,是贺家连累他也说不准。
她虽期待承淮能够回来,可也想过他若真是死了该如何,最后想来想去,却有些庆幸,他要是真死了,也算是件好事,而不是落得个和自己一样陷入泥沼之中,生不如死的下场。
可是当年贺家出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五年内他当真不知?若知,连捎封信也不可吗?
想及此,他死而复生的喜悦冲淡下来,贺泠面色也冷了不少,不知是何种心理作祟,她总觉着,如今的承淮,与当年,面容虽是相似的,可气质与语调却有明显的不同,若不是有他一如既往讨巧的眼神和那颗痣为证,她甚至会怀疑这是否是他的孪生兄弟,再者,她从他身上窥出了些从未有的东西。
是野性,当年的承淮,言行举止皆温文尔雅,并无这般放肆。
她逐渐清楚意识到,承淮出现在此处,以及所有行为,要多蹊跷便有多蹊跷,关于他说的话,也是不知真假。
是这五年间他变了,还是本就如此,只是自己将他磨去了性子?
贺泠思虑许久,还是没有直白地问出心中疑虑,只好奇地问他这几年里是如何过的。
承淮道自己花了四年的时间,叫这群盗匪信服自己,让他们为自己办事。
她刻意不提及自己为何要盗这告身,而是当着她的面从床头找了出来。
“你的告身,我这便还你,只是……”他的眼中夹杂着些晦暗的情绪,“这上头你为何是顾性。”
贺泠心中一紧,却还是坦荡地与他的目光交叠:“我能入朝为官,是顾相念及旧情施以援手,让我改了姓氏,是免得惹人多嘴,私下里,也没人这么叫过我。”
“之后在朝中,也不过是点头之交罢了。”疑心一起,实话到了嘴边也被咽下去了,因而贺泠隐去了一部分,但这么说,也不完全错。
“当真?”承淮盯向她,是似在拷问的目光。
“当真,你在疑心些什么?”她觉得承淮的语气有些奇怪。
忽地,承淮面上浮出了一抹笑:“可你此番去萍县,不是给他办事?”
“你如何得知?”贺泠瞪大了眸子看向了他,面上是掩盖不住的慌乱。
贬去萍县,少不了有顾岸背后运作的结果,可左右是个贬,还不如来西北替他办事,好一账还一账,还他恩情,两不相欠。
可这件事,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更何况连贺泠自己也不清楚顾岸究竟要干什么,可听承淮的意思,他倒是知道。
再联合她盗自己告身一事,她很难不怀疑他的动机。
“你是信我,还是信他?”
面前人敛去笑意,眼中倒影出她的身影,好像也只盛得下一个她。
这幅神情贺泠可太熟悉了,五年前他便百试不爽,总要贺泠在他和顾岸里面选,如今也是这般,将她拿捏住。
“我信你,但顾岸于我有恩,况我若要回京,也得受他照拂。”此处是承淮的地盘,贺泠只得这般说。
“可我所做之事,便是阻止顾岸。”承淮加重了语气,“他想要谋反,你也要帮他吗?”
贺泠猛地站起身来:“这不可能!”
“他一介文官,圣上心腹,平日勤勉正直,怎会是你所说谋反之人?他又何必谋反?”贺泠语中带着肯定,但见承淮眼里如一片深潭,平静幽暗,她的心跳陡然快了,手上脚下有些发软。
谋反这顶帽子,于谁而言,都太大了。
承淮知顾岸在她心里是何地位,可他已准备周全,届时事实摆在她面前,她不信也得信。
幸而他做了两手准备,他舍不得杀贺泠,也不能杀,便只能用第二种法子,那便是让贺泠帮他。
*
阿昭被绑了起来捆在枯树上,他已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左不过,是个死罢了。
可他觉得颇为可疑,他在西北军营待了许多年,这地方的语言,有什么是他都听不懂的,唯一有可能的是……他们压根儿不是此地的人,可又为何盘踞此处,是何用意?
他想了许久,都未得出答案。
再见那贼匪头子,他已取下面罩,一上来便问他:“是顾岸的人?”
他抬起头,刚想说自己是要上任的萍县县令,话却在喉咙里卡住了。
面前人与他们顾相,五官极为相似,只是顾岸气质清冷疏离,此人恣睢惑人,野心都写在了脸上。
“是你?”阿昭的滔天怒气顿时涌了上来,猩红的眼狠狠地盯着他,声音发抖,“你没死?”
“我来是想问你,与顾岸合作的,是哪只商队?”承淮对于他的反应似乎毫不在乎,未起一点波澜。
“若我告诉你,你便不会杀我?”
“我可以不杀你同行的女子。”承淮料想他既是顾岸派来保护贺泠的,也是他的眼线,庆闫军都是这般似为忠心,实则不过在他人指令下行尸走肉之人。
阿昭似乎在权衡,可他那句“我是不会……”还没出口,承淮便似乎猜到了他的决定,毫不犹豫地一刀钉上了他的心脏,心底冒出不由来的烦躁,趁他还有呼吸,承淮便道:“利益面前,果然什么情义都不管用,装什么?适才还一副赴汤蹈火的模样,这么快就变了?”
阿昭张着嘴却回不了话,眼睛瞪着。
承淮顿了一下,还想说些什么,又忽地笑了。
他将刀抽出,阿昭便没了气,像根枯草垂落着,身上漫延下来的鲜血与天边的红霞融成一体,沉寂下来。
到湖边洗了手,再来到屋前,用钥匙解开锁,却见贺泠捂着头趴在桌子上,不住地闷哼,手臂上的汗不断地滴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