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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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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散落着各式各样的速写草稿、画笔、颜料、刷子,笔记本端正地搁在茶几上。
傅坚白合上书放回桌上,随手从地上捡起一本中世纪风的画册,信手翻了两页,很快就被主人在空白处大段恶作剧一般的涂鸦引去注意。
傅坚白起初是皱眉嫌弃,看着看着却莫名看出点剧情来,然后开始猜测,思绪便飘远了。
时漾说要去给他泡雨前的龙井,却端了两杯杜松子酒过来,两颗冰块在里面愉快地打着旋,细密的气泡围绕着冰块上浮。
时漾在傅坚白端着杯子端详气泡时端详他,从眉眼到鼻尖,那视线仿佛炭笔在纸上勾画一般的描摹,沉甸甸而柔和。
傅坚白抬起眼,捕捉到时漾脸上一瞬间的失神,以及时漾回过神来后对他旋起唇角时,平常不容易得见的酒窝。
时漾不知何时换上了宝蓝色的丝绸睡衣,他的皮肤白得艳丽,眉目粲然而温驯。
这面貌即使明知是扮出来给他看的,也依然赏心悦目。
傅坚白放纵自己欣赏了片刻,用没有端杯子的那只手梳理了一下对方的发丝,那是很轻很轻的,顺手的一个举动,但时漾反应很大的哆嗦了一下,握住他的手贴住自己的脸颊。
那只手掌宽大、干燥而温暖,而被包裹住的脸很小,虎口卡在对方轻巧的下颌,刚刚好形成一个取景框,供他仔细端详托在掌心的姣好面孔。
时漾的脸颊微凉,还透着刚刚梳洗过的湿润,光滑的触感给人一种不用点力就会溜手的错觉。
时漾仰着脸,错也不错眼地望着垂着眼的傅坚白。他原坐在侧面的单只沙发座中,现在却跪坐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手肘挨着坐着的人的膝盖,温暖的体温隔着薄薄一层布料传递过来,或许比冰凉的地面有吸引力得多。
“……我有点痛。”时漾刻意地提醒,下颌上残留着傅坚白放手后留下的淡淡指痕。
傅坚白目光掠过掐痕,自然而然落在他唇上。
时漾垂了垂眼帘,手掌压着沙发边缘,慢慢倾起身去。
傅坚白膝盖上压着摊开的画册,厚重的纸页挤着他的大腿,隔着那张硬壳质地的封面,时漾几乎坐到他腿上。
时漾屈着膝,纡尊降贵地丢弃矜持——虽然傅坚白怀疑他是否有这东西——靠过来,身上带着沐浴后的水汽和似有若无的香味。
他的姿势摆得太惊险,仿佛随时都要掉下去,傅坚白只好放下杯子将他护住。可那丝绸材质的衣料太过清凉柔滑,揽住后在臂弯里滑动的感觉,让人不自觉地搂紧。
挪动间画册滑落到地上,他想伸手去捡,时漾却握住他手腕阻止他动作,顺势把脸埋在他肩上,声音闷闷地从耳边传来:
“别看那个了,跟我玩一会不好吗……”
傅坚白无声地叹了口气,出口的声音依然波澜不惊:“你太爱玩了,时漾。”
时漾的动作顿住,好一会儿没听到他开口,只听到绵长的呼吸声。几乎以为他睡着了,才听到他柔声说:“你知道的,我从来不和别人……”
“我不知道。”傅坚白打断他,“也不关心。”
时漾抬起头,侧过脸看过来,他的眼睛水漾漾的,灯光下睫毛投下的阴影根根分明。
傅坚白不知道他从自己脸上读出了什么,他看到时漾默了默,旋即满不在乎地笑起来——
“那我就听你的好了。”
时漾的唇齿间有淡淡的薄荷味,甜凉的气息在喘息中透过来,是诱惑,是征服。只是不知道谁诱惑谁,又是谁征服谁。
*
一整个礼拜,傅坚白都在时漾这间房里消磨光阴。有时是傍晚过来,十点过后离开;有时来得早些,便也离开的早些。
总的来说,流程也相当固定。大部分时间是他在对着功课,时漾则在旁边画画。闲下便是一起吃饭,时漾画累了会找个电影看,外放也不影响他思考,他偶尔朝沙发看去时,总能看到时漾惺忪着眼睛打哈欠,宽松的睡裤乱七八糟地拢作一团,露出笔直修长的腿。
偶尔喝一杯酒小憩一会,醒来时时漾要么是在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要么是蜷在旁边的沙发上也睡着了。他把掉到地上的毯子捡起来搭在男人身上,在离开前借用他的浴室冲个澡。
但冲完澡出来时漾就会醒,然后非要跟他一起回学校。喝了酒不能开车,就坐他俩都很少坐的1093路,市区逛完街回学校的学生有的认出他们,总会有些异动,而时漾对此充耳不闻,专心致志对着他的手研究掌纹。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清闲,对他来说刚刚好,而对时漾来说,定然不能长久忍受。傅坚白等着时漾哪一天会主动提出有事不能赴约。毕竟那一边还有一帮“朋友”等着他,那一个街区的酒吧,哪一家不盼着时漾的光临。
但先有事的却是他。
“明晚有聚餐。”
时漾敏感地抬起头,先若无其事地“哦”了声,默了会没说话,过了好半天,傅坚白以为他不会问了的时候,才感兴趣地开口:“是和什么人呢?”
“学生会的人。”顿了顿,傅坚白补充道,“和我一个实验室的学长是学生会的,我帮过他几次。”
时漾眼珠转了转。“秦望东?”
“对。”傅坚白垂下眼,时漾又来这套——那人原本盘腿坐在他落座的沙发旁地毯上,这会儿要和他说话,就把脸转过来,搁在他膝盖上,自下而上饶有兴趣地望过来。
听他确认后时漾伸了个懒腰。“这样啊。”他语调松弛,顺手抚平眼前沙发上的皱褶,轻快地说,“那你要少喝酒哦。”
时漾好似全不在意,可是临出门的时候又叫住他。
傅坚白回过头,这个善于伪装的家伙又释放出他恰到好处的黏人,抱上来半真半假地呢喃:“如果我明天很想你,要怎么办呢?”
你会想我个鬼,傅坚白冷然搂住他。时漾一定迫不及待地像蝴蝶一样飞回他的花丛。
*
全校都默认他和时漾在谈恋爱,只有秦望东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你们现在是怎么个情况。”收拾器具时秦望东压低声问,“没确定关系先同居?你也决定跟他‘玩玩’?”
“我不‘玩’。”傅坚白在记录本上签名,头也不抬道,“也算不上‘同居’——你培养皿放错位置了。”
秦望东赶紧低头检查,全部弄好后才继续话题:“那你是……”
“做个试验罢了。”傅坚白把书包甩到肩上,“观察实验。”
秦望东目瞪口呆,见他要走了赶忙追着问:“所以他现在就只是你的……你的……实验观察对象?”
傅坚白已经走出去了。
秦望东站在原地半晌没动,他回头看了看培养皿,脑中默默和时漾那张脸重叠起来,心有余悸地猛摇一下头。
然后他又点开时漾的朋友圈,看着那张昨天新发的甜蜜牵手图陷入沉思。
往前翻几乎全是记录的二人相处的点滴,任谁看了都不禁点评一句好家伙,路过突然被狗粮塞了一嘴。
而学弟的朋友圈,光秃秃的三天可见,什么都没有。
如果按照学弟说的,这些不过都是时漾引人上钩的花招,那他也……太想赢了吧?
正盯着发呆,突然新弹出一条消息,正是来自这个朋友圈的主人。
“你好,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
傅坚白扛着醉醺醺的秦望东出来。
“学弟……你听我说,我还能喝,你别喝,千万,真的……”
这已经醉迷糊了,傅坚白叹了口气,准备叫辆车送他回学校。
“我没醉!”冷风一吹,一个充满酒气的嗝迎面冲来,傅坚白眼皮直跳,一种不妙的预感促使他果断毫不留情地把人翻了个面,一把按倒在垃圾桶旁边。
秦望东得以精准地对着垃圾桶哇哇吐了个遍。
吐完了口齿也清晰了,虽然脑子还是迷迷糊糊:“我说学弟啊,我觉得,你可能是误会了。这时漾,他如果是想赢那个打赌,把你怎么样,他不应该指望你多喝点酒么?他干嘛要你少喝酒?先把你灌迷糊了,他不就能正好,啊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所欲为,为……”
喝醉的人是没什么理智的,突然开始自己成语接龙。
“这个前提条件就不存在。”傅坚白递了瓶拧开盖的水过去,“倒是你,今晚突然抽什么风?我说不喝他们也不会灌我,你非站起来说都替我喝了,豪情万丈的,他们不灌你才怪。”
傅坚白说着说着突然语气古怪起来。
“——但是你怎么知道时漾让我少喝酒??”
“他说的呀。”秦望东嘿嘿傻笑,“漾神说今晚我要是能让你不被人灌酒,就送我一幅画儿。想要风景还是人物随便挑,肖像也行,发照片给他就行!我寻思这不是天上掉馅饼?漾神的画,花钱都买不到!我就把我跟我女朋友合照发给他了。哎哟,今年的纪念日礼物总算是有着落了。这别说我替你挡酒,天上下刀子我也得替你挡啊!”
傅坚白听得额角青筋微跳,等秦望东漱完口,还想喝两口,忽然一把把水抢回来。
“诶,我渴啊——”
“渴着吧你。”他一把把吐得腿软的秦望东拎起来,重复了三遍“不跟喝醉的人计较”,才冷静下来吐出一口气。
傅坚白一手支着秦望东,手探进口袋掏出手机。是准备打车的,却对着屏幕出神。
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现在在干什么?
思绪又回到那间酒吧,他循着那把声音仿佛看见了被众人围绕的时漾,交叠着修长笔直的双腿,指间夹着高脚杯微微地晃,抬眼朝他看过来,嘴角流露出嘲弄的笑意。
傅坚白回神,摇头笑自己意志不坚。很显然,秦望东也是时漾计划内的一环。
人怎么可能那么短的时间就变成另一个样子。如果时漾真的改变了,就应该先对他坦白,而不是来找秦望东拜托什么。
而现在,他当然是在和那帮狐朋狗友鬼混。和自己拘在一起一个礼拜,必定早已经无聊透顶。
“坚白……”
这不是秦望东的声音。
伴随的是手臂和肩上的重量一轻,他转过头去,刚刚还在他幻想中坐在夜店销金的人,正搀扶着醉汉分担了一半的重量,细细上下打量着他。
傅坚白哑然。
“来接你啊。”时漾很快从他脸上读出了未出口的问句,轻松道,“我们先把你学长送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