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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番外·补白 ...

  •   001.
      我叫塞勒涅,过完今年生日就要六岁了。

      妈妈说,我的名字来自很遥远很遥远地方的神话故事,代表月亮,所以她又喜欢叫我小月亮。

      妈妈又说,这个世界很大很大,要比我能看见、感受到的更大更大,比海洋更辽阔,比天空更高远。等我长大后,要离开家去很多很多地方,去更远的世界。

      可只要抬头看到月亮,爸爸妈妈就能看见我。透过月亮,我也能看见他们。

      我不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有多大,但我知道我不想离开爸爸妈妈,一点儿也不想。

      每次爸爸出任务,或者妈妈要出去交流开会,我都难过得睡不着。

      就像这次,爸爸接了埃里克伯伯的任务,又要出远门。要坐船去另一个国家,好几天才能回来。

      妈妈最近实验室的事情也很多,听说她手上关于艾尔迪人的神经项目有了重大突破,整个人每天都在连轴转。我只能在睡觉前稍微看见她一会,有时候甚至根本看不见!

      这下就算兵团里的叔叔阿姨一齐哄我也没用。西佩尔姨姨和奥鲁欧叔叔给我买了好多糖,不过被伊冈达叔叔收走了,因为尼尔德叔叔说,不能给我吃太多糖,牙齿要疼的。

      虽然他们对我很好,可到了晚上我还是忍不住抱着思思呜呜地哭。

      思思是我们家的小猫咪,妈妈说它是只老猫猫,在爸爸妈妈还没有在一起的时候就已经生活在这里。我得尊重它的感受,如果我抱它抱得太紧,思思会不舒服。

      但思思特别喜欢我——当然我也喜欢思思,知道我难过会主动趴在我的手边。

      好嘛,对不起思思,我只是太想让爸爸妈妈陪着我了。

      每次和别的小朋友在一起玩,他们总会说,真羡慕你啊塞勒涅,你的爸爸妈妈都好厉害,他们两个都是人类最强,一个武力上,一个医术上。还有谁没有听说过他们的名字呢?你一定超级喜欢他们的对不对?

      我有点搞不明白,喜欢他们和人类最强有什么关系,他们是爸爸妈妈呀。

      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

      我爱他们是因为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就算不是人类最强兵长和人类最强医生,我还是喜欢他们呀。

      毕竟我长到很大的时候,才理解人类最强是什么意思呢!而那时候,我早就特别爱、特别爱、特别爱爸爸妈妈啦。

      002.

      当然,我并不是爸爸妈妈亲生的孩子。

      三岁以前的记忆对我来说太难回想啦,黑漆漆的,可能也不太愉快。我总能想起很多快乐的事情,但并不包括三岁前。

      关于这件事我是怎么知道的呢?

      有天妈妈带我去她工作的医院。那时我大概四岁多点,话都说不好。比起别的小朋友,我好像有些笨笨的。虽然爸爸妈妈都说我不是笨,只是有不擅长的事,就像妈妈不擅长打架,爸爸不会做手术一样。

      她带我在办公室里玩,不一会有个很紧急的手术,只能将我放在办公室里。我等她等得很困,不小心趴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听到叔叔阿姨小声说话。

      “黑头发和白头发,怎么能生出亚麻色头发孩子?”

      “……嘘,你不知道吗?这女孩不是他们亲生的,是思雅医生在我们医院门口捡的。”

      “哦,我想起来了,是当时在门口坐了一天都没人来接的那个小女孩吧?我记得她连话都不会说,好像还生了什么病,被人丢在那里,怪可怜的。

      “难怪看着这么眼熟。”

      我睁开眼睛,莫名觉得他们说得那个小女孩应该是我。

      我的爸爸是乌黑的头发,漂亮极了。

      我的妈妈是雪白的头发,耀眼极了。

      我是亚麻色的头发,爸爸会给我扎好看的小辫子。妈妈说我的头发像爸爸,细细的,软软的。

      晚上回家后,爸爸问我今天在医院玩了什么。

      我想到叔叔阿姨们的话,突然说道:“爸爸,他们说我不是你和妈妈生出来的。”

      那一瞬间很安静,我抬头看了看爸爸。他紧紧板着脸,眼睛低垂着,就算在灯光下面色也隐隐发黑。

      我见过这个表情,爸爸生气时就会这样。但我不害怕,因为爸爸从不会对我生气。

      “塞勒涅,是谁告诉你的?”爸爸压低声音,蹲下来抱起我。

      妈妈也走到我身边,摸了摸我的脸。

      她没有爸爸看起来那么生气,只是说:“好吧宝贝,爸爸妈妈也不想骗你,确实是这样的。”

      爸爸看了眼妈妈,像是不太高兴。

      妈妈却笑了笑,拉住我的手放在掌心轻轻捏了两下,弄得我好痒,忍不住趴在爸爸肩头偷笑。

      我很喜欢妈妈笑,仿佛只要她还能笑出来,这世上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事。

      她说:“小月亮,你不是爸爸妈妈生出来的。”

      “你是从爸爸妈妈心里长出来的。”

      003.

      前面提到过,我三岁时都不会说话。看起来病怏怏的,也不太聪明,被丢在妈妈工作的医院门口。

      是爸爸接妈妈下班时发现了我,妈妈把我带进医院,最后和爸爸一起把我接回了家。

      因为长期营养不良,我比同龄的小朋友都要瘦小,还总是生病。最糟糕的是,我不会开口说话。

      医生也不知道为什么,到最后只说可能是心理因素,怕是曾经受过刺激。

      我听不懂这些,只知道爸爸怀里真暖和,妈妈身上香香的。

      只要在他们身边,就忍不住想笑。快乐长着鸟的翅膀飞到我身边,停在我的肩头,再把我轻轻带起,飞到天上去。

      但生活不总是快乐的。

      我似乎比自己想象中更早就明白了这个道理。

      比如我三岁以前的生活。

      又比如,我四岁那年。

      我是在四岁时学会开口说话。

      那时爸爸被外派到伊莱去,妈妈在家。

      有天家里来了很多人,他们说爸爸遇到了爆炸,有很多人都受了伤,连恩吉斯姨姨都受了伤。法尔兰叔叔和伊丽莎白姑姑还在找爸爸,不知道能不能找回来。

      我似乎有点听不明白,但他们说爸爸不知道能不能回来,让我觉得害怕极了。我抱着思思浑身发抖,蜷缩在沙发后。

      妈妈却很镇定。她冷静地将所有人送出门,回身静静抱着我。

      思思仰头看我,又或是在看妈妈。

      我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滴在我的脸上,就像我也哭了一样。

      过了一会,妈妈轻轻抚过我的头,问我想不想见爸爸。

      我懵懂地点头,希望爸爸能平安回来。

      爸爸答应过,要给我带伊莱的棒棒糖,彩虹色的,很漂亮。

      妈妈牵着我的手走到兵团,说最近可能要拜托兵团的各位费心照顾我。

      莫娜姨姨摸了摸我的头,让妈妈放心。还说,利维兵长绝对不会有事的,他是那样坚强的人。

      妈妈点点头,转身离开时,我紧紧拽住她的袖口。

      其实我对兵团很熟悉,爸爸经常带我来玩,这里的叔叔阿姨都特别好。爸爸要是有公事处理,就会让他的部下们带我出去玩。

      兵团里有好大的庭院,我可以随便跑跑跳跳,还可以跟他们玩捉迷藏。

      可是,这次妈妈的转身让我特别难过。

      我突然觉得兵团的庭院大的可怕,空荡荡的。

      妈妈却还是从前的笑容:“别怕,塞勒涅,我去把爸爸带回来。”

      “再给你带好多好多彩虹色的棒棒糖。”

      几天后,妈妈真的把爸爸带了回来。

      爸爸受了很重的伤,躺在医院里。

      我摸了摸他紧闭的眼睛,爸爸不理我,他从来不会这样。

      听说爆炸来临时,爸爸为了掩护恩吉斯姨姨和其他叔叔阿姨,将他们推了出去。

      这是爸爸会做的事,我想,因为爸爸就是这样的人。

      他们都说爸爸是英雄,是最强的利维兵长。

      可我不想要爸爸是英雄,只想让爸爸睁开眼睛,和我们回家。

      爸爸的手术是妈妈做的,她有把特别厉害的手术刀。很多人都称赞她是与死神抢人的“白衣拯救者”,又会叫她“思一刀”。妈妈的刀不伤人,只救人。

      妈妈临进手术前时,和伊丽莎白姑姑说了很久的话,还递给了她一封信,最后低下头亲了亲我的额头。

      她说:“塞勒涅,小宝贝,我们爱你。”

      我跟着法尔兰叔叔和伊丽莎白姑姑在手术室外等候。从天亮到天黑,坐得我屁股都疼了起来。

      “塞勒涅,困不困呀?”法尔兰叔叔看出我有些难受,抱起我,让我靠在他的胸口。

      “睡吧,乖孩子。”

      我揉了揉眼睛,努力睁大想要抵挡瞌睡虫,却没能成功,还是趴在他的肩头睡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我被窸窸窣窣的声音惊醒,似乎听见伊丽莎白姑姑在哭。

      她靠在法尔兰叔叔的另个肩头,脸完全埋了进去,哭得全身一耸一耸。

      “大、大嫂……呜,如果手术失败,她、她要用那把手术刀,和大哥一起、一起……”姑姑哽咽得厉害,说不下去了。

      法尔兰叔叔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他的眼睛隐没在黑暗里,遍布哀伤。

      我想我应该听不明白的。

      可是,我看到了伊丽莎白姑姑手上展开的那封信,正是妈妈进手术室前给她的那封。

      我认得很多字,是爸爸教的,他还夸我认字认得又快又多。

      信的最后有一行字,那是妈妈写得。我看得多了,一眼就能认出,妈妈的字体圆润却坚定——

      “我们最后一起战胜的敌人,是死亡。”

      004.

      眼睛酸酸的,我没哭,只是稍微揉了揉,装作才醒来的模样。

      在法尔兰叔叔和伊丽莎白姑姑看过来时,乖巧地仰起脸,笨拙地给伊丽莎白姑姑擦了擦眼泪。

      我很早就明白,这世界能给我的,或许并不多。

      我是,愚笨的,病弱的,瘦小的,不会说话的,被丢弃的无名女孩。

      但爸爸妈妈给了我一盏明灯,一个名字,一间屋子,一个完整的家,还有很多很多,很多很多的爱和温暖。

      长着翅膀的快乐既然会飞来,就也会飞走。

      这没关系。

      我不应该为这伤心流泪。

      我告诉自己,我应该去乖乖睡觉。这样即便明天醒来,也有力气笑着跟快乐道别。

      这样想着,我又趴在法尔兰叔叔的胸口渐渐睡去。

      梦里,我抱着思思,爸爸抱着我,妈妈半依靠在爸爸身上,在说笑话。

      她对着爸爸用手指biubiu两枪,严肃道:“利维先生,你被紧急逮捕了。”

      爸爸懒洋洋地抬起眼皮:“哈?”

      妈妈贴近爸爸,认真道:“你不知道吗?长得太帅,也是一种罪。”

      “……”

      爸爸好半天才吐出一口气,他也许在压抑着什么,但最后只是轻轻摸了摸我的头发:“不要在孩子面前说这些。”

      “塞勒涅,你觉得爸爸帅吗?”妈妈反问我。

      我放下思思,重重点头。

      当然啦,爸爸是我见过的最帅最酷的爸爸!我总是能在人群里一眼看见爸爸!

      妈妈欢呼一声,凑上来亲了我一口,又亲了亲帅气的利维先生一口。妈妈香香软软的,亲亲也是。

      爸爸眼尾低垂,黑色的细长眼睛无奈地看了眼妈妈,又看了眼我:“别和你妈妈学这些乱七八糟的狗屎……”

      “利维,说好了不可以在女儿面前说这些话!”

      “喂,还不是因为你先犯规。”

      明明是所谓的人类最强,在彼此面前却幼稚的像两个小孩子。

      我紧紧抱住爸爸的脖子,害羞地笑了。

      这梦真好,它太过真实,就好像爸爸妈妈在我身边的每个晚上。以至于被叫醒时,我还愣愣得回不过神。

      法尔兰叔叔和伊丽莎白姑姑开心地告诉我,手术很成功,爸爸已经醒了。他们问我,想不想去看爸爸?

      我点点头,如同梦中般,缓缓笑了出来。

      被姑姑牵着手走进特护病房,爸爸半靠在床边,身上还缠着绷带。

      一看就知道那是妈妈绑的,因为妈妈竟然还在肩膀上给他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爸爸的声音低低传来,他的安慰中总是夹杂着些许别扭:“干什么这副拉不出屎的表情,我不是好好在这里吗。”

      说着他伸出还被绑带绑着的手,小心翼翼擦过妈妈的脸。

      “你要不是好好的,我就去找别的小帅哥,给塞勒涅换个爸爸……”妈妈正坐在床边轻声对爸爸小声抱怨着。如果不是眼睛还红红的,真的好像在撒娇。

      看见我来了,妈妈停下来对我招招手:“塞勒涅醒啦,小月亮快到爸爸妈妈这里来。”

      我迈着小短腿吃力地跑到妈妈身边,笨拙地抱了抱她。

      妈妈得意地从抽屉里翻出一大堆棒棒糖。真的是彩虹色,快有我脸那么大!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大的棒棒糖。

      “快看,这是爸爸妈妈答应买给你的。喜欢吗?”

      棒棒糖有完整的,也有碎掉的。

      碎掉的是因为装在了爸爸的口袋里。所以,爸爸的身体差点碎了,它也碎了。

      我拿起碎掉的棒棒糖,看了看半靠在床头的爸爸。

      他也看着我,全身被绷带缠绕着。

      我的眼睛被水汽蒸满,快看不清爸爸的脸了。

      “塞勒涅……”妈妈心疼地替我擦掉泪水,可是怎么也擦不干净。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明明说好第二天醒来,不管怎么样,也要笑着。

      因为快乐会来,就会离开,我不应当为此伤心流泪。

      但是好奇怪,我忍不住。眼睛控制不住的发酸,热热的,什么东西流出来了,好多好多。

      于是,四岁的我说出了记忆中的第一句话。

      “爸、爸爸……”

      爸爸坐起来抱住我,他身上还有淡淡的药水味,压住了平时的红茶香气。妈妈也站起身,紧紧抱住我们两个。

      我叫出了第二句话。

      “妈妈。”

      不要丢下我。

      我可以不要棒棒糖。

      就算是彩虹色的也可以不要。

      我只要你们。只要你们好好的。
      仅此而已,不要更多。

      我知道,这世界能给我的,其实并不多。
      所以,我并不贪心,也不该贪心。

      005.

      爸爸出院的那天,来了好多人。兵团的大家都来了,三毛伯伯、莫娜姨姨、胳膊伤口还没好的恩吉斯姨姨,莫瑞亚斯叔叔,还有埃里克伯伯也在。

      我特别喜欢埃里克伯伯金色的头发,像太阳似的明亮耀眼,却又不会刺得我眼睛痛。

      爸爸康复了,妈妈又用手术刀打了漂亮的一仗,不会说话的塞勒涅突然能够开口说话。

      大家都很高兴。

      埃里克伯伯把我抱起来,高高举起:“塞勒涅,叫声伯伯来听听。”

      “伯~伯~”我乖巧道。

      他笑了笑,眼角的细纹漾开抹淡淡的温情:“乖。”

      “真想把塞勒涅带走。”埃里克伯伯把我抱在臂弯里,对爸爸说道。

      闻言,爸爸黑着脸不满地强调:“喂,这是我女儿,你这发际线越来越危险的家伙。”

      大人们要说事情,听说要商量爸爸这次遇袭的事。

      爸爸怕我无聊,让我先去找妈妈。

      我从房间里跑出来,才发现妈妈竟然就在病房门口。

      她穿着白大褂,胸前的口袋里别着五颜六色的笔,应该刚查完房不久,正靠在病房外的墙壁上,静静站着

      见我出来,她将食指竖起放在唇上,示意我别出声。

      我这才发现,妈妈满眼是泪,眼底却充满着喜悦。

      我喜欢妈妈笑着,最怕妈妈流泪。爸爸也没法看见妈妈哭。要是妈妈哭了,他看着面无表情,但我知道,他比我还要慌乱。

      好在妈妈几乎不会流泪,不管怎么样。她总是笑着的,像盛开的、不会枯萎的花。只是她哭起来时,仿佛整片天空都在下雨,噼里啪啦得打在爸爸和我的心头,湿漉漉的,让人无端觉得脆弱而忧伤。

      妈妈蹲下来抱住我,悄悄道:“爸爸很厉害,对不对?”

      他穿越了无数痛苦沉疴,还是一步一步坚持到了今天。不怨恨,不自艾,不胆怯,不退却。

      我摸了摸她的脸,想把她的眼泪擦掉,小声回答:“是的。”

      他是最厉害的爸爸。

      阳光从窗口爬遍医院空荡的长廊,把妈妈和我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影子里,蹲下来的妈妈比我还要矮些,像个孩子。

      想了想,我抱住妈妈,影子重叠在一起,变成两只依偎的小蘑菇。

      “你也是最厉害的妈妈。”

      好不容易等到兵团的叔叔阿姨离开,妈妈调好了班,带着爸爸和我一起回家。

      走到医院门口时,亚伦哥哥、阿尔特哥哥、米卡萨姐姐还有让和康纳哥哥,贝莎姐姐都闹闹哄哄地冲过来,把爸爸和妈妈吓了个措手不及。

      “不是让你们都别来吗臭小鬼。啧,吵死了。”爸爸眯起惯常的死鱼眼,听起来像在抱怨,可我觉得他并没有生气。

      这些哥哥姐姐都是爸爸手下的兵,听说以前是妈妈的同学,大家都在兵团,还会来我家玩。妈妈以前也在兵团,因为成绩不好,后来转行了——妈妈是这么跟我说的,其实我不是很相信。

      “利维兵长,你没事吧?!能出院真是太好了!”大家热热闹闹地围着爸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爸爸说得真没错,是挺吵的,比枝头的鸟叫还要大声。

      米卡萨姐姐看到站在旁边抱着我的妈妈,从人群里走出来。

      “米卡萨,”妈妈开心地打招呼,“最近怎么瘦了,是不是在偷偷减肥?”

      米卡萨姐姐目光微动,低声道:“你才瘦了。”

      我坐在妈妈的臂弯里,靠在她肩头。妈妈是瘦了,靠着她的半张脸都可以感觉到硬邦邦的骨头。米卡萨姐姐是真的关心妈妈。

      我伸出手拽了拽米卡萨姐姐的红围巾,仰脸冲她甜甜地笑。

      米卡萨姐姐看着我,露出柔软的神色,对妈妈道:“她很像你。”

      妈妈挺直腰杆,特别骄傲:“当然,这是我女儿!”

      回到家后,妈妈为了庆祝爸爸出院,决定亲自下厨。

      爸爸和我同时露出了惊悚的神色。

      爸爸身上还有伤口,不方便抱着我,就让我岔开腿坐在他的颈后。他扛着我,一会就要进厨房看一眼妈妈。

      “喂,那是盐罐子。”
      “火开太大了快关火。”
      “笨蛋,汤要溢出来了!”

      妈妈拎着锅铲生气道:“你干嘛,你这样搞得我很紧张诶!快出去!病人不可以跑来跑去,要听医生的话。塞勒涅,快看好你爸,不许让他进厨房。”

      我抱着爸爸的头,玩着他的头发,果然像妈妈说的,又细又软,特别舒服。

      “爸爸,妈妈是铁了心的要做饭。”

      爸爸轻轻“嘁”了声,看似嫌弃却更是无奈,只能带着我去花园看新种的蔬菜。

      春天时,爸爸妈妈带着我一起撒下种子,这次我们在院子里种的是豌豆。等长了豆苗,爸爸说还要给它们做能攀援的架子,妈妈则给我讲了豌豆公主的童话故事。

      天上有云在飘,风吹着树梢哗哗作响,思思正揣着猫手手趴在院子的树下睡觉。

      妈妈在厨房捣鼓奇怪的食物,我趴在爸爸的头上,爸爸在教我怎么做篱笆式的架子。

      等豆苗攀满架子的时候我就会长个子,还要去上学。妈妈给我买了漂亮的新书包,爸爸说他会送我去学校。

      我不知道写作“幸福”两个字的具体含义,字典上的解释一串又一串,看得我眼花缭乱。

      可如果眼前这不是幸福,什么才是呢?

      006.

      妈妈还是把盐罐头当成了糖罐头。

      做出来的蛋糕咸咸的,我吃了一口就皱起脸。爸爸什么都没说,只是认真地吃完了。

      妈妈特别内疚。爸爸却道没事,这次没有烧掉头发,进步已经很大了。

      这话气得妈妈又哭又笑,又不能打他,最后指了指自己的脸:“亲一口就原谅你。”

      爸爸看了眼在旁边傻笑的我,我默默伸出手挡住眼睛,表示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

      满室寂静,爸爸靠过去,轻轻吻了妈妈的侧脸。
      垂着眉眼,纤长的睫毛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平时让人又敬又怕,总是臭着一张脸。灯光下,面对妈妈时,却如此小心翼翼、柔软慎重。

      爱没有声音,却震耳欲聋。

      就像爸爸对我,就像爸爸对妈妈。

      平时我都会睡在自己的小房间,今晚却挤进了爸爸妈妈的。

      左边是爸爸,右边是妈妈。我躺在中间,抱着爸爸送给我的猫咪布偶。

      妈妈温柔地拍着我的背,轻哼着她家乡的歌谣。

      歌里有美好的月亮,还有无数悲欢聚散。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请守护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让幸福洒满整个夜晚。”

      第二天,爸爸妈妈带我去了海边。

      海好大好大,远远看去满是蓝色,可掬在手上却又变成透明的。这片湛蓝无限蔓延到天际,和天的尽头融合相接

      我好小好小,就生活在这广袤大地的天之涯,海之角。

      妈妈说了个有关大海的故事。故事的开头,有个少年想去看海。后来,有一群人去看海。

      “塞勒涅,我们现在到海边,要多久?”妈妈问。

      我掐着指头算了半天:“坐车的话很快就可以看到海了。”

      这两年家附近的路修得越来越好,跑起了四个轮子的车车,速度很快,就是坐得人头晕晕的。

      “是哦,”妈妈笑道,“可是那群人,却走了一百年。”

      我惊讶得不得了。
      一百年?那要有好多个好多个塞勒涅,还要爸爸和妈妈加在一起才能有一百岁。

      “塞勒涅,我们知道你在害怕。”妈妈捧着我的脸,注视着我。

      爸爸也在旁边,抚摸着我的头发。

      他们知道我的害怕。

      因为害怕,才会在晚上拼命挤在他们的怀里,寻求温暖。
      因为害怕,才会挤出微笑,哪怕眼里只有惶然,却不敢哭出声来。

      “爸爸妈妈从未想过要抛下你,宝贝。但为了能让塞勒涅,还有很多像塞勒涅一样的孩子能自由地走到海边。我们还要继续走,哪怕再走一百年。”

      我听得懵懵懂懂,摸了摸妈妈的眼睛。

      她的眼里藏着一片最小的海洋,平静却浩瀚。

      “爸爸是不是也在那里?”我问,“在那群去看海的人里。”

      “是。”妈妈和爸爸对视一眼。

      “我们都在那里。”

      “很抱歉,塞勒涅。”爸爸拉着我的手,放在掌心,“没能成为合格的爸爸。”

      没能像别的小朋友的爸爸那样,每天陪我玩,还要让我担惊受怕。有时会克制不住的满嘴屎尿屁,明明答应了不在女儿面前说这种话。

      他们总觉得,能为我做得太少,亏欠我的太多

      其实不是的。

      我摩挲着他掌心粗糙的茧,那是经过无数危险战斗留下的勋章,泪水簌簌落下。

      我只是心疼爸爸,不想让爸爸再那样受伤。

      我的眼里一定也藏着海洋,我想,不然为什么眼泪会是咸的呢?

      007.

      这些是我四岁那年发生的事。

      我可能模糊地触及到了死亡、悲伤、爱,一些我不太懂的过往,或者说是“历史”,还看见了大海。

      但这故事还没完。如果你有耐心,我还能继续讲下去。

      之前说到,爸爸又出门了,跟着埃里克伯伯一起,到伊莱去,同去的还有法尔兰叔叔和伊丽莎白姑姑,兵团里暂时由阿尔特哥哥代团长。妈妈实验室的项目有了重大发现,和恩吉斯姨姨每天忙得像陀螺,只能把我暂时放在兵团。

      晚上我抱着思思在家里呜呜地哭,真的没有办法嘛,实在很想爸爸妈妈。

      这时,卡尼爷爷来了。

      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卡尼爷爷啦!他骂骂咧咧地进门,说是爸爸妈妈找得他,尤其是妈妈,很是着急,请他务必帮忙照顾我几天。

      “嘁,真的麻烦死了,臭小鬼。”卡尼爷爷摘下他宽大的帽檐,露出斑白的鬓角。

      我登时放下思思,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抱住卡尼爷爷的大腿,仰脸大哭道:“哇——爷爷——”

      卡尼爷爷拎着我的后领把我提溜起来。我哇哇大哭,悬在半空挥着手臂想要抱他。

      “让我看看……咦,哭得脏兮兮的,像只小花猫,真像你妈妈。”卡尼爷爷满嘴嫌弃,却把我塞进怀里。

      我抽噎着紧紧环住他的脖子:“爷爷……我好想你。”

      其实卡尼爷爷不是爷爷,应该是舅爷爷。妈妈说,他是爸爸的舅舅。
      但是舅爷爷三个字太难念啦,毕竟我四岁以前都还不说话呢!只能叫出简单的啾啾,或者耶耶。

      妈妈立刻让步,认为我叫爷爷也没问题。毕竟爸爸小时候被卡尼舅爷爷养过,他那时候还以为卡尼舅爷爷是自己的爸爸。

      第一次见到卡尼爷爷时,我刚到爸爸妈妈家不久。

      卡尼爷爷神出鬼没,不知道从哪里赶过来,风尘仆仆,一进门就说:“听说你们俩养了个小孩,我来看看臭小鬼长什么样。”

      我正坐在沙发上抱着猫咪布偶看画册,听见动静诧异地看着这个身形高大,戴着黑色宽帽的男人。

      卡尼爷爷瞥见我后嗤笑道:“哈?这就是那个臭小鬼?”

      他把我从沙发上轻巧地提起,放在眼前端详:“闲得吃屎了跑来养孩子……”

      爸爸特别生气地从厨房里冲出来,眉毛都快要皱成一团,怒道:“卡尼,放下她!”

      卡尼见到他就嘲笑道:“这臭小鬼怎么跟你小时候一模一样,那么矮的个子,皮包骨肉,看来以后也长不高。”

      爸爸把我夺过来抱在怀里,吼道:“不许在孩子面前说这些。卡尼,少多管闲事。”

      卡尼爷爷也竖起眉毛:“小利维,我还是不是没有教过你‘不知好歹’这个词?信不信我把你头盖骨掀开来埋到屎里?!”

      “耳朵被堵了听不见我说话?不许在孩子面前说这些。”爸爸眼睛眯起,语气有几分危险。

      妈妈默默把我从爸爸手上接走,夹着我走上二楼楼梯口,安抚道:“塞勒涅别怕,他们其实很爱彼此。这是属于阿特曼家男人们之间的特殊情感交流方式……”
      说到这里,她停下脚步望着客厅里争锋相对的俩人:“诶,你们两个,要打出去打嘛,这家具我还挺喜欢的。”

      当然,最后也没有打。卡尼爷爷好好的跟我们坐在一起吃饭——忽视掉爸爸不爽的臭脸,还是很和谐的。

      在爸爸妈妈离开之后,能看见卡尼爷爷让我放松不少。

      卡尼爷爷坐在客厅的躺椅上,半翘着腿。他慢慢晃着椅子,躺椅摇啊摇,如同睡在小船里。

      我趴在他的胸口,嗅着爷爷身上淡淡的硝烟味,眼睛眨巴眨巴。

      “爷爷……”我叫道。

      我想问问爷爷,这次又去了什么好玩的地方?怎么这么久才来看我呀。

      “臭小鬼,眼睛都睁不开了还要说话?”卡尼爷爷挠了挠我的下巴,挠得我呵呵得笑。

      我是太困了,也许可以明天再问。小小打了个哈欠,我安心地闭上眼睛。

      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到身下的起伏,我从睡梦中惊醒,茫然迷蒙地看向四周。

      “塞勒涅,醒醒。”

      卡尼爷爷从摇椅上直起腰来,正抱着我,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醒神。

      “爷爷……”我揉了揉眼睛,“怎么了嘛?”

      卡尼爷爷的脸色有些凝重,我从没见过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捞过挂在旁边的大衣,将我包得密不透风。

      “思雅出事了。”他将我抱在怀里,拉开门。

      外面是乌漆漆的夜,浓重弥散。门打开的瞬间就吞噬掉屋内最后一点光亮,拖着我向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坠落。

      我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怕自己听错了什么。

      思雅是妈妈的名字。

      门外站着两个兵团的叔叔,是他们来送的消息。

      妈妈的实验室被炸了,连带着医院被炸了大半边。

      事情发生的实在太过突然,有个小孩子冲进了医院里——这本来也没什么,比如我,就是被丢在医院门口。医院里也有专门的儿科医生,本就人来人往。

      可是,没人能想到这个半大的孩子身上绑着炸/药。

      就是这么突然,砰得炸响。

      实验室里有许多易燃易爆的试剂,妈妈和恩吉斯姨姨平时都很小心。因为只需要一点点引燃物就会导致无法估量的惨痛后果。

      现在,我们都看见了这个后果。

      偌大的实验室在连环引爆下变成了片片碎石,沉闷地压住灰白色的大地。医院和实验楼离得很近,收到的冲击也最大,塌了半边。
      好多人的身上和头上都是血,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

      还活着的叔叔阿姨白大褂沾染着灰尘,不断地将人从死亡边缘拉回。兵团的叔叔阿姨们在不断地搬开巨石,拯救被压在下面的人。我看到了尼尔德、伊冈达、奥鲁多叔叔,还有西佩尔阿姨。

      但没有妈妈。

      我四处也看不见她。

      妈妈的实验这几天有了重大突破,她在实验室里忙得团团转,忙到甚至没空回家没空看我,所以她才找来了卡尼爷爷。

      看不见的大手紧紧扼住了我的喉咙,我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我无法说话了。

      像掉入三岁前的黑夜里,被恶魔无情吃掉了所有声音。

      我又回到了寂静之地,那里没有月亮,也没有妈妈。

      “喂,小鬼。”卡尼爷爷蒙住了我的眼睛,“害怕就别看。”

      过了一会,本来应该还在海外的爸爸竟然出现在了这里。他急匆匆地赶来,连脚步都夹杂着风声的呼啸,像是很久没有休息过,黑色的眼睛里布满血丝。

      爸爸身上穿着兵团的新制服,黑色的,隐没在黑夜里,上身还披着绿色的飞翔之翼。

      看见满地的断壁残垣,爸爸目眦尽裂,几乎爆发全部力气向实验室原本所在的地方冲去。

      他甚至没有看见我。

      当我看见爸爸站在满目狼藉之间,垂首颤抖时,我觉得他生命里的一部分已经随着这阵盘旋的风一同死去,不复存在。

      之后的事变得很混乱,我因为年纪太小当时又太过震惊伤心,很多事情无法参与,也搞不太懂,只能尽量描述我所看见和我知道的那些。

      后来出现了业魔。

      没错,是业魔,是出现在很多人噩梦里,吞噬人们血肉的业魔。那也是我第一次见。

      惊天巨雷之后,凭空出现的业魔有着绿色的眼睛,长长的头发,他每跑一步地面便隆隆作响,冲向废墟。

      卡尼爷爷逼不得已抱着我跳上了旁边的屋檐,冷笑道:“哦?这就是你们的王牌?”

      业魔疯了般扫过断壁,企图从里面寻到生机。

      爸爸发动飞天动力装置,甚至从腰间抽出了双刀,眸光里是雪亮的神色。

      在他动作之后,尼尔德、伊冈达、奥鲁多叔叔还有西佩尔阿姨同他站在了一起。

      “混蛋,竟然要在这个时候添乱。”

      过一会竟然又出现了另外的业魔,要高大许多,全身包裹着红色的血肉。他缠住原先的业魔,似是想让对方冷静下来。

      然而业魔实在太大了,即便他们不想,也让所有人心惊胆战,落荒而逃。

      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刻,爸爸蓦地停下了动作。

      他的眼睛骤然瞪大,紧紧盯着地面的一角,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业魔用它的力量掀起了那块巨大的水泥板,水泥板下,露出道小小的门栓。

      是的,地下竟然有道门。

      接下来的事,我想,如果你们生活在这里,应该都已经知晓。那场爆/炸里奇迹的幸存者,他们躲在房屋下建造的防空洞里,躲过了这场劫难。

      我的妈妈就在里面。

      她本来应该在实验室,却正巧被拉去手术室救急。爆/炸发生时,她带着手术室的所有人拖着还在麻醉的病人躲进了地下防空洞,并在那里完成了这场艰难的手术。

      防空洞是当时埃里克伯伯坚持要求修建的,果然派上了用场。

      然而当时手术探照灯被炸得从天花板掉落,妈妈为了保护病人,手臂被划伤,留下一个很大很大的口子,还有很多很多的血。

      被拖出来时,她还喃喃道:“注意清创,后面不是无菌环境,要尤其注意观察后续的感染情况。”

      她很怕因为手术后面的环境恶劣,导致病人术后感染。

      爸爸没说话,只是将妈妈紧紧按进自己的怀中。像一把藏锋的刀,收起骇人的尖锐,没入柔软的鞘。

      那是一场无人知晓的失而复得。恐怕没人能清楚地说出,爸爸在之前究竟失去了什么,又在此时得到了什么。

      两人在一片狼藉中静静相拥。

      黑色的制服,绿色的披风,还有染血的白衣。被夜风猝然吹动,交织相融,久久不离。

      008.

      两个业魔化成人形,竟然是亚伦哥哥和阿尔特哥哥。

      米卡萨姐姐紧张地扶住摇摇欲坠的亚伦哥哥,阿尔特哥哥也浮现疲惫的神色。

      兵团的叔叔阿姨迅速清扫出合适的地方,在周围居民的协助下搭建了许多临时帐篷,用来救治伤者。

      现场总算看起来没那么糟糕混乱,要有秩序不少。

      卡尼爷爷把我送到妈妈在的帐篷门口,推了推我的背,示意我进去。

      我疑惑地回头,爷爷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他摆摆手,戴上自己的黑色帽子:“去吧,臭小鬼。”
      本来就只是受爸爸妈妈的嘱托前来照顾我,既然爸爸妈妈回来,他们也没有大碍,卡尼爷爷的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妈妈说过,我们对卡尼爷爷而言,是一根细细的线。线的那头绑在家里,他需要的时候就会顺着线回来。线不必捆住他,也捆不住。

      所以,就算有很少的相聚也没关系。

      我知道,卡尼爷爷又要走了。

      他目送我走进帐篷,重新消失在黑夜里。

      帐篷里面窄窄的,只有爸爸妈妈两人。妈妈半靠在椅子上倒抽凉气,如同一只翻着肚皮的咸鱼:“疼疼疼疼疼……轻点……”

      爸爸半跪在她身前,正在替她缝合伤口。黑色的刘海垂落,隐藏他细长的眼睛,也遮住他眼神里的微光。

      “不疼怎么能让你那不知道想什么的脑子里多长点记性。”他没抬头,只是又往前俯身。

      “疼得厉害就咬我。”

      大约是疼得确实厉害,妈妈真的低头咬了下爸爸的侧脸。

      只小小的一口,很快她又贴着爸爸的脸,轻轻亲了他,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爸爸难耐地“啧”了声。

      抬头时妈妈看见了站在帐篷门口的我,眼里露出惊喜的神色:“塞勒涅宝宝,你怎么来了?”

      我迈着小短腿走到妈妈身前,妈妈用没有受伤的手摸了摸我的脸,柔柔的,像风吹过。

      “宝贝,怎么不说话?”

      爸爸停下缝合的动作,看了看我。见我除了略显沉默,好在全身上下完好无损,狭长的眼睛稍稍眯起:“我就说卡尼那家伙不靠谱,不能把孩子交给他。”

      他觉得我不应该在这里,这里太乱,不适合孩子。妈妈的模样也很糟糕,会让我害怕。

      妈妈讪笑:“还不是怕她有危险……”
      没想到对方那么凶狠,直接袭击了实验室。

      我抱着妈妈另一只没受伤的小臂,慢慢趴在她的胸口。听到她左胸处跳动的心脏,扑通、扑通。

      妈妈有颗强大的心脏,爸爸也有。

      “怎么了,宝贝,是不是吓到了?”妈妈轻哄道。

      我说不出话,只抱着妈妈的胳膊,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胳膊,嗅着她身上淡淡的烟尘和消毒水的味道。

      爸爸剪断缝合线,替妈妈包扎好后,站起身用酒精细细将手消毒,这才走到我手边从背后提起我。

      他眼尾微微下垂,眼型细长,目光落在我身上很是专注,片刻突然道:“喂,不对劲,小家伙是不是没法说话了。”

      妈妈脸色立刻变得严峻。爸爸把我送到她面前,又半蹲下来让我坐在他的膝盖上,两人俯身看着我。

      我笑了笑,想要挡住他们的目光。

      妈妈却扣住了我的手,她看出我想要躲避的心态。

      “塞勒涅,”妈妈认真道,“你应该知道,每个人都会死的。爸爸妈妈也是。”

      我仿佛被看不见的棍子重重一击,浑身剧烈颤抖。我张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瞪着妈妈,见她表情平静,像是在说件稀疏平常、轻描淡写的事。

      爸爸似乎也被惊了一跳,他抱住我,对妈妈道:“你在说什么胡话,伤到脑子了吗?!”

      听见爸爸的声音,扼住我喉咙的大手蓦地松开,本来已经发不出半点声音的我爆发出惊人的哭嚎。

      如同婴儿出生之时的第一声啼哭,嘹亮高亢,不管不顾霸道地宣告着自己的到来。

      孩子的善恶非黑即白,此时的妈妈就像故事里的怪兽,像不讲道理的业魔,凶恶残忍。她撕开伪装的面具,向我揭示最冷酷无情的现实,甚至不愿意赋予温柔地包装。

      她明明最会说童话故事。
      她明明最会说好听的、有趣的话,每次都能将我哄得开开心心,让爸爸都拿她没办法。

      她明明可以,可这次她偏偏不愿意。

      妈妈想要抱我,我狠狠推开了她,反手抱住爸爸,埋在他的肩膀处哭得尖厉凄惨。

      我向来乖巧话少,安静地时候多,闹心的时候少。但我不想了,不想再做乖宝宝,不想做听话的宝宝。

      用蹬腿吃奶的劲哭嚎。抗拒妈妈,抗拒着妈妈告诉我的事情。我不想知道,也不愿知道。

      爸爸站起身抱着我离开帐篷,离开之前他两指钳住妈妈的腮肉,往旁边重重一扯。

      妈妈吃痛得捂住脸,他面无表情地抱着我转身离开。

      帐篷外围了些兵团的叔叔阿姨,尼尔德、伊冈达、奥鲁多叔叔都在,西佩尔姨姨也在。他们听见了我的哭叫,担心地跑到这里,以为出了什么事。

      “没事,”爸爸轻柔拍着我的背,“都去忙自己的,别傻站在这里。”

      他抱着我穿过喧闹的人群,静静站在坍塌的废墟一角。

      天边泛着淡淡的白,很快朝阳就会升起,迎接新的一天。

      我几乎要哭着尖叫出来,紧紧抱住他的脖子,委屈地崩溃:“爸爸……爸爸!”
      “不要死……呜呜,不要死……”

      “小家伙,哭那么大声做什么?爸爸没有死,妈妈也没有,我们不是都好好的。”爸爸压低声音,在晨曦的华光下,露出不经意间地温柔。

      他拿出手帕慢慢擦我的脸:“脏兮兮的,都快看不见眼睛了。擦擦鼻涕,啧,要滴到嘴里了。”

      我环着爸爸的手臂,感受到他衣服下紧致的肌肉还有来自身上温暖。他特别爱干净,三天两头就要在家里打扫卫生,要是我在院子里玩得久了,还要看着我好好洗手。

      此时,那双那干净的手不断擦着我的眼泪,还替我擦鼻涕。

      虽然爸爸时常面无表情,垂着眼尾,像死鱼眼,看起来凶凶的,但其实小朋友们都特别喜欢他。

      有次爸爸去福利院里给孩子们送糖果,妈妈下班后带我顺路去接爸爸回家。看见被孩子们围着的爸爸,我是说,无论谁看到那个画面都会想要微笑。

      爸爸是很好很好的,他和妈妈一直用自己的钱支持修缮福利院,让很多失去父母的孩子能读书,能生活。

      妈妈也是很好很好的。

      我吸了吸鼻子,重又靠向他的肩膀。

      009.

      我想,爸爸妈妈在吵架。

      从临时帐篷回来后,我哭得累极了,被爸爸哄着睡下。其实也没有睡很久,因为觉得肚子扁扁的,好饿,于是决定爬起来吃饭。

      经过书房时,听见爸爸妈妈的争吵声。

      “……她那么小,你不该……”
      “……别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子……她比我们想象中的更敏感,欺骗没有任何作用。”

      “那你也不该……她才多大?”
      “你也懂的!难道小时候,你也不是这么过来的吗?!”妈妈提高声音,“你知道我们是为了什么,埃里克这么多年不恋爱不结婚,兵团每年成家的人才有多少,你比我更清楚大家是为了什么!”

      死是避无可避的事,尤其生在我们这样的时代。

      我登时明白,其实妈妈说出那句话后,爸爸和我一样生气,或者说——他比我更生气。所以他选择抱我出去,安慰我,也是让自己冷静。

      爸爸不是不清楚死亡这件事。

      他只是无法接受妈妈说自己会死,更无法接受妈妈平静地说出如此残忍的话。

      就像拿着刀在心头割,一块又一块,割得整颗心都支离破碎,不再完整。

      吃饭时他俩应该是在冷战,但又不想让我发现。肢体触碰时别别扭扭的,两个人目光相碰又火速分开。当然,妈妈要好些,她时不时就要瞪一眼爸爸,眼神里充满着控诉。

      我默默放下自己的猫咪小碗——这是爸爸特意给我买的,跑到妈妈身边,踮起脚亲了一口她的侧脸。

      我不怪妈妈。
      从来也没怪过,以后也不会。

      亲完她,我又跑到桌子的那头亲了亲爸爸。

      做完这些重新拉开自己的小凳子,捧着碗接着吃饭。爸爸做的饭香香的,很好吃。

      我的举动打破了爸爸妈妈之间的僵硬,停滞的空气缓缓流动,他们开始不咸不淡地说些话。

      妈妈说:“今天天气不错。”
      爸爸说:“是吗。”

      妈妈又说:“今天的布丁软软的。”
      爸爸又说:“还不赖。”

      说到最后妈妈又瞪起眼睛,气鼓鼓地把软和和的布丁戳成了碎片,再哇得一口灌下去。

      不过他们冷战的时间没能持续太久,爆炸之后有太多事需要处理。

      埃里克伯伯到达伊莱与那边的人交涉后,很快意识到他们将要动手,所以和爸爸迅速动身回来。爸爸要比埃里克伯伯快些他凭借着自己强大的身体素质赶在半夜回到了布岛。

      埃里克伯伯要慢一步,不过也在上午回到了兵团。

      恩吉斯姨姨没有在实验室,埃里克伯伯怀疑兵团里还有内/奸,所以使了一招“调虎离山”、“里应外合”(这都是妈妈教我的成语)。以自己和爸爸出去放松敌人警惕,又故意让恩吉斯姨姨整理实验室的数据,假意送到兵团,由阿尔特哥哥接应。
      埃里克伯伯他们本以为对方会袭击兵团,没想到会直接对实验室下手。趁着实验室混乱之时,藏在兵团的数据资料也被窃取走,幸好大家防备在先,对方拿得东西没有用。

      “也不能说没有用,我还是用了摩斯密码,让他们感受下破解谜语的快乐。”妈妈托着下巴得意道。

      “破解出来的结果是什么?”恩吉斯姨姨推了推眼镜,“怪不得我看你之前在捣鼓什么东西,原来就是这个吗?”

      “是呀,给他们准备份礼物嘛。”妈妈笑道,“破解出来的东西是……”

      “哈哈哈哈傻了吧,逗你玩。”

      众人:“……”

      爸爸捧着红茶的手微顿,无奈地瞥了眼妈妈。

      “我又不是不公布数据,等到我把实验报告写出来自然会和其他国家共享,他们太急了。”妈妈不满道,“明明说好后续会合作,真是半点信任也没有。”

      埃里克伯伯皱着眉头:“根据吉克给的消息,此次去伊莱,他们内部也有分歧。”

      后面的事我就听得不太懂了。只知道他们那边似乎也分了好几派人,有人觉得布岛必须灭掉,恶魔之子们不能存活。有人认为可以合作,解除恶魔之子们身上的诅咒。更有人忌惮现下布岛的科技,想要毁掉这些。他们各有各的想法,行动也并不统一。
      总之是危机四伏,并不乐观。

      但埃里克伯伯又说,这是挑战也是机遇。人心不齐,我们就有了主动出击的余地。

      讨论到最后,还有亚伦哥哥的事情没解决。

      在得知妈妈的实验室被炸后,亚伦哥哥冲动了。他竟然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变成业魔,虽然初衷是为了救人,却也给大家带来了不可设想的后果。

      “亚伦,那边也一直在找你,你知道我们都要保护你的,对吧?”恩吉斯姨姨道。

      亚伦哥哥却不太服气,他宝石绿的眼睛里充斥着不解,更多的是痛恨:“难道就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们受到袭击?眼睁睁看着思雅的实验室被炸?她这次是逃出来了,下次呢?!”

      他不想再这样坐以待毙下去,成为被动的一方。

      亚伦哥哥永远想守护自己的朋友们。他的心很大很大,装得下过去、现在、未来乃至无尽时空。可他的心又很小很小,只能装得了自己的几个无比珍惜的朋友。

      妈妈开口了,她怒气冲冲道:“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们也能保护你,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们可以做到。我说可以做到就一定会做到!”

      “因为你们都在受伤,一直在!”亚伦哥哥失控道,“而我就坐在这里无能为力!你差点死掉了……”

      米卡萨姐姐不得已抓住他的胳膊,想要控制他的冲动。

      “你是笨蛋吗?!”妈妈跳起来吼道,“你在,我们都不会死,你不在了我们才会死。亚伦是大笨蛋,我们对你的心和你对我们的心是一样的你懂不懂啊?!懂不懂!”

      她说得超大声,我从来没见过妈妈用这么大的声音说话,连亚伦哥哥都怔愣在原地。

      说完妈妈转身抱住爸爸,哽咽道:“兵长,你快替我踢他,气死人了。”

      爸爸微微歪着头,单手护住妈妈:“喂,臭小鬼,让我踢一脚,这事就算过去了。”

      在埃里克伯伯的命令下,亚伦哥哥和阿尔特哥哥都挨了处分,对外界他们还需要商量该如何解释。

      至于被炸毁的实验室里的数据……

      妈妈从我们家里的书房中左找找右翻翻,成堆像草稿纸似的本子被抱出来。

      她累得气喘吁吁道:“不会真以为我没备份吧?!”
      怎么可能,凡是写过毕业论文的人都知道,有条件的情况下恨不得每份材料都有十八个备份。

      “什么时候有计算机就好了……”妈妈边整理边嘀咕,“这样我可以存好多硬盘,还可以存云端,而不是手抄……”

      恩吉斯姨姨看完文件后眼睛发亮:“真有你的啊思雅!我那里只有部分数据,这下不用担心了!”

      白天的事情之后,爸爸妈妈的冷战也宣告结束,一天的时间都没有到。

      晚上兵团的叔叔阿姨们走后,妈妈就把爸爸压在书房的地板上。为了方便冬天我和思思窝在一起看画册,爸爸在书房的地板上铺满了暖暖的毛毯,我可以在房间内放肆地打滚、睡觉。

      妈妈大声叫我:“塞勒涅,塞勒涅,快来快来!”

      我噔噔噔跑过去,就看见妈妈双手紧紧桎梏住爸爸,坐在他的双腿上,不管不顾地在他脸上这里亲一下,那里亲一下。

      爸爸皱着眉头,看似很是嫌弃,眼里却满是包容。

      我跟着扑倒爸爸身上,跟着妈妈一起亲爸爸。

      “喂,够了,啧……都是口水,脏死了。”

      黄色的光晕下,我们牵着手跳舞。

      爸爸避开妈妈的伤手,拉着妈妈完好的手,妈妈踩着爸爸的脚靠在他的肩头,我抱着思思,思思喵呜喵呜得叫。

      铺着毯子的地面好软,像踩在雪里,一路化到心底。

      010.
      在有关对我的“死亡教育”方面,爸爸还是对妈妈妥协了。他面对妈妈时,就是很没办法。

      妈妈伤好不久,他们就带着我去了公墓。

      公墓里躺着很多曾经兵团的叔叔阿姨,他们整整齐齐地躺在一起,睡在格子样的小盒子里。

      密密麻麻的墓碑上刻着许许多多名字,我掰着指头算了算,躺在这里的人很多都只活了二十岁。三十岁以上的几乎没有,还有许多只有十几岁。

      “他们……也是那群想看海的人吗?”我疑惑地问。

      妈妈和爸爸四目相对,点点头:“是哦。”

      “他们走了一百年。”我蹲在墓碑前发出惊叹,好多好多的他们加在一起走了一百多年。

      “他们比爸爸妈妈都要小很多,”妈妈也蹲下来,轻轻抚过我的发顶,“他们没能看见海,却让我们看见了。”

      “只要我们看见了海,他们的付出就有意义。”

      我似懂非懂地看向妈妈。

      爸爸立在墓碑前,献上他带来的白色小花,低头对我道:“死亡的意义是由活着的人赋予的,只要我们一直记住,献出的心脏就有意义。”

      我的指尖划过墓碑的名字,感受到丝丝凉意。

      也许躺在盒子里的这位阿姨,也是爸爸妈妈的女儿,是情人眼底的所爱,也曾像我一样走在大街小巷,没准和我一样爱吃土豆,也喜欢百合花。

      我该怎么去描述心底产生的那阵颤动。
      那刻,我觉得他们都活着,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活在我们心底。

      爸爸的妈妈也埋在公墓,我应该叫奶奶。

      妈妈说,奶奶很爱爸爸,但在爸爸年纪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爸爸又说,小时候是卡尼爷爷帮他将奶奶埋葬,等他来到地上后,把奶奶的坟也迁了出来,和爸爸昔日的战友们躺在一起。

      他想让奶奶库谢尔也享受太阳。

      “奶奶,永远活在爸爸和妈妈的心里哦。”妈妈笑着说,“死亡从来不是终点,宝贝。就像爸爸说得,只要我们始终铭记。”

      “那妈妈的爸爸和妈妈呢?”我追问。

      妈妈略微沉默,很快又笑出来:“他们也在妈妈的心里,永远都在。”

      我看了看爸爸,又看了看妈妈:“公墓的叔叔阿姨,也在爸爸妈妈的心里。”

      “对呀。”
      “嗯。”

      爸爸和妈妈都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前几日有关死亡的阴霾终于被冲散,我眯着眼睛笑起来,左手拉着爸爸,右手牵着妈妈。

      “那我明白啦。”

      妈妈满脸好笑:“你明白什么啦宝贝?”

      “他们都藏在爸爸妈妈的心底,所以,从爸爸妈妈的心里长出了我。”

      爸爸和妈妈惊讶地看了眼彼此。

      我恍然拍了拍手,笑道:“是他们让我来爱你们呀!”

      011.
      没想到我一句话会有那么大的威力,妈妈蹲在路边哭得泪眼汪汪,我跟爸爸两个人都没法让她平静下来。

      她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特别认真道:“小月亮,你可能是个天才。”

      天才不天才的,我才不明白呢。

      我只知道,等待了快一年,院子里的小花园土壤翻了又翻,我们种的豌豆终于活了。爸爸搭起了篱笆式架子,豆苗爬到了架子上,我该要去上学啦。

      医疗交流中心项目重启,妈妈和恩吉斯姨姨实验室有关艾尔迪亚人的血液和神经研究数据公布,震惊世界。下一步她们决定开始进行“改写”计划。

      伊莱来了很多人,据说有什么皮克啦、波尔克啦,好多好多名字,我根本记不住。所以爸爸妈妈都变得十分忙碌。

      妈妈启程去国外开学术交流会,本来应该由爸爸陪同的。可我要开学了,爸爸答应了要送我去上学,他不会对我食言,所以爸爸留下来照顾我。

      晚上我坐在他的腿上预习功课,他从书房的抽屉里拿出了包着封皮的本子。

      我把新书翻完了,趴在爸爸的胳膊上,问他在看什么。

      爸爸对我说,这个本子里记录着过去的故事。

      那是有关他、有关妈妈、有关埃里克伯伯、侦察兵团、地下城,无数墙内生活的往昔时光。

      爸爸写得字就像他的人,挺直板正,印刷字似的端正,兵团里再没有人写得比他更好看。

      他的文字也像他的人,冷峻嘲弄,却流畅柔软。

      我在里面看到了妈妈。是年轻时的妈妈,大大的眼睛笑意盈盈,长着一头黑色的长发,披着绿色披风,特别明媚,特别张扬。

      “妈妈。”我指了指本子上画着的人。

      爸爸轻抚我的发顶:“是的,是妈妈在兵团时的样子。”

      他在想她。

      原来想念即使不说出口,也会从眼睛里漏出来。

      我也想她。

      我抱着爸爸的胳膊,继续翻看着笔记里的故事。里面有伊丽莎白姑姑、法尔兰叔叔、埃里克伯伯、恩吉斯姨姨、当然还有亚伦哥哥、米卡萨姐姐。

      “为什么有的人变黑了?”我看见爸爸涂黑了好几个名字,其中就有伊丽莎白、法尔兰、埃里克、恩吉斯。

      爸爸沉默半晌,缓缓道:“也许,在另个世界他们没能活着。”

      “没关系的爸爸,”我说道,“他们永远在我们心里。”

      他都记了下来,因为爸爸也很想要都记住吧?一点点都不想遗忘。

      “我也可以写吗?”我问。

      爸爸回答:“当然。”

      他将笔记新页摊开,递给我一支笔。

      我咬着笔头苦思冥想,想到最近发生的事,想到爸爸妈妈带我去看海,还有公墓里躺着的格子。

      “从前有只月亮,想要去看海洋。于是离开家乡,去往四面八方。”

      我感觉到爸爸身形微僵,他低下头认真地看我继续写。

      “四方没有海洋,有的只是高墙。高墙伫立天上,快要遮挡太阳。”

      “月亮洒落遍地光芒,想要找到落脚的地方。”

      “她看到,膨胀的身躯、纷飞的炮火、恋人的分离。
      四周茫茫,何处为家。”

      “最后月亮,找到一只落泪的眼睛。”

      “眼睛里,落下一滴小小的海洋。”

      “原来,她出生于海洋,海洋就是她的家乡。”

      也许,我会接过爸爸的笔继续写下去。写我们的故事,写那些后来的故事。

      012.

      我上学了。

      妈妈说的应该是对的,我可能是个天才。

      笨拙的、不会说话的塞勒涅,在上学后突然展露出惊人的锋芒,超过同龄小朋友一大截。

      老师们决定让我跳级。
      一级不够,还要往上跳、再往上跳。

      爸爸妈妈又开始忧愁起来。

      妈妈叹了口气:“塞勒涅,你能不能长得慢点呀?”

      爸爸正在喝红茶,他没接话,可惜妈妈出卖了他。

      “爸爸总觉得还没为你做些什么,你就快快长大了。班上比你大的小朋友会欺负你吗?”

      爸爸怎么会没为我做什么呢?我很诧异,他和妈妈给我的已经太多了。而且,我觉得爸爸妈妈实在是有些太操心啦,我可是人类最强的孩子,谁会欺负我呢?

      我停下手中的笔,开心地抱住爸爸:“怎么会,爸爸会帮我的。”

      最近学校里在搞一个活动,鼓励我们年级的小朋友给外面其他国家的小朋友们写信,和他们做“笔友”。要写我们生活里的事,快乐的、难过的、有趣的都可以。

      老师们会帮助我们把信寄出去,撒遍四面八方。

      同年,由于实验室和医院被炸的事情公布,引起震动。布岛举行了默哀仪式。埃里克伯伯以舆论为手段,推行了“禁止攻击学校、医院;禁止攻击无辜的妇女与儿童”的世界公约,毫无悬念地通过。

      我坐在教室里,和同学们一起思考着手边要寄出去的信笺究竟该写什么。

      伴随着公约达成的消息,学校的广播里传来歌唱的童声,和平鸽煽动翅膀,飞向天际。

      “从前有只月亮,要去寻找海洋……”

      我想,我知道要写什么了。

      我要接着去写,四岁那年,爸爸妈妈带我去看海。

      我好小好小,生活在这广袤大地的天之涯,海之角。

      脚下踩着波浪,哗啦哗啦作响。

      爸爸妈妈带着我钻进海里游泳,妈妈给我挑了黄鸭子的游泳圈,我挂在脖子里,每次浪头打过来,就身不由己的在海水里翻涌。

      我们一直游,一直游,游到海水变蓝,和天相接。

      游累了,爸爸带我回到岸边。我用沙子堆起了大大的堡垒,堡垒是兵团的样子,庭院里还要栽种苍天大树。

      妈妈还在海里兴致勃勃地游,划拉着四肢,扑棱着手脚。

      爸爸担心她,不时就要看看她,再看看我。最后,忍无可忍地把顽皮的妈妈从海水里拖了回来。

      我在沙滩上捡到了好多漂亮的贝壳,放在耳边可以听见大海的呼啸。我还在石头缝里找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小螃蟹,爸爸帮我放进了桶里。

      夕阳西下时,我们踩着晚霞回家。

      妈妈游泳游得太累了,累到不想走路,坐在沙滩上伸手要爸爸抱她。

      爸爸没有办法,只能弯下腰背起妈妈。

      在妈妈面前,爸爸总是认输。他就是没什么办法,对妈妈毫无办法。

      但嘴角是弯起的。

      他一手托着妈妈防止她摔下来,一手牵着我。我拎着塑料小桶,桶里装着好多贝壳和我发现的小螃蟹。

      我们就这样,慢慢又慢慢,缓缓又缓缓,走进晚霞,走向家里。

      这几年里,我模模糊糊触及到些可以称之为生命本质的东西。关于死亡,关于新生,关于爱。

      我难以向你描述这些抽象东西的具体含义,其实连我自己也搞不清楚,这世界上有太多我搞不清楚的东西。

      于是我挑挑拣拣,捡起记忆里这枚珍贵的“贝壳”。也许这就是名为幸福的东西,只要你曾感受过,就永远忘不了。

      致我远方不知名的朋友。
      愿你能感受我的幸福,愿我们都能幸福。

  • 作者有话要说:  后台解锁的时候不小心弄了个空章,于是有了这篇番外。
    整理到这里的时候有点词穷。
    老读者都知道这本被举了两次,每次解锁都不是很容易。这次也是修改了所有名字和部分世界观,为了避免被关键词检索到。如果这样还会被举的话,那么我跟这本的缘分应该也就到此为止了。
    很珍惜和大家的相聚,每次在后台看到很多评论都会觉得很温暖,所以每次很任性地解锁也是出于自己的私心。
    那么,希望这次能和大家重逢得更久些更久些。
    后续可能还会持续修文(继续修世界观),看见更新提示不用太惊讶。
    有什么事我会放在大眼(作者专栏有名字)方便沟通。
    感谢没有取收的大家,你们的喜欢是支持我最大的动力。
    那么,也在这里祝大家元旦假期快乐,新的一年快乐!
    感谢在2023-03-17 14:04:31~2023-11-09 21:59: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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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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