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2.烟雨巷 ...

  •   无山这次要杀的人虽不多,却住得很远。
      远在中原以南。
      他想起了药房疯女人的话。
      江泠风想支开他。
      无山懒得去想为什么,江泠风要他去杀人,他就去杀人。
      他骑着马,不眠不休地往南跑,累了就地和衣而睡,跑死了几匹良马,终于到了地方。
      那是青天白日,无山在镖局门口下马,从正门闯进去,没一个人拦得住他。他一路闯到里面,找到了他要杀之人,比对着画像确认了一番。
      那人满脸悚然道:“你可是紫石峰上来的——”
      那一句话没能说完,头就已经被切了下来。
      无山扯了块布包住那头颅,血却依旧渗了出来,流得他满手都是,于是干脆把布包连同头颅掷在地上不要了。
      他杀人素来干净,极少弄得这么肮脏,却连手都没洗,骑上停在门口的马,转眼不见了踪影。
      他回到紫石峰时,峰上张灯结彩,处处都是红色,在皑皑白雪下映照得艳丽非凡。
      无山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他们说,圣女就要同门主成亲了,是峰上难得的喜事。
      无山不懂什么喜事,他径直去了江泠风的小楼,无人敢拦他。小楼门口挂着两个大红灯笼,一派喜气洋洋。他在江泠风的床榻上倒头就睡,醒来时已是半夜,江泠风坐在他面前,也穿着一身红色,头上戴满珠钗,烛火下的脸更显苍白,唯有一双唇鲜红欲滴。
      “我穿红色好看吗?”江泠风问道。
      无山摇了摇头。
      “我也这么觉得。”江泠风扶了扶头上的珠钗,“不过没办法,新妇只能穿红色。”
      无山胸中有许多疑问,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明日我就要与高黎成亲。”江泠风道。
      “为什么?”
      “只有这样才能杀得了他。”江泠风叹息,“我传你混元功法,让你杀了他,可你却还是打不过他,逼得我只能亲自动手。”

      紫石峰前代门主江源,以混元功独步江湖,率门众犯下杀孽无数,所到之处江湖人无不闻风丧胆。
      不料一世枭雄,遭身边下毒暗算,落得个死无全尸。
      高黎本以为江源一死,混元功也就从此失传,他没想到这世上最后一本混元功法秘籍,就印在江泠风的脑子里。
      十年前,她一字一句地这门功法也刻在了无山的脑子里,却从不许他在任何人面前显露分毫。
      江泠风不让他用,他就不用,哪怕是被高黎打成重伤。
      无山道:“你也一样杀不了他。”
      “我有我的办法。”
      无山知道她肯定有办法,这女人虽然不会半点武功,却比许多武艺高强的人还要难对付得多。
      江泠风起身推开门,屋外朔风裹着雪花卷入,月光照在雪地上,发出莹莹亮光。
      “紫石峰年年都有雪,我不喜欢。”江泠风忽然说,“我想去江南,那儿的冬天也比这儿的春天暖和。”
      无山安静地听着她说。
      “你留在这儿对我已经没用了。”江泠风转身看着他,“但你仍是我的人,我说过,你就算是死,也得为了我死。”
      无山动了动唇,什么也没说。
      江泠风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脸。她的手冷得像冰。
      “今夜你去刺杀高黎,不求得手,只要替我将那些追兵引开紫石峰。这一次,我许你用混元功。两个月后,我在江南烟雨巷青石桥等你,只等你三天,三天之内你若没来,我就当你死了。”

      门主与圣女成婚在即,圣女身边的右护法却因爱慕圣女而不得,恼羞成怒,深夜行刺门主,负伤而逃。
      门主震怒,手下亲信尽出,誓要将叛徒活捉回紫石峰。
      “他要抓回来的不是叛徒。”江泠风道,“高黎怎么忍得了,这世上还有人会混元功法。”
      “门主同你说了些什么?”身后人问道。
      “还能说什么,不过是劝我识时务。我明日就要与他成亲,紫石峰上又处处是他的眼线,我还能逃到哪里去?”江泠风淡淡道,“他还以为来日方长。”
      她看着窗外。
      明日就是她与高黎的大喜之日,峰上处处张灯结彩,一派喜庆。
      “义父,我仍有一事相求。”
      “但说无妨。”
      “我这儿有枚长命锁,劳您派人拿着它去江南烟雨巷青石桥等着,若见着了无山,就把这枚锁交给他,传我的话告诉他,他身上的毒已经解了,紫石峰关不住他,从今往后,天高海阔,再也没什么能够绑住他的腿。”
      身后人握住锈迹斑斑的长命锁,到底什么也没说。
      “你怪我遣走了他?”江泠风问道。
      “你意已决,我无话可说,就算留下他,无山也未必同我们一条心。”
      “也是——我若真遇了险,他不一定肯救我。当年,我传他混元功法,却没给他喂下真的毒蛊。您很生气,说这份妇人之仁迟早有一天会害死我。您说得不错。”江泠风望着窗外飘雪,轻笑,“但我怎么死,死在哪里,因何而死,早就没什么分别了。我若死在他手里,也算得上是一桩好事,他杀人素来很快,也很干净。”
      身后人幽幽叹道:“但愿你不要后悔。”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江泠风看着镜子里自己的面孔,“明日,紫石峰怕是会被染成红的了。”

      第二日的紫石峰果然是一片红。门主大婚,是莫大的喜事。四方堂主久违齐聚紫石峰,接来祝贺。
      新妇一身红嫁衣,脸在盖头底下,但见她身形单薄,步履柔弱,声音泠泠,端得是藤萝绕树的娇柔。
      众人皆知圣女貌美,先天体弱,不能习武,幽居紫石峰一隅。
      门主武功独步天下,二人结为连理,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大喜之日,却有不速之客不识好歹。
      屋内高朋满座,门口却站着个一身红的疯女人。
      疯娘一身破烂嫁衣,披头散发,脸色蜡黄,形容枯槁,疯疯癫癫地往里闯。东堂主出面,将她拦住,见她模样,一皱眉头,就要将人赶出去。
      疯娘高声呼喝:“黎郎,我来和你喝交杯酒,黎郎,你要成亲,一杯酒也不肯和我喝么?当初你我海誓山盟,你难道都不记得?”
      声音字字泣血,声声着泪。
      新娘静静站着,似是全未听见。
      高黎沉了脸色,却说:“让她进来。”
      疯娘听见他声音,面露少女含春的喜色,拢拢鬓边乱发,穿过满座高朋,仿佛真是今日的新嫁娘。
      高黎端她一杯酒,冷声道:“风娘,你我本无甚情义,更无私交。谅你为我门中效力多年,我同我夫人,请你一杯喜酒,喝了这杯酒,便回你的药房去罢。”
      说罢,将杯中酒递给江泠风,见她饮进,自己又倒了一杯,仰头而尽。
      疯娘望着他的脸,怔怔落下两行泪来,酒也未喝,只握住杯子,厉声笑了两句,笑得似哭。便有左右上前来,将她架去屋外,扔进了雪地里。

      婚宴喝到傍晚,新娘子等在喜床上。一身鲜红嫁衣,低眉垂首,一双玉手交叠在膝上。
      高黎似有在她身上嗅见那叫人魂牵梦绕的幽香,小腹燥热,到床边去,握住新娘的素白柔荑,扯下她的盖头。
      盖头下,新娘笑意盈盈。
      她平素不上妆,今日嘴上涂了大红胭脂,一身嫁衣,衬得脸庞肤白如凝脂,火光下,美得惊心动魄。
      紫石峰圣女,素以貌美闻名。
      高黎忽觉腹中一痛,低下头去,一把匕首插在小腹上。
      江泠风柔若无骨的手握着削铁如泥的短匕,笑着,在他腹中又搅了搅。
      他怎会察觉不到这女人握着匕首。
      他怎会为这无一丝内力的女人所伤。
      丹田空空如也,血液冰冷,沿着刀刃流出来的血,猩红带黑。
      屋外,杀声四起。
      红灯笼在风中飘摇,落在地上,红纸竹骨烧成一团灰,火沿着梁柱熊熊烧起。
      “……你下了毒……”高黎道,“……是何时……是何地……”
      江泠风望着他笑:“紫石峰上,想要你死的人,可不止我一个。”
      她已拔不出那匕首,只好松开,手上沾了满手的血。
      血么,总是很脏的,脏得就像死人。
      高黎死死盯住她:“风娘……那杯酒?……”
      “你生性多疑,总是有一朝疏忽大意的时候。”她慢慢擦着手,“风娘的酒,我身上的香,你丹田里的内力。谁叫你武功那么高?功力越高,死得越快。你瞧我,内力全无,于是就能比你死得晚那么一步。”
      江泠风朝他微微笑:“是不是想不到,有那么多人,恨你恨得不惜一命换一命?”
      她端起酒杯,敬他:“咱们还没喝过交杯酒呢。”
      “门主,这第一杯酒,敬你杀我母亲,屠我兄弟,害我自此夜夜难眠。”
      “第二杯酒,敬你囚我父亲,废我经脉,害我十余年不得自由。”
      “第三杯酒,敬我们今日的大喜之日,也是你的命断之日。”

      火已经烧起来。
      人们在屋外互相屠戮,刀子刺进肉里,血液淋漓。
      有人断手,有人断脚,有人断喉,有人断头。
      紫石峰的武功,杀人是最在行的。
      江泠风站在窗边,看屋外熊熊火光。
      今夜紫石峰一片红。
      今日她心情很好,十几年来第一次这样好。
      这样好的时候,她忽然想起无山。
      他在紫石峰下,多半正往南边去。
      江南不似塞北,那儿有桥有水,有燕子有杨柳。一到春天花团锦簇,哪怕是隆冬也难得有雪。
      诗人们写了那么多诗说它好。
      她想等无山到了烟雨巷青石桥,应当已然快入春,听闻南边的春天比这儿来得早,三月已能见桃花满枝。
      江泠风依在窗边,嘴角含笑。今日是个好日子,她的仇人死在今日,无山的仇人也死在今日。
      紫石峰当被烧成一片白地,再也困不住什么人。

      无山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紫石峰下。
      那些追兵被他一个个的,杀得很干净。
      杀他们花了他三四日。
      他偷了匹马,骑着它不眠不休地一路往东南走。饿了才吃,困了才睡,路上已经跑死了两匹马。
      江泠风给他的药还在衣襟里没有动。他早就知道他身上没有毒,这兴许是江泠风唯一没有看穿的事。
      他吃她的点心,住她的房子,学她的武功,替她杀人。
      刮过耳畔的风已不如最初那般凛冽,南方柔和的春风吹散了来自塞北的寒意。
      他要去江南,那儿的冬天比紫石峰暖和,江泠风住在那里,兴许咳嗽也能少些。
      她这个时候应该早就已经启程了,她骑不了马,只能坐马车,又兴许是坐船,一定快不过他。但也说不准,那女人总有些旁人想不到的主意。
      高黎死了么?应当是死了。
      江南,烟雨巷,青石桥。江泠风在等他。
      又或许是他等江泠风。
      她会站在桥上,捧着暖炉,朝他笑。她会告诉他,高黎已死,还有别的人要他杀。
      无山走着,往江南走。自南方来的风吹过他脸畔,紫石峰远隔千里,这风里是江南春意,吹不度玉门关。

      【全文完】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