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好对反派人人喊打呢》观春山

21、身价

　　彼时彼刻，彼情彼景，众人皆静默不语。看看那疯疯癫癫的垂泪新娘，又看看那惨绝人寰的新郎，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好半晌，柳云峤将才叹了口气打破沉寂：“陈公子，你知道夺舍你的人是谁吗？”
　　照理若陈子丘有意识，那么即便被人夺舍处于不能动不能言的状态，也应当能听能记，这或许也是一个能将那二人抓住的一个法子。

　　果然，陈子丘道：“乔，乔风月。”

　　柳云峤点头：“好，本尊记下了，他日必定活捉这二人。”

　　陈子丘一怔，沉默不语地盯着柳云峤，那一双黑黑的眼睛攀满血丝，红若泣血。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终于笑得有些真心实意，沙哑道：“公子，转移了。”

　　柳云峤道：“什么？”

　　陈子丘一字一顿：“那些鬼东西很多，他们已经都转走了。”

　　“……”
　　鬼东西！怨绝！所以这里的怨绝如此轻易便被清剿了老巢！
　　柳云峤顿时心生郁闷，暗道：麻烦！仙都都是什么破事儿！不如滚回鬼域数雪种蘑菇！

　　陆京尧轻微地眯了下眼，忽然问：“桑姑娘是如何被你送出的乌衣镇？”

　　闻言，陈子丘脸上有一瞬的痛苦与恍惚：“……我不知道。”

　　温钰不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我什么都没做，我只燃了一张符。”他道。

　　符？柳云峤想起来了，在袖子里飞快地摸索一阵，递过去：“我道乌衣镇怎会有人燃符，原来这是你的。不过这个符有什么问题吗？”

　　陆京尧觑着那半张符篆，不知想到了什么，眸光有些微的讶然。

　　陈子丘并未接过，苦笑道：“没什么特别的，只是祖上与仙客结缘留下的东西，说是一约既定，万愿可达。我只是试一试，谁知道便成了。”说着，他顿了一顿，喃喃，“可其实若是不成……”

　　柳云峤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毕竟从方才行事风格来看，乔风月若是抓包陈子丘携桑落逃跑，即便夺舍前者，对于后者也实在该赶尽杀绝才对，为什么会放过她？除非……有更让他动心的点。

　　不及深思，陈子丘“哇”一声口鼻喷出一大团漆黑的血，他剧烈抽搐着，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这场面太过迅速，众人都不曾反应，再回过神来时桑落早已哭成泪人，将陈子丘更紧地揽在怀里，哭喊道：“……求你们救救他！公子！求你们救救他！！救救他，我什么都能做，救救他……只要救救他……”

　　空气如死，没人敢应她。

　　一具行尸，心脏乃是重中之重。
　　陈子丘的心脏被金兰捏碎，行动自如也只是因为乔风月，如今其抽魂离去，他自坚持不下。

　　柳云峤想说“对不起”，奈何硬生生卡在咽喉，毕竟这轻飘飘的三个字在“生死”面前太过于苍白和渺小。

　　“姑娘，不好意思啊，我们……唉……”温钰目光复杂，不忍地别过头。

　　“好。”有人平静道。

　　柳云峤呼吸倏顿，不知名的悸动在心头呼啸，循声看去，意料之中地落入一双眼眸。清澄如月华，淡淡若秋水。

　　陆京尧指尖抵住陈子丘的眉心，有缕缕灵光发散开来。

　　时间流逝，逼目的鲜血依旧自后者唇角淅沥淌下，告诉旁人那些输送的灵力不过徒劳。可陆京尧似乎并不在意，他只是平静的将自己的灵力给陈子丘，有一点算一点，有一时算一时，竟有些古怪的执拗。

　　陈子丘微不可察地摇摇头，推开陆京尧，转而将桑落的手贴向脸颊，他就这么安静又用力地凝视她，又是哭又是笑：“对不起，不过真好……还能再看你一眼……”

　　“不！！”桑落泪涌如泉，发出的尖叫撕心裂肺，仓皇向前，只握到那人堪堪化作的一捧灰烬。
　　毫无温度的灰烬缱绻地绕在她的裙裾与脚边，似诉留恋，似说不舍，最终乘风飞过灰白的苍穹。

　　桑落跪坐在地，泪水湿透了衣襟，她却倏然声嘶力竭的哈哈大笑起来，大笑之后时而吟歌唱曲，时而对镜梳妆，时而落泪不止，时而破口大骂，像是又成了那个疯女人。
　　“丘郎，丘郎，我带你出去，我们一起出去呀……”

　　这场景令人心惊，温钰上前一步欲将她扶起，谁料尚未靠近，便被尖叫着推开。城门之下，那黄衣女子如被一张可怕的黑色大嘴吞没。

　　“我们……”温钰心惊胆战道，“就这么放她走了？”

　　柳云峤盯着她的背影，忽然想通一些事。

　　乔风月看似饶过桑落一命，实则恶劣不堪，他只留下她的一魄。
　　七魄有喜、怒、哀、惧、爱、恶、欲七感，而秋实被留下的是“爱”。

　　仅剩的“爱”欲被无限放大，成为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信念，当此信念崩塌之际，就是其人身心崩溃之时。

　　于是当陈子丘身死，桑落与爱别离，那一魄出离悲愤当空破碎，她神思俱毁，变作行尸走肉。

　　想来在路上遇见的其他人，大抵也如她一般。

　　姓乔的当真是好变态！

　　“不然如何？”陆京尧道，“她心中所愿便只一个寻他，既成执念，外人又何必阻挠？”

　　温钰仍是难以理解：“可是人已经死了！而且行尸这个东西你们又并非不知，他们以魂炼体，连转生的机会都没有！”

　　陆京尧很轻地笑了：“谁说她是去真的寻人？”

　　温钰懵住：“你说什么？”

　　柳云峤同样诧异，转眸去看，陆京尧的表情并没有变化，是一种很随意的姿态，可不知是不是错觉那双很浅的眼眸似乎空茫了一瞬，静静地下起一场雪。
　　像鬼域里的、冰冷的雪。

　　奇异的，他听到一声源于灵魂的呜咽，那一点点微妙的痛意在心胸发酵，于是比当年的穿膛一剑还要令人战栗。

　　柳云峤微怔，忽然很想要伸手抓住些什么，似乎是一角轻飘飘的衣摆，一瓣凉凉的雪花。他指尖不自觉地摩挲了下，可原来他并没有什么能抓住的。

　　陆京尧解释道：“他曾经去过的地方，穿过的衣物，甚至是吃过的东西，也未尝不可成为一种那人尚在的念想，她或许便是去寻这些了。”

　　柳云峤回神便听到这一句，当即心绪微妙，忍了半晌，没滋没味道：“你竟懂这些情情爱爱，本尊原以你……”

　　陆京尧眨了一下眼：“哥哥以为什么？”

　　柳云峤不语，心想：自然是以为你不懂情爱，是个榆木脑袋咯。不过，这可真是奇怪，怎么懂这么多还钓不上那棵歪脖子树？

　　“啊！”温玉忽然大叫，白着嘴唇抖了两下，惊疑不定地指着柳云峤与陆京尧，“……一个、两个、三个……怎么、怎么会有这么多个你们？！”

　　陆京尧：“……”
　　柳云峤：“………”

　　柳云峤意识到什么，果然，侧目只见温钰不知何时再次成了人形黑团，他正满脸茫然地掰着指头数人，显然不知自己命在旦夕！

　　行尸既死，怨绝亦灭，乌衣镇灰雾便一点点散了开来，露出本貌后原来也不过是个普通的镇子。

　　陆京尧拎着再次昏迷的温钰，就要出城之际，柳云峤又停在原地，有些迟疑地回头逡巡，颇为奇怪道：“本尊怎么总觉得还少点儿什么？”

　　陆京尧不言，一边眉高高挑起，颇有些要看戏的意思，不过旋即又露出那种很无奈的表情，提醒：“哥哥，你师弟。”

　　柳云峤：“……”
　　是的，还有他的倒霉师弟。

　　纵使心里稀碎，面上也稳得八风不动，柳云峤低咳一声，仿佛早已预料般说：“嗯，是本尊没来得及说就被你抢先了。”

　　陆京尧也很抱歉：“是的，是我多嘴了。”

　　柳云峤：“……”

　　日近西山，昏黄的日光洒了客栈一地。此地近笛吹岭，地处偏远，并没有什么人来，是以此刻静悄悄又暖洋洋的气氛熏得掌柜昏昏欲睡。

　　忽然门铃丁当一响，掌柜脚下一个踉跄，咚一声撞到了腰，这一痛便醒了个彻底，下意识堆笑地抬起了头：“客官，里面——”
　　声音戛然而止，笑容僵在脸上，掌柜惊悚地看着进店的一行人。

　　见状，柳云峤停在门口，背着师弟心里狂叹气。
　　不怪掌柜，毕竟他们四个壮汉浑身浴血，身上乱七八糟，非但凶神恶煞，还一脸贫穷，横看竖看都就绝非好人。

　　不过此时不努力，彼时睡大地。柳云峤抹了把脸，微作仪容整理，试图努力塑造一个正面形象，和善道：“那个，掌柜……”

　　“不成，不可以。”掌柜冷着脸打断他，嫌弃的对几人摆手，作势往外赶人，“滚滚滚，赶快走！”

　　柳云峤还欲再说，忽地被人拍了把肩，只听陆京尧温言道：“等等。”
　　话音未落，几人都看向他，被注视的本人则从容不迫，不慌不忙地腾出一只手在腰间一摸，下一瞬一节玉笛被他夹在指尖。

　　那玉笛澄澈透明，品相极佳，尾部缀着一粒明珠，轻轻一摇，叮当一片，煞是好听。此等仙品，握在他手中极衬他的手，更衬他的人。

　　柳云峤还在好奇这是什么意思？便听身旁传来倒吸凉气之声。
　　掌柜不知看到了什么，眼瞪如铃，大张着嘴好半晌没吭声，良久，抹着汗瑟瑟然道：“……哈哈哈……成，成，有什么不成的！”
　　他态度陡转，笑容满面，连拉带拽的往里迎客：“大人辛苦，您里面请！里面请！”

　　“……”
　　柳云峤稀里糊涂的就被推进了店，看看笑如春花的掌柜，又看看习以为常的陆京尧，默默拉了一下人的袖子，睥他，眼神无声的催他解释。

　　陆京尧点头，凑近他：“哥哥，请看。”

　　柳云峤四下望望，这客栈干净整洁，桌椅板凳排放整齐，若要住宿估摸要上二楼，所以……有什么需要值得注意的地方吗？幽幽问：“要看什么？”

　　陆京尧屈指指向自己：“我。”

　　“你？”柳云峤纳闷。

　　陆京尧颔首，笑眯眯道：“就是我，我可不是什么穷小子。”说着，他指指客栈，彬彬有礼说，“这个，个人产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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