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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铁男】烟花绽放时 ...

  •   源氏山环线最出名的两个车手都来自绿川车行。一个是从不知哪儿来到湘南的二十出头的车手,铁男;另一个是车行少东家,阿岚。

      说是少东,但阿岚是个女生,湘南骑手圈里无人不晓的美女。提起她,伴随的词汇总是漂亮、火辣,以及一些有贼心没贼胆的窃笑。

      在又一次飙车赢了又跟不服气的对方打了一架带着擦伤回家之后,她老爸绿川大叔又恶狠狠地指着她鼻子说她不像个女孩子,再也不许去飙车、打架!知不知道!

      然后在阿岚气呼呼跑回房间之后,绿川大叔又把最好的机车零件和最新的护具送到她的私人小仓库里。

      这种事铁男经历好几次了,深知指望绿川大叔管教阿岚,那就是没指望。于是他等在仓库门口,绿川大叔走出来时,他跟上去,低声道:“我看着她,不叫她受伤。今天也没大事,岚姐只是擦破点儿皮。”

      女孩子力气小,真跟人动手太吃亏了。混混好对付,但万一碰见个真正的恶徒,怕不止拳脚上冲突那么简单。铁男真不知道自己没来的那些年,阿岚是怎么跟人打架的。但从他第一次看见阿岚惹事的本事,他就再也没敢放阿岚自己出去野。他不一样,他是男人,打架了不起挨顿揍,他不怕疼。何况多半是他打赢。

      绿川老板恨恨地给了铁男一拳,挑剔道:“原来只有阿龙,她就敢直接砸人家场子。现在加上你,她不得拆人家房啊!”

      铁男捂着肩膀讪笑,他都憋好久了,终于忍不住问了,“绿川叔,岚姐一直都这么猛的吗?那她从前……”

      绿川四十多岁,标准的街上哪儿都能看见的普通人家中年大叔,一米七几的个头,头发开始稀疏,眼角有了纹路,肚皮鼓起来了,胳膊腿上的肌肉倒还结实。幸好大叔五官不错,很耐看,要不也生不出阿岚那么漂亮的女儿。

      “她从前还不是仗着我的名号。”绿川叔拍着胸脯自我介绍,“你新来的,你不知道,往前十年,我在湘南未逢敌手!”

      铁男总觉得这话里有吹牛的成分。但他一个打工人,吹捧的话不太说得出是他性格里的实诚与傲气,但也不能当面驳老板的面子,只好努力认真点头,表示自己很信。

      关了店门,时针已经走过挂钟的顶点。铁男思来想去的心里不安静。

      他住车行休息室,因为是外地人,来湘南无依无靠,租房还要另付钱,索性问绿川大叔要了休息室钥匙,拿值夜班当房租。绿川父女俩住车行后边那栋楼,图方便。

      铁男叼着烟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烟吸到一半,到底还是爬起来。

      按说这时间他不该去打扰阿岚,毕竟男女有别,他怕阿岚不自在。其实主要是他自己不自在。但要不去看看,他的心一直在那儿翻腾,一来担心阿岚的擦伤,二来担心阿岚和绿川大叔赌气,晚上要睡不好。

      他又看看表,告诉自己好几遍:江湖儿女主打的就是一个胸怀坦荡不拘小节!然后带上红药水、黄药水、蓝药水、紫药水、蒸馏水……往后楼去了。

      阿岚开门看见铁男捧着的满手药水瓶,把那些气恼都融化进了五颜六色里。“进来吧,你这小子。你这是打算拿我当画布吗?”她甩过利落的披肩发,给铁男让开进屋的路。

      阿岚的头发和铁男的差不多长,但她是削得很薄的直发,还挑染了几缕金,风格飒爽。而铁男则是纯黑大卷,光看头发铁男反而更像个女生。然而看脸就得感叹幸亏他不是。

      “喂喂,阿岚你尊重我点儿,二十多了你叫我小子?好像你大我很多似的。”铁男低声抗议。他岁数确实比阿岚小一点。但真的就一点点!所以在外面他叫她岚姐,但面对她,他只肯叫她阿岚。

      “那你二十几到底?”

      “反正二十多。你又二十几?”

      此时阿岚上身穿了一件运动背心,把胳膊都留在外面,下身倒是挺保守地穿着松软的阔腿长裤。但铁男的眼睛一点儿都没敢乱瞟,直盯着阿岚的胳膊。

      “不要问女生年龄,基本礼貌懂不懂?”阿岚笑着,请铁男到沙发坐,也没说给他倒杯水什么的瞎客气,坐到旁边单人位上,对着铁男略低着的脑袋伸出了胳膊给他看。“这么晚来给我送药水……所以你到底二十几?”

      眼前是阿岚扭着的手肘内侧,擦伤了一片,比手掌还大的一块嫩皮像鱼鳞样地勾起来,铁男看着就感觉自己的胳膊跟着火辣辣疼。还有他对着这样大方的阿岚竟有些羞涩,让他更不敢抬头,只好边放下药水,边嘟囔:“真不公平。这种事需要男女有别?我二十一。”

      阿岚的胳膊都举酸了,伸得更近些,“到底要不要帮忙?我反正比你大。”

      铁男快速瞟一眼阿岚笑眯眯的眼睛,扭开蒸馏水开始帮她清创口。他尽量轻些,怕弄疼了她,他大而粗糙的手显得阿岚那段作为赛车手在女生里绝对算得上结实的胳膊那么纤细。

      “你以后别那么冲动。”他跟着棉签的滑动慢慢说,创口乖顺下来,但他知道很疼,因为他的心疼得直抽抽,“你是女的,动手你吃亏你懂不懂。”

      阿岚立起眼睛找茬,往回抽胳膊,“你也要来唠叨我了?是给我老爸当说客,还是你胆子大了啊?”

      “哎,别动。”果然,那片伤蹭过棉签,铁男挑眼睛正看见阿岚疼得咧嘴。“你哪儿像比我年纪大?幼稚!”他抓回胳膊,这次胆子真大了,紧抓在手里,以免阿岚再乱动。

      这样反而他们俩都不那么累,阿岚的胳膊有了着力点,铁男的手也有了支撑。

      “绿川叔明明很宠着你,你自己也知道。不是绿川叔让我来的,我……阿岚你有害怕的事吗?”

      清好创口再擦上药水,以免感染了,铁男边擦药边在心里默默拜托不知道哪路神仙保佑可别留疤,他怕阿岚难过。

      阿岚也看着自己的伤,其实真的很疼,她今晚突然被推倒摔在地上,一点儿没防备。虽然后来那几个输不起的伤得比她惨多了。她被铁男小心翼翼的动作安抚得柔软,轻轻叹了口气,“我害怕放烟花。我其实有过一个哥哥,夭折了,在某个烟花炸开的时候。”

      当时她还是个小孩子呢,哥哥的心跳检测仪成了毫无波澜的一条直线时,窗外刚好闪起夏日祭的烟花。从此,阿岚再也不看那些令人心碎的绽放之后便无奈滑落、谁也留不住的短暂绚烂。

      铁男明白了为什么绿川大叔天天说嘴却不去约束阿岚,经历过生命的流逝,他一定希望剩下的这个女儿能活得自在,在必然会走到尽头的人生里,尽量经历丰富多彩。

      这个晚上他失眠了,翻来覆去折腾到天光大亮。他记起了刚到湘南时,为了找个地方落脚,他故意去挑衅阿岚,在半夜跟着阿岚的机车,几乎是逼着她跟他赛了一场。

      他当时就猜到了,阿岚这样不服输却又很公正的性格,赢了她她肯定能高看自己一眼。他还记得在红灯的另一边等到阿岚,她摘下头盔那一刻,长发洒下来,美得不可方物。她大方地对他笑,说请他去喝一杯,难得赛得这么痛快。

      也是那天,他俩在小酒馆里瞎聊。隔壁桌突然巨大的一声“嘭”,也是巧了,窗外突然闪亮。当时阿岚的反应特别夸张,直接掀了桌子,桌上酒菜撒到隔壁桌几人身上。

      那是他帮她打的第一架,也因此找到了绿川车行的工作。但要细说,是他和阿岚没理,隔壁桌那个声音是啤酒瓶炸了,人家也是受害者,而窗外的闪光是汽车打火亮起的氙气大灯。

      可惜过了这么久他才知道原委,当初没能安慰到她。铁男遗憾得生起自己的气。

      这个晚上,阿岚的胳膊被铁男的手烫得发烧,他的手真结实啊,稳稳撑着她。

      她知道铁男有几句话说得对,比如老爸其实很爱自己,又比如女人力量不够,打架很吃亏。只不过一样的话,从爸爸嘴里说出来,她就觉得好烦,从铁男嘴里说出来,她反倒能琢磨琢磨。

      铁男啊,那个小子……那个男人挺不错。阿岚甜甜地睡了。

      从第一次遇见,铁男就没见过阿岚穿裙子。她总是短款的上装配长裤,将腰线束得漂亮、腿拉得修长。

      而今天,非常意外地,她约了他去看电影。铁男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车行里帮忙改车,擦擦满是机油的手,抓着电话看了好几眼听筒,就好像能通过电话线看见阿岚的脸。他们也不是第一次去看电影,只是每次都是一起从店里出发的啊。

      她说让他穿帅一点,铁男在休息室看了一圈自己的背心、T恤和牛仔裤,又摸摸口袋里的钱,去隔壁财务室问绿川大叔预支了一周薪水,赴约前给自己换了一身冰丝垂感的夏日套装,顺便拿皮筋把头发梳成了马尾巴。

      8月份是火热的季节。

      具体表现在铁男在电影院门口熙熙攘攘,到处都是闲逛的路人,热闹的男生女生,街头放着动感十足的音乐,广场上东边的孩子们正在打篮球,西边许多少年在玩滑板。满眼五颜六色,就是没看见短衫长裤的阿岚。

      他出汗了,想去买冷饮,又怕走开错过了阿岚,反叫她等。铁男真看不惯自己,这么不爽快,不爷们!但他这份心,万不敢宣之于口。他从没觉得阿岚对他有超出友谊的意思,万一说出来阿岚不答应,岂不是连朋友都做不成。想想他都觉得跟吃到了青橄榄一样,又酸又涩。

      后脑勺被拍了一下,带着笑的清脆嗓音在背后响起。

      “等很久吗?你站得好乖啊。”

      铁男心跳得发慌,脸上却镇定,想开个玩笑,回头见阿岚穿了条连衣裙,很娇嫩的浅粉。他简直眼睛要掉地上。“啊……阿岚,你怎么……”她那么漂亮,像一朵开在连天碧叶里的荷花。他紧张得指甲扣着手心,不停地挠,都没觉察到疼。

      阿岚很大方,好吧其实也稍微有些害羞,她真是太多年没穿得这么小女孩模样了。来的路上她一直担心铁男会笑话她,但现在放心了,他的眼睛有惊讶也有赞叹,但没有笑话。

      “我换换风格。不好看吗?”

      “好看!特别漂亮。就是有点儿意外。”

      她拉过铁男的手,不让他再扣手,塞了一罐带着凉意的汽水进他手心。退一步让他看全她,“那不主动夸夸我?真笨啊你。”她上下看了他一圈,对他有些斯文的冰丝套装很满意,可见她让他穿帅点儿,他是听进去了。“你也挺好看的。衣服不错。不过现在得走啦!要开场了。”

      这简直像约会。二十一岁的铁男第一次觉得自己在谈恋爱——如果她也这样想就好了。电影演了什么他都没怎么记住,反正是打来打去的爆米花片,而少量的文戏期,他的心思都在琢磨阿岚到底是不是对他也有点儿意思。

      出电影院时候,天色傍晚,暖色让人们更闲散。铁男看看长裙子的阿岚,才想起来问:“你怎么来的?”

      “出租车。不过回去要搭你的机车。不如去吃个饭?这么晚了。”

      铁男欣然答应,他觉得阿岚换了装,连说话都变柔软了,让他的心总是随着浅粉色的裙边飘动。

      影院后面就是小吃街,他们并肩慢慢走。阿岚给铁男讲上午去学校参加社团的暑期活动,下次有机会不如带他一起吧,有同学带了朋友她才想起来。铁男心里冒着粉色泡泡,刚要问……阿岚突然大喊“干嘛呢!欺负国中生,真丢脸!”

      喊声快速向前冲,阿岚抓着裙边大步往前跑。铁男刚发现前面有几个眼熟的车手围成一圈堵一个抱着篮球的男生,阿岚正冲过去打抱不平。

      说了多少次让她别冲动。铁男不敢怠慢,拔腿跟上去,和阿岚一起挡在了少年人身前,与那几个丢脸的车手对峙。

      他还没来得及喊句狠话吼车手滚蛋,身后少年高声挑刺:“小学生。我长得高。这几个人渣太差劲了!破坏湘南环境的垃圾!”

      铁男心说这小子可真行,这是把阿岚和自己架起来了。阿岚倒很同意,对那几个车手又骂了几句。

      车手中的一个惊讶地叫了一声,跟着就变成了坏笑,对铁男讥讽过去:“还真爱管闲事啊,铁男,你就这么爱给岚妹子当狗?被她包养啦?”然后又对阿岚轻浮地笑:“他们都说你漂亮,我从来没看出来。别说,换了裙子还真够味。不如一起去泡会儿迪斯科?我那边有保时捷,正配穿长裙子的美女。”

      他话未老,铁男已经踹过去了。这样的混蛋,揍他算替天行道!

      当然这场架打得也不算很漂亮,阿岚顾及长裙不敢高踢腿,最有效的攻击是用鞋跟踩对手的脚。小学生篮球手年纪尚幼,也不会打架,帮不上忙。铁男虽然赢了,脸上已经又青又肿,身上则是又红又紫狼狈得不行。

      但更疼的,是开保时捷的混蛋说的话。恶语伤人六月寒。铁男知道,背后说他是阿岚的狗的也有,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也有,他觉得那些话也没错,他就是喜欢阿岚,他就是配不上她,所以他没去找过那些乱嚼舌头的人的麻烦。

      但当面说出来就不一样了,他真怕阿岚因为他的异想天开而讨厌了他。他不敢看阿岚,回头去找那个篮球少年问起因。篮球少年见这个救他的哥哥被揍得这么惨,旁边的姐姐也满脸疲惫,又感激又内疚,一定要带他去附近诊所处理伤口。阿岚看着满身伤的铁男,心疼得不行,也劝他去看看,开放伤需要清洗上药,那些瘀伤也应该及时擦些活血的药水。

      铁男低着头任凭护士摆弄,不说话,不敢看阿岚的眼睛。等这些都弄完,天已经全黑。篮球少年说有门禁,先走了,改天登门道谢。

      街头的路灯旁,剩下被好奇的路人行注目礼的铁男和阿岚。他满身药味,更觉得尴尬,苦笑道:“你别听他们瞎说,我没那个意思。我……要不你坐出租车回家吧。”

      “不,我坐你的机车,我喜欢机车。”阿岚伸手去捉铁男的手,在他那只粗糙又温暖的大手脱离之前,抓住了他的手指尖。她浅笑着晃了晃他,“我有地方想去,你带我,我指路。”

      铁男点点头,上了机车。阿岚卷起裙角坐在后排,笑着抱怨说下次还是穿长裤吧,裙子太麻烦了。“喂!铁男,你说长裤和裙子哪个更漂亮?”

      都漂亮,铁男想,阿岚是最漂亮的,那种美不在衣服上,不在脸上,不在身材上,她美在她那潇洒的一举一动,美在她光彩夺目的活力,美在她干净正气的心。

      可他不敢说,假装没听见,起车加油,去往阿岚想去的方向,乘着夏夜的风。

      阿岚说的终点,是一栋废弃的楼,只有四层,很黑。铁男不明所以,阿岚也不解释,只抓着他指尖,一定要去楼顶。

      柔软和坚定让铁男的心情稳定下来,她的手抓得那么紧,她不讨厌他。他的自卑被冲淡了,好奇心升起来,“阿岚,来这黑漆漆的地方干嘛?喂,你藏了宝藏吗?”

      “有点耐心,到天台你就懂了。”阿岚走在前面,一阶阶快步跑上去,两串脚步声混在一起。

      阿岚没有说,但她其实很害怕。她拉着铁男不全为了安慰铁男,也为了安慰自己。这栋楼的天台,有她的害怕。

      当她刚踏上楼顶,突然,远方天空亮起来,一朵烟花炸开。阿岚害怕地轻呼一声,转头投进铁男怀里,紧紧抱住他,胳膊缠在他背后,整张脸埋进他结实的胸膛。

      铁男吓了一跳,知道阿岚怕烟花,赶紧抱住她安慰。紧紧抱着,给她依赖,大手轻轻安抚着她的后背和脖颈。阿岚软得像个娃娃,铁男不想的,但还是分出了半分旖旎心思。他赶紧集中精神去想别的事,“别怕,我们下楼,我们不看这个。”

      阿岚抓着铁男的背,在铁男怀里摇了摇头,“不,我要看。”她坚定地说,偷偷扭头眺望远方,那是夏日祭烟花秀的方向,那些捉不住的美,留不住的热闹,转瞬即逝的芳华。

      铁男心疼,将阿岚抱得更紧,这样他的手才能够到她眼睛,帮她挡开遥远的令她心碎的刹那。“阿岚,你不用勉强自己。害怕就害怕吧。”

      “不,今天,我一定要试一下。”阿岚握住铁男的手,慢慢往下拉,露出眼睛来,抬头看着铁男,“铁男,面对害怕,是了不起的勇气。你是不是也该试一试?”

      她的眼睛是那样期待,在他的心上开了一朵花。他想他懂她的意思了,这次,他不能再逃跑。他是比她稍微年轻一点,可年轻更该勇敢,他是个爷们,他必须爽快点!

      转瞬即逝,更该珍惜。这一刻,镌刻在生命里,用能抓住的温暖。

      他的心怦怦地跳,紧张得呼吸不畅、手发抖。耳边的鼓声给了他冲动,她给了他胆量。“我喜欢你。”铁男弯下来,深深吻住怀里的阿岚,在烟花绽放时。

      ——完-23七夕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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