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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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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鹤谦“啊”了一声,望着车帘:“怎么可能?”
顾言雪淡然笑了:“怎么不可能?”说着,指头在车壁上叩了叩:“别装了,停车吧。”
话音未落,却听“刷刷”一阵急响,车厢的四角蓦地窜出四道银光来,到了两人头顶上纵横交错,织就了一张罗网,将他们圈定在中间。帘栊挑处,王二站到了车前,黑着张脸断喝:“好个精怪,倒生了双利眼!”
裴鹤谦惊愕不已:“王大哥,你……”
“这可不是你家隔壁贩卖香烛的王二。你见的不过是层垩土,道家有易容之术,他只学了个皮毛,不过夜黑天昏的,瞒你们这些俗人,却也够了。”顾言雪嘴里说着话,右手一抬,漫弹十指,“嗖”地,有风声破空,直奔王二而去,那人待要躲避,已是不及,“哎哟”一声,正击在面门上,一张脸霎时便裂开了,假眉毛、假鼻子伴了层白粉纷纷而落,露出一张苍黄的老脸来。
此人面具被毁,却毫不慌乱,右手一翻,自身后抽出柄银亮如水的长剑来,以剑指天,口中喃喃,颂念咒符,圈着二人的光网得了他的咒语,便似活了一般,如一窠银蛇,扭动盘绕,兜天盖地,朝二人身上缠将过来。
裴鹤谦下意识地揽住顾言雪,用自己的身子护住了他,顾言雪微微一笑,整个人往他胸前一靠,手自他的襟口滑入,裴鹤谦又惊又窘,暗想:这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这份兴致?正惊疑不定呢,眼前展出一片金光,原来顾言雪把手探进他怀里不为别的,却是取了那柄折扇出来。
此时那银网已裹在了二人身上,细如丝线的银光扣入皮肉,疼得裴鹤谦拧紧了浓眉,拢住了顾言雪,唯恐他吃苦。顾言雪急拨五指,扇子在他掌心滴溜溜转了个圈,荡出片柔柔金雾,待他再翻过手腕来,只听“噌”的一声清响,那扇子已变成了一柄精光耀目的长剑,剑锋过处,缕缕银丝如一阵急雨纷扬而落,转眼消失不见。
见此情形,作法之人大惊失色,足尖一点,便想仗剑而去,顾言雪怎容他脱逃,清啸一声,拦住他去路,手腕急翻,剑花乱绽,直迷了人眼。那人咬着牙关,挺剑招架,只三、四个回合,便落了下风。顾言雪瞅准他的空门,一剑刺中他足踝,那人身子晃悠,顾言雪又加上一脚,踏着脖子将他踩在地下!
“你……你个狐狸精!”那人虽败,嘴却还不老实,从喉咙里憋出些声响。
顾言雪哈哈一笑:“见识你爷的厉害了吧?别以为所有的狐狸都是你念个咒、拿个破网便可以逮住的!”
这边说得热闹,那边北风一吹,偌大一架马车,连马带车“呼啦拉”一声,灰飞烟灭,把个裴鹤谦跌得头晕眼花,随身带着的包袱也散了一地。幸亏这车停在荒郊,天黑风冷,道上并无半个行人,不然那凡夫俗子,见了此等奇景,不吓出病来才怪。
“这车也是变出来的?”裴鹤谦悻悻地爬起身来,走到顾言雪身旁,看着地下那人:“是他害了沈姨娘?”
顾言雪点了点头:“多半就是他。沈姨娘炼内丹需十二条人命,连你爹带城南那十个,总共十一个人,她最后一味药饵,只怕就落在王二身上。沈姨娘也是死性不改,虽在我手里吃了亏,临走却还想去找王二索命,哪曾想到,她早给人盯上了,遇到个扮猪吃老虎的假王二,结果丹没炼成,反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裴鹤谦若有所思:“难怪,那死狐身上有不少刮伤、割伤,皮毛零落,就是这银网作的乱,至于将她开膛的,便是他手里的剑了。”说话间,又蹙起眉来:“可你怎么知道这车夫是假的呢?”
顾言雪轻扬秀眉:“王二为人疲懒,他的香烛店生意又清闲,每日里太阳不落便歇了业,怎么这大雪纷飞的夜里,倒驾着车出来了?还那么凑巧,恰赶着你我出门的时候。”
“嗯,所以你便留了心,仔细一瞧,便看出他面具下的破绽。”裴鹤谦颌首,“可这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杀沈姨娘?”
顾言雪手腕一转,长剑抵上那人的眼皮:“这就要问他自己了。”
那人蹙着眉并不吭声,顾言雪微微笑了,手里轻轻一送,但听“噗”的一声,那人捂住右眼,惨呼连连,指缝里鲜血长流。裴鹤谦不禁变色,顾言雪却是淡定如水,满脸的若无其事,举起滴血的剑尖,点住那人的左眼。
那人紧紧攀住剑身,想阻住剑势,可这长剑凉如冰、滑如水,哪里阻得住了,眼皮一阵刺痛,血已流了下来。
“我说!我说!”那人急呼:“我是个道士,奉了师命……”
“说清楚!哪里的道士?”顾言雪逼问。
那人咬紧了牙关,忽地变了颜色,喉头“咯咯”乱响,面色转青,继而转紫,两腿蹬了几下,再没了动静。
裴鹤谦忙俯下身去,探了探他的鼻息,半晌抬起头来,摇了摇脑袋:“死了,应该是中毒。”
顾言雪仰望长天,冷笑一声:“道家也有死士吗?”说着,将长剑一挥,抖去剑尖的血滴,轻吹了口气,那剑在他手中越缩越短,短到了极处,“呛”地放出道金芒,依旧变回柄折扇。顾言雪走到裴鹤谦面前,将扇子纳还他怀中:“马车没了,你我便风雪夜行吧。”
裴鹤谦点点头,回过身,从地下捡起包袱,找了件长衫盖在那人脸上。
顾言雪摇头:“我的裴公子,你还真是菩萨心肠。”
裴鹤谦也不答话,默默地系上了包袱,背好了,这才执了顾言雪的手,顶了风雪向前走去。
走了好一会儿,二人才由荒草遍地的野外转入了城内,可城中也是风寒刺骨,街道两侧,人家屋顶上都堆了厚厚一层积雪,窗纸一片惨白,不见个灯影,仿佛是一座座静默的坟茔。天是冷的、地是冷的,只有交握着的手心递送着绵绵暖意,顾言雪轻轻叹息:“我记得诗经上说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裴鹤谦接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顾言雪“嗯”了一声,望着前方:“我原是不信的,生太悠长,死太空寂,哪里说得定呢。可眼下……有些相信。”
裴鹤谦笑了:“觉得这么走着、走着,也就是一辈子了。”
顾言雪望着他的眼睛,忽而问:“我怎么会跟你走到一起呢?我们的想法、脾性完全不同。你太良善,而我是只狠心的狐狸,你为了我忤逆父兄、背弃家人,太不值得。”
裴鹤谦停下来,抬手为他拂去额前的雪粒:“我逆了哥哥的意,却没有背弃家人,有朝一日,他们想明白了,我再带你回去。不管别人怎么说,我总觉得,你也许手狠,心却并不狠。”他攥紧了顾言雪的手,按到唇边:“没有什么值得或者不值得,这只狐狸爪子,我要抓一辈子。”
等那二人到了葛岭,雪已渐渐止住,夜黑如墨,清虚观门户紧掩。裴鹤谦拍了半天门,才有个童子披了棉衣,瑟瑟缩缩,开了门。那孩子显是还未睡醒,裴鹤谦连说两遍要找玄真子,他才“哦”地应了一声:“昨个儿回来的,这会儿应该在吃酒,不知醉了没有,你等等。”
童子去不多时,便引着个人回来了。顾言雪抬眼望去,这人身量极矮,跟那童子竟是一边高的,长的也是张娃娃脸,偏生留了三柳墨髯,却没一丝仙风道骨的味儿,一身酒气,走起路来,高一脚、低一脚,足下直打飘。
“鹤谦,哈哈!”玄真子见了裴鹤谦,想要来迎,却控不住身子,往前猛跌,要不是裴鹤谦及时出手,扶住了他,他那脑袋怕是就要栽到地下去了。
玄真子打了个酒嗝,笑着点了裴鹤谦道:“我就知道你要来,所以今夜无眠,清酒提神,单等你来登门。”
顾言雪闻言,心下一动。裴鹤谦却摇头道:“你哪天不是清酒一壶,以佐长夜的?要喝就喝,别拿我当借口。”
玄真子听了哈哈大笑。
裴鹤谦拉了他的手道:“我遇到些事情,想在你这里借住几日可好?”又指了顾言雪道:“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他想跟你学道呢。”
玄真子眯了眼,看了看顾言雪:“带师学艺啊……呵呵,明天再说。”转过身,在那童子头上敲个爆栗:“小混蛋,愣着干嘛?还不去准备一间客房。”
那童子气得推他:“老混蛋,是两间客房吧?”
玄真子皱眉:“这年月,材如金、米如银的,能省就省,一间房能睡两个,干嘛睡一个?”说着,腆了脸,一双醉眼对着顾言雪:“你说呢?”
童子无奈,果然收拾了一间客房,安排二人住下,被褥倒是抱来了两床。裴鹤谦塞给那孩子一吊小钱,打发他早早去了,铺好了被褥,笑了道:“说起来,我们还是头一次睡在一张床上呢。”
顾言雪也不理他,一边解衣,一边蹙了眉道:“这玄真子,还真不是个等闲之辈。”
裴鹤谦笑了道:“这人半疯半傻、半仙半圣,却是个极有意思的人,爱憎分明,好就是一万个好,不好就是一万个不好。他跟你开这样的玩笑,便是拿你当自己人了。”说着,将顾言雪一把拉进了被子,抬手捻灭了灯蕊:“不早了,快睡吧。”
顾言雪不惯跟人同床,靠在他胸口,怎么都觉着别扭,干脆别过身去,把个背脊对着裴鹤谦,裴鹤谦也不计较,从身后轻轻环着顾言雪,他这一日着实劳碌了,不多会儿,便沉沉睡去。顾言雪却睡不着,睁了眼,听着窗外的萧萧风声、枕边的咻咻鼻息,裴鹤谦的胳膊压在身上,有些沉,却是叫人心安的分量,被窝里暖意融融,顾言雪慢慢地合上了眼皮。
一早醒来,顾言雪大大地打了个哈欠,想要翻身,却觉着身后有什么东西被压住了,回头一瞧,却见裴鹤谦一脸的笑,正抱了团银晃晃的东西轻轻梳理,顾言雪定睛一看,不是自己的尾巴,又是什么?不由得又惊又急,从裴鹤谦手中夺过尾巴,连推带掖,藏到背后。
裴鹤谦凑过去,捧住他的脸:“很好看。”
“是狐狸尾巴,”顾言雪望着他:“你不觉得恶心?”
“怎么会?”裴鹤谦失笑,拢住他,手指沿着脊柱往下爬,慢慢儿抚上哪条蓬松的大尾巴:“天这么冷,正缺床好毯子呢?”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