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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速打 ...

  •   下人院的窗户都糊着绿纱,只一间嵌着彩玻璃。

      阿剌吉躬起腰,手扒着那扇花花绿绿的玻璃窗,眼也跟灵活的玻璃珠般,从窗缝往外瞄。

      出了手汗,黏答答地贴着窗。
      指腹一弯,仿佛把一层薄纸扣了下来。

      婢子撩裙坐在炕上,一壁从碟里拿瓜子嗑,一壁笑阿剌吉又在犯神经。

      “你们看她穿了什么?”

      一线阳光射进屋里,把阿剌吉白漆似的脸照得发毛。

      大家顺势看去,笑得喘不上气。

      阿剌吉搽妆的手法很烂,脸蛋煞白,嘴唇煞红,像个洋洋自得的纸扎小人。

      她是老妈妈从大街上捡来的,最珍贵的物件就是一根双股钗,此刻就簪在她蓬散的发里。

      一件杏色短褂,搭一件水红马面,脚上是一双洗褪色的绣花鞋。

      颜色扎眼,但搭配得很是怪异。但她仅有这些,这是把家当都穿在了身上。

      有人问:“又看见哪个有钱少爷来了?你难道还想搂着人家的腿,求人家娶了你,好让你飞黄腾达?”

      阿剌吉弯着手指,把玻璃纸扣下几片,用指甲搓了搓,扔到地上。
      还当是什么西洋好物件,原来就是层唬人的纸。

      她说:“这次不同。”

      那几张五颜六色的小亮片卷进她的裙摆,裙褶翻飞,像是要飞出几只蝴蝶。

      大家只顾看阿剌吉的怪异,笑她心比天高。

      阿剌吉鼻尖耸了耸,哼出一声傲慢的气息,“你们这堆青蛙就继续待在炕上怂到死吧!我可不同,我是要去做少奶奶的。到时见了我,就只管给我磕头吧!”

      婢子被她乱骂一通,心里窝火,嘴里囔着“臭丫头”,把瓜子皮朝她扔。

      阿剌吉笑嘻嘻地躲着,唇边挂着浅浅的梨涡。

      她越笑,一众婢子便越是生气,迈步下了炕,却不等扭打成一团,阿剌吉便猛地推开门,两三下窜没了影。

      开封府刚入冬就已下了几场小雪。门户一开,寒气扑簌簌地往屋里飘。

      地上是一层薄薄的雪沫,落着阿剌吉一连串脚印。底下的泥土翻卷,一地白里镶着一连串的黑。

      婢子不知阿剌吉跑去了哪里,只来得及瞥那花里胡哨的背影一眼。

      彼此对视,算了,这丫头一向疯癫,还是回去嗑瓜子吧!

      外面凛冽的风从角门吹到影壁,再顺着抄手游廊吹到前堂厅,寒意层层递减。但对一个在江南长大的少爷来说,这点寒意还是令他冷得打哆嗦。

      归虚白翘起腿,露在窄袖外的手腕往袖里缩了缩。

      老爷接过婢子瀹好的茶,将一碗热茶递到归虚白手边。

      窥他神色冷淡,老爷试探问:“那桩生意,二爷意下如何?”

      归虚白“哼哧哼哧”地刮着茶沫子,很嫌弃手里的釉盏。

      釉色差,裂纹乱。

      再顶着老爷谄媚的目光呷了口茶,茶水刚入口,眉头就皱得能打场官司。

      茶香浅淡,回味偏甘。
      太劣。

      他没喝过这般劣质的茶水。

      至于生意,他撼了撼手,“改日再谈。”

      这是拒绝的意思。老爷面色一僵,府里开支周转不开,好容易请来归家二少,本以为这次能攀上归家的高枝,哪曾想,见了面,人家反倒推辞。

      老爷嘴角抽着,不得不说好。

      归虚白利落起身,一刻都不想多待。刚一抬眼,就见天上飘来浓厚的白烟。
      是不远处烧煤厂制造的废烟。

      他捂紧鼻,后悔为甚要接过来开封谈生意的差事,远不如待在家与朋友作诗惬意。

      北方的冬天干燥,天上挂着蒙灰的云,吸一口冷空气,肺里吐出四分灰尘砂砾。

      脸上仿佛盖了层土罩子,他叹气摇着头,抬脚往外走。

      “砰”地一声,木门被撞开。

      还未反应过来,有头“精致”的野兽就旋进屋里。

      归虚白的脚抬不动了。

      这一声响,吓掉了他捂鼻的手帕。

      “少爷,求您带我走吧!我给您做牛做马做猪狗都行,只要您带我走!”

      那张白漆似的脸蹭着他的小腿,把他的道袍蹭上一层白灰。

      她的手紧紧扣着他,炙热的鼻息萦绕在他腿间。随着她抬头,鼻息也往上跑。

      比土厚的脂粉红白交加,却盖不住她原本的相貌。脸盘圆圆的,眉毛细细的,鼻子翘翘的。脸肉乎,但往下看,身却瘦成了细猴,挂不住衣裳。

      大概十三四岁左右,偏偏没有豆蔻少女的羞怯,撒起泼来十分熟稔。

      她一双玻璃珠般的眼眸蒙着水雾,愈发漆黑,愈发明亮。

      归虚白大眼一扫,脚一抬,把她踢到身旁。

      老爷慌得额前冒汗,抓起她的头发低声呵斥:“阿剌吉,你还没闹够!”

      阿剌吉嘟着嘴,被踢开却半点不恼,从老爷手里溜走,又跪到归虚白身前。

      一不做二不休,这次把脸蹭在他腰上。

      一下,两下……

      归虚白的道袍立刻变得五颜六色。

      老爷吓破了胆,恨不能当场扇她几个耳刮,可碍于归虚白在场,只能假惺惺地陪笑。

      “少爷,这丫头脑子有病,是个傻的。您别跟她计较……”

      归虚白睨她一眼,“傻?我看她是太聪明。”

      说罢,把阿剌吉的脑袋往旁一推,大步迈去。

      见他走远,老爷解下架上的鞭,狠狠往阿剌吉身上甩。

      “小贱种,倘或得罪他,我定把你大卸八块!”

      “啪”、“啪”……

      阿剌吉护着脑袋往地上滚,连连哎呦喊痛。

      她不知那少爷的身份,却知他比她从前见过的任何一个男人都有钱。

      她只知只要他肯带她走,她就能脱去奴籍。

      只管喊痛,却不说知错。

      甩了十几下,老爷脱力地丢了鞭,坐在太师椅里大喘气。

      阿剌吉精心准备的漂亮衣裳被划得脱线裂缝,泪水掺着脂粉,成了两道白线往下巴颏流,狼狈不堪。

      老爷又骂她臭婊.子,啐她一口唾沫,“见个男的就想勾引,全天下数你最不要脸!”

      阿剌吉缩成一团,背对着他颤抖。

      他狠声说:“臭猴!”

      哪想阿剌吉突然转过身,手撑地站了起来。

      老爷被她看得心里一慌,“你想干什么?”

      阿剌吉冷不丁掀翻釉盏,把滚烫的茶水浇了老爷一脸。

      在老爷的哀嚎声中,她也学着他的样子啐了一口,“你才是猴子!”

      骂完便疯跑出去,阖府骂她神经。

      她定是又跑到外面骂街去了。

      可这次,她跑出去后,就没再回来。

      *

      廖兴见归虚白一脸阴沉地走来,那件道袍被不知名女人蹭上了脂粉。

      归虚白连连道晦气,“没见过这么疯疯癫癫的女人!”

      廖兴打小伺候他,知他向来有女人缘,却最怕处理这情缘。一面询问情况,一面托出一件新衣裳交给他。

      归虚白气得连生意都不想再谈,“立刻乘车走,离开这见了鬼的地方。”

      登舆赶路,去苏州起码要花上小半月时间。见他等不及,廖兴便出了个主意,“不如乘车走到码头,雇下一艘客船回家,几天就能到。”

      就这么说定了。只是临走前,归虚白又泡了几次澡,爱洁的人根本无法忍受那婢子的骚扰。

      临近码头,车夫忽地勒紧缰绳,急忙掣下车。

      还未掀帘打探情况,就听一道尖细声音喊道:“天杀的王八蛋,睡了我不负责,如今有了孩子还不肯娶我回家,我要怎么活嘛!我不想浸猪笼,不想!”

      马车霎时被人群围起,廖兴看着坐在地上碰瓷的女人,一脸头疼。

      她喊得情深意切,说自己被马车撞到骨折,又说自己未婚先孕。那拍拍屁股就想走人的淫夫,就坐在马车里。

      廖兴恶狠狠地威胁:“你瞎说什么,我家少爷根本不认识你!”

      围观的大家也不认识她,但见她快把心肺都哭了出来,便都选择相信她。一时风向大变,讨伐声四起。

      廖兴折回车窗边请示,“少爷,这……”

      归虚白掀开车帘,措不及防间,与衣衫褴褛的阿剌吉对视。

      阿、剌、吉。

      他舌尖顶着上颌,把她怪异拗口的名字默念一遍。

      旁家或许不熟识蒙元后裔,但归家是个例外。

      有趣。

      对视良久,他终于把唇瓣搓开,轻轻吐出两个字:“带走。”

      大家都松了口气,看来这个年龄不大的孕妇得救了。

      阿剌吉也松了口气,她跟在马车后面一言不发,假装是个瘸子,跛着脚一瘸一拐地走。

      上了船,喜悦之情憋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归虚白很头疼,也很后悔。

      平白惹来个狗皮膏药,臭腥腥的,哪怕远远地瞥一眼都觉反胃。

      他站在船顶,双手架在阑干上面,神色平静。

      一汪清波绵延千里,就算把人丢进去,也不扎眼。

      那声笑令他眉头始终舒展不开,他朝廖兴交代道:“拿块布,把她嘴堵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速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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