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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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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罗内族渡氏渡鸿,现裔组织成员
八十年大劫末期,由于敌人对森罗边界地区使用了大规模禁术,作为灾后幸存婴童,我的肉躯没能挺过极度的折磨,最终导致我大抵在三百岁后,精神将彻底崩坏。
云庭守护着边界,而主脉还未掌握阻绝大陆的能力,每一次异族的袭击,都让森罗的恨意更加一层。
被战火烧亮的黑夜里,我的父母同时被一位教官扯进地下庇护所里。
地表爆裂的轰鸣声响起,地底之下,两个未成年的森罗在教官的巨大披风下抱在一起,发抖,麻木,只能盯着大人下巴滑落的血珠。
在腥臭拥挤的空间里,他们接连昏睡过去,然后被遣送回了内族。
几十年过去,那位教官早已战死,但她的氏族生活于森罗边界地,在那场战火中几乎灰飞烟灭……
内族小屋里,哀悼之曲萦绕过一件残缺的教官制服,随着结契的新人相聚在山脚下。
他们不敢违背大长老的命令擅自出内族,但还是熬着寒风越过山脉的边缘线,等候在云庭外,让站哨的教官默默看着山对面一整夜。
又是一批抢救的孩童被运过来。
父亲抢先一步扶住了精疲力尽后仰的教官,端起他手里的药品,母亲默默将昏睡的教官扶到营帐里,和发怔的教官伤员们撞了照面。
其实当时内族的森罗并不是很敢与云庭来往……尤其是父亲,他古板朴实,不喜百年前还是牢狱之地的云庭。
但是他一对上后勤的教官指挥官,面面相觑后还是想着字句解释,说自己和伴侣想要参入救治。
对方挑眉哼笑,狠狠削了站哨换位的教官的一眼,但还是默默错开身,继续投入物资分配工作。
由于我是那幸存的几十个孩子里最狼狈的那一个,父母就收养了我。
父亲低头看着昏睡的我,解释道:“……好吧,其实我们没想太多,在下面站那么久,等到那些教官通知大长老时,我们才意识到,完了。”
母亲端来了药碗,俯身揉捏我的脸,催促我醒来,轻笑道:“只有你在哭,我就去抱你了……刚好我的身体受到了些损伤,生育会切割生命力与灵力养分,我怕我不能陪着你父亲太久,不过渡鸿很乖喔……嗯?”
她一顿,似乎嗅到空气中湿黏香甜的气味,抬眸慢悠悠地看了父亲一眼,弯眸道:“渡饮君,真是好过分,又要让我发脾气呢?”
父亲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去捏侧额,避开目光舔唇嘟囔道:就一点就一点。他试图掩饰地从桌上那一堆典籍纸张里捡了捡,又没捡出点什么。
那时,族内突然兴起一种奇怪的酿酒,据说是外族入侵时传进来的药品,用于治伤养神,能够积郁血液中的灵力去压下伤口的疼痛和加快其愈合的速度。
不过,异族或许不太清楚这其中的原理,可是森罗的族人们天生身体构造与异族不同,心知肚明灵力过淤的坏处,大概就是精神上对其过度满足安抚的上瘾感。
父亲虽然没说,但他放置在窗下的小木碗在凌晨时是空的,在黄昏时是满的,我们都猜到他的灵核出了严重的问题了。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从战场上被运回了的孩子,不止有我们一家。
……
他们其实做好了一方离开另一方的准备,而我却没能做好母亲走得早的准备。
我跟着父亲的背影,沿着曙河的边缘,和他商讨从什么位置将母亲的棺木推入河中。
父亲静静望着棺木消失在天际,唇瓣惨白,久而才愿转身低头离去。
他挂职了研宫学官,有一次,似乎是内族长使君召见了他,自那以后,他直接随身携带酿酒——全天开始拼命去整理桌案上那一堆杂乱无章的书册纸张。
有的时候,我视力还正常时,从屋外刚捡回落花,路过窗口会听到他崩溃般的哭泣声,还有细碎的揉捏纸团的声响。
如果从外门轻轻贴着墙壁看,看到那一大坨影子俯在桌上抽泣。
后来,当我被送入研宫时,发现早期一部分教学卷轴上,既有母亲的字,也有父亲的字。
比如春门一本乐门典籍旁边的说明书上是母亲[衣辛子]的批注:
“初族襁褓,且明永生。某吾与吾侣游于江渚,萧萧落木,辞树川远……”
|在我们(森罗族)还刚刚出生于三界时候,(我们)清晰明了一切,身负漫长岁月。(不知道什么时候)某一天,我和我的伴侣驾舟游于江上,见落叶辞别巨树,随着水流而去|
如果我继续走,拐过研宫中央的垂絮白树,能在冬门的拐角见到它下面的缺页批注:
父亲[渡饮君]补充回去:
“时月迎江,幽幽冥冥,盏花灼金,影覆交杂,辉映盎然……”
|此刻明月(月辉)接迎江岸,此景幽冥宁静,(水江之上)花盏灼出金辉,碎光沉影交相映称,盎然有趣|
乐门典籍的作者赋文多半靠长辈前人的口头相传,这部分内容的下卷也流失了,但是父亲还是批注了一大段。
据说是内族衣部长辈口头的版本。
“……我和伴侣欢乐于天地之间,为此美景作画唱歌,兴致到了极点时,就不由得继续思索起世界的起源奥秘,而演绎着世界的末尾,不禁为我们的存在感到疑惑。
感谢世界的恩赐,使我们拥有了漫长的寿命,与灵力亲近的天赋,得天独厚的身躯构造,可是我们和其他的造物有什么区别呢。
那些诞生在其他世界的生物,它们诞生,逝去,如同天空划过的那些闪耀的存在,迅速而夺目,但能将世界变化成我们所处的地界一般。
可是我们这些被拉长成祭祀之地石头一般的生命,只能漫长冷寂到游离于世外,怎么也想不出如何变化这个生息之地的办法。
这些与生俱来的语言,字符,情感,工具,意识,灵力,法力等等,到底是从何而来的。有时,它们与我们的相似,会让我感到一阵惊寒,恶心,疑惑,不解。
先辈曾经想过的一切,后来人延续着奇迹的族群。真是亘古美妙的乐章,在天地之间,系着律拍长存。
此刻,天空划过的闪耀存在,落到了东南边的曙河上空。
辰月三次。”
以上内容,就是我决定遵守长使君的命令,在三百五十岁后脱离森罗,来到裔组织的主要原因。
为此,我愿意永远搁浅在这飘零的小岛,探索三界外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