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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有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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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顾笑了起来,细细观察着楚弃厄的一举一动,从眉眼扫过顺着肩膀扫下去。
待看完楚弃厄身上的伤口,师灵衣才端起一副教皇的作派。
转身,面向有娀国的民众,他高举权杖扫视周围所有人。
他说:“外乡人,杀祭司,辱有娀,应赐——”
拖长尾音,师灵衣嘴角扬起笑,眼尾撇过站在一边的何羽桃,他回头与楚弃厄对视,薄唇一碰。
“祭。”
他要死,师灵衣偏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让他活下去。
此话一落,民众无一不赞同,他们对教皇做的所有决定,只有同意没有反对。
“天佑有娀。”
单手贴于胸口,齐声高喊。
月亮的光愈发照亮祭司台,楚弃厄被绑在木架上,忽而觉得可笑。
指尖朝师灵衣勾了勾,楚弃厄直视埃达。
他眼见埃达迟疑了一瞬后走向了自己,弯腰将耳朵靠近。
“有娀国所有失踪的孩子,都是我杀的。”楚弃厄的语气虽然有些虚弱,但不至于讲不出话。
师灵衣指尖一滞,瞬间反应过来楚弃厄想做什么,但他来不及阻止。
“有娀所有失踪的孩子,都死在我手中,我,就是来杀你们的。”
声音不算有力,楚弃厄那双没有情绪的眼睛扫过在场每一位,颇具压迫感。
纵使他被绑在十字架上。
他需要这里所有人都听清楚,他,楚弃厄,不止杀了阿诺娜,还杀了那些孩子。
他是有娀的罪人,是万恶不赦的罪人,是堕进地狱岩浆魂飞魄散的罪人。
现场在楚弃厄说完后,如死一般寂静。
几秒后,有人高喊:“杀了他!”
“杀了他!”
为有娀无辜死去的阿诺娜和孩子报仇!
愤怒总是容易被牵动,一触即发。师灵衣凝望面前的楚弃厄,眸子里满是看不懂的情绪。
他没再动身,或者说他也在见证楚弃厄的自我死亡行为。
谎言总比诚实迅速,也比真相真实。
楚弃厄是递刀人,他们是刽子手,杀的是楚弃厄自己。
在人群中,楚弃厄看见了特图司背着那把弓箭,小小的,安静的,不言不语站在一旁。
她好似看穿了楚弃厄,冷漠地凝视楚弃厄,如同凝视一个过路人一般。
眉间一抹鲜血象征着阿诺娜的存在,她还那么小,她仍旧那么小。
“阿诺娜不喜欢他。”她说。
楚弃厄双眼微微眯起,审视面前的小孩儿。
脆生的话语落在滚烫的叫嚷声中犹如一泼凉水浇得人瞬间失语。
这是他们的新祭司,阿诺娜亲自替她点上的祭司血。
在众人凝视下,特图司一步步往前走,“我以有娀的旨意诅咒你,在月亮降临时刻,你将痛不欲生。”
楚弃厄看着特图司朝自己走来,不知为何,心口泛起一阵空,像是迅速坠进深渊。
眼前那抹鲜血在他眼中幻化成了花,如同他额头上一样的花,绽放,妖冶。
就好似,她便是自己,她就是楚弃厄。
褐色卷发,风信子,老鹰纹身,长袍。
楚弃厄脑中骤然听见一道声音,不是自己的,是他从未听过的男人声音。
——在楚家祭坛上出生的弃婴,是楚家最后的祭品。
楚家……
一瞬间的头痛欲裂,楚弃厄手腕的纹身冷不丁烫进他骨头缝中,疼得站不住脚。
“看呐,他真的感觉很难受哎。”
“圆月,是圆月!”
“月亮离我们好近,月亮真的降临了!”
师灵衣抬头去看,月亮比起之前大了至少一倍,他又将视线转向楚弃厄身上。
身旁传来何羽桃小声的说话声,“诅咒……灵验了?”
神色一凝,师灵衣正要开口就听见楚弃厄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竟然生生挣脱了全部束缚。
因为疼痛跪在地上,血液顺着手腕往下流,滴在祭司台上。
一滴……两滴……
指节屈起,指甲发白。
许久过后,他才抬头与师灵衣对视。
“楚家,和这里,什么关系。“
他问埃达。
师灵衣鲜少在楚弃厄脸上看见迫切的神情,他很想解释。
但此时的师灵衣只能站在那,与跪在地上的楚弃厄对视着。
袍子随风飘动。
忽然。
楚弃厄抓住他的袍角,他又说:“告诉我。”
师灵衣蹲下,与楚弃厄平视,“你只姓楚,仅此而已。”
“他根本不只是姓楚。”特图司说,转过身直面师灵衣,“教皇您忘了吗?有娀从前的祭司死在了楚家。”
楚弃厄的瞳孔有一瞬间收缩,他的指尖微微一顿继而收了动作。
这些都被师灵衣看在眼里,伸出的手在下一秒顿住继而收回。
这样的楚弃厄依旧冷淡,哪怕是因为特图司这一句话印证了楚家与有娀的关系,他也同样察觉不出一丝异样情绪。
他孤独得像把自己包围起来的小孩,没有任何直视世界的勇气,像缩在角落里的皮球靠着冰冷墙面给予安全感。
随着铁箭落地的声音,楚弃厄的身边多了一支断箭,是刺杀阿诺娜的那柄断箭。
楚家,是楚弃厄一直渴望知道的存在。
半响,他说。
“我要杀了你。”
“什么?”
“我要杀了你。”楚弃厄再次重复对师灵衣说。
握紧拳头又徒然展开,楚弃厄去掐师灵衣的喉咙,带着狠劲儿。
是他在骗自己,一直在骗自己。
“你骗我来,因为我是楚家人。”楚弃厄声音愈发冷,几乎要把字眼咬碎。
“师——”
师灵衣无声用眼神警告何羽桃。
何羽桃还没来得及着急就见一柄崭新的箭突然朝他们射过。
声音卡在嗓子眼,大脑都来不及做反应。只看见面前的师灵衣奋力把楚弃厄推开。
而后箭自二人中间劈开随之射进何羽桃所在的右边木桩。
“我去!”何羽桃傻了眼,吓得他双腿一软跪在地上。
这什么运气啊……他刚才是从死神手里抢回自己的命?!太魔幻了吧?!
箭柄还在微微震动,何羽桃指尖还没碰到箭身都能感觉到热量。
瞥眼朝楚弃厄那边看去,见楚弃厄早已起身,眼神冷得像万年不化的冰川。
月光好似又亮了许多,温度又冷上许多。
楚弃厄顺着箭来源方向去看,特图司还维持着射箭的姿势,神情动作,就连眉眼末梢都像一个人——阿诺娜。
祭司箭一出,有去无回。
一瞬间,惊慌声四起。推搡惊叫哭泣,各种声音充斥着祭祀台。
火,被撞倒,寻找身边可燃物,而后蔓延,再蔓延。
火的另一边,站着特图司,望向楚弃厄,挑衅扬眉。
她不紧不慢地从背后取出一支箭,再次对准楚弃厄,游刃有余地拉弓。
“你不应该死亡,你应该活在这里,永远。”
她不是特图司。
天边的月亮不断逼近,像在宣告死亡的时刻。
楚弃厄抬起头,看见不远处的高楼上站了一个人,他认得,博布索,有娀的王后。
博布索长发飘然,袍子飞扬,她早就看到了,见证了阿诺娜的死亡,看见了特图司射箭,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高楼之上弓箭手准备就绪,等他们的王后一声令下。
王后眼中没有情绪起伏,她俯视底下逃窜的百姓,只抬手,盯向楚弃厄。
她说:“击。”
如雨一般的箭朝祭司台射来,杀的不是楚弃厄,是有娀国人。
有人哀嚎,有人求救,有人痛苦,火光将他们的死亡包围又被尸体覆盖。
血液模糊了楚弃厄的视野,满眼红色,满目尸体,和某个记忆里的场景重叠。
“有娀从前的祭司死在了楚家。”耳边忽然回荡这句话。
犹如被铁锤击穿了天灵盖,楚弃厄心口突然好疼。忍着疼痛捡起断箭,在特图司射出第二箭的下一秒掷出去。
箭发出刺耳的撞击声,摩擦出火花,最终劈开箭尾的木头直击特图司。
特图司躲闪不及,肩膀受了一箭,血瞬间沁出,眸子瞬间变冷。
楚弃厄抬眼看向特图司,凝神,他的瞳孔中映出一支箭——祭司箭。
直面,迅速,不留情面,像一道判决宣布他的死亡。
箭刺穿心脏,血液再次沾染上了楚弃厄。
在瞳孔里,箭被一个人遮挡住,而后不断放大再放大,占据了他视野里的全部。
是埃达。
埃达帽子上的带子飘向楚弃厄手腕上,缠绕,像不可挣脱的羁绊。
楚弃厄木讷又缓慢得眨了下眼睛,他喉咙发涩。
他看见特图司的唇一开一合,话语自嘴中蹦出。
“有娀,是你的坟墓,你该被地狱审判,没有救赎。”
第三支祭司箭,射在师灵衣身上……
疼痛席卷了楚弃厄,疼得他不免指尖发麻,疼痛令他的动作都慢上许多。
“师灵衣!”
何羽桃撕心裂肺喊着。
顿然,心口被砸穿,冷意自背后渗进骨髓,猛然回过神却发现自己手中的断箭早已刺进师灵衣身体里。
月亮几乎是挂在天边与有娀齐平。
随之,一道系统声响起。
【玩家女祭司击杀教皇,获取教皇身份牌】
血液顺着伤口流向手心,不断汇聚成血泊。
楚弃厄扫向祭司台,触目之间尽是血液。
他后退一步,身后火光映照尸骸。
师灵衣站在他面前,血从箭口滴落,沾湿了他的教皇袍子。
一双金眸在闭眼复而睁眼时重新显露,骨节握住断箭,面色不改地从腹中将其拔出。
箭被他丢进火海。
楚弃厄耳边混沌异常,他只能听见自己心跳的鼓声,头部疼痛的神经跳动闷响声。
眼前的师灵衣面容逐渐模糊又在胸口钝痛中强迫清醒。楚弃厄感到自己的血液被冻结住,在月光的照耀下几乎可以一目了然的看清楚师灵衣的伤口。
面前倒下去一个人,楚弃厄凭借本能去扶。
许久没听见对方开口,久到楚弃厄的耳侧全是风声袭过,在风声呼啸中,他似乎听见师灵衣的声音,断断续续,听不真切。
“弄脏了你的脸……抱歉……”
楚弃厄眼角被温意沾染,血迹被指腹一点一点擦去污秽。
月亮有些冷得发颤。
周围忽而响起熟悉的手风琴声音断断续续,还是女声的呼唤,一样的悠长古怪。
“阿诺娜……回来吧……”
呼喊渐渐变得模糊,楚弃厄听不真切,他听见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
月亮就在眼前,近得楚弃厄似乎伸手就能触到。
在忽远忽近时,他看见特图司开口。
“我是阿诺娜。”她看向楚弃厄,一个字一个字地从齿缝钻出,残忍而无情,“楚弃厄,你杀的,是你的母亲和你此生羁绊最深的人。”
有娀从前的祭司死在了楚家。
有娀的祭司死在楚弃厄手上。
血,终究是呕了出来。
月亮降临之时,他将痛不欲生。
是诅咒,而非预言。
原来……他杀的不是阿诺娜,是他的亲生母亲,他亲手,将断箭刺入母亲腹中。
了结生命。
掌心的血愈发得多,是他母亲的血……还是师灵衣的……又或者是所有他杀过的人……
一双手开始变得血迹斑斑,楚弃厄心下一惊,却发现他的手中多了那柄断箭,耳边不断听到师灵衣的闷哼以及他将断箭刺进去划破皮肤的声响。
有些发颤,楚弃厄觉得自己快要呼吸不上来了,他就像是掉进了蛇窝,被吞噬被撕咬直到最后灵魂也被扯得粉碎。
耳边不断响起一个人的呼唤。
那人说。
楚弃厄,回来吧。
阿诺娜,回来吧。
他与阿诺娜无异。
他是……阿诺娜。
秒针不断在走,水滴在石头上溅起水花。
耳边有人在说话。
楚弃厄听不真切,他感到心口处被人掐住,氧气供应不足导致他呼吸不上。
疲惫不断加重,楚弃厄眼前一片黑暗,耳边是不断重复的那几句话。
楚家,祭司,月亮降临。
此刻的他犹如被绑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动弹不得,任人宰割。
“真的……醒不过来了?”
楚弃厄听见女声说,他费力睁开眼却看不见任何事物,动了动手,指尖僵硬。
“他手指动了。”蓝简惊讶,刚想起身就感觉到一股力量直逼自己。
没等回神,蓝简感到后脑一钝,接着开始无法考虑任何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望着眼前这位刚从昏迷中苏醒的楚弃厄,张着嘴说不出话,脸色开始变得通红,青筋随之暴起。
蓝简一双手胡乱抓着,她想推开楚弃厄却使不上任何劲儿。
楚弃厄脸色不算好,唇色发白,但那双眼,满是杀意与戾气。
指尖缓缓收紧,掐住蓝简的颈部,这个人,与特图司长得一模一样。
慢慢的,楚弃厄眯起眼,见蓝简已然无法自主喘气,他这才恍然松手惊觉此人不是特图司。
被掐到脸色发红的蓝简徒然跌在地上猛烈咳嗽,她甚至没力气抬头看楚弃厄。
楚弃厄盯着蓝简,面无表情毫无愧疚。
接着,他道:“你很像特图司。”
蓝简咳个半死,都能尝到喉间的血腥味,但她依旧从楚弃厄的嘴里敏锐的捕捉到特图司三个字。
几秒后,楚弃厄收回放在蓝简身上的视线。
他说:“你不是特图司。”
蓝简抚着自己喉咙咳着,废话,她本来就不是特图司。
睁着一双红眼,蓝简抬头和他对视,只是望着望着便看见楚弃厄伸出手指,修长骨节扫过戚茜落在蓝简的颈脖处,轻抚着也能感觉到蓝简的战栗。
很快,楚弃厄收回手,自后背腰间抽出一柄匕首递过去。
“你可以割我的喉。”
视作道歉。
蓝简惊到两个眼珠子要掉了,木木盯着匕首脑子开始宕机,这人是个疯子吧,道歉也不一定要用命还啊……
推了推楚弃厄冰凉的手,蓝简用哑掉的声音回复他,“你能带我们出去吗……”
楚弃厄没应声,径直转身。
他只说。
“师灵衣在哪。”
身后的蓝简皱了皱眉,但也没问什么,只指了个方向,她喉咙痛得要命,实在是说不出话来。
但她见楚弃厄眼中仿佛空无一物,抬脚就要走。
她不禁喊他,“楚——”
楚弃厄置若罔闻,径直往里走。
岩壁的拐角处有个石床,床上躺着师灵衣,旁边坐着何羽桃。
何羽桃一个人坐在那忍不住唉声叹气,见楚弃厄来了不禁面上一喜,紧接着道:“你醒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楚弃厄没有想回答的意思,走到师灵衣身旁就弯腰查看他的伤口。
伤口的血勉强止住了,渗出不多,也没伤到肋骨。楚弃厄抬手去触师灵衣颈部,感受到脉搏还在跳动,他这才收回手。
何羽桃说:“师学长刚才一直在叫你,你小名叫阿鹤吗?”
“凑巧。”楚弃厄淡声说。
意思是,师灵衣口中的阿鹤与楚弃厄不是同一个人。
眼睛撇过师灵衣,原本还算喜庆的脸此刻惨白毫无血色,本就是白色的睫毛更显得脆弱,腹部和胸口处的伤口被包扎好了也依然能看见血渗出。
见状,何羽桃指了指师灵衣又看向楚弃厄,言外之意就是:我不信。
但他可不敢直接这样说,斟酌片刻。
“等他醒了你自己问他吧,我只是一直听见他在楚弃厄和阿鹤这两个名字中不停转换。”
说完,一片寂静。
何羽桃等了两秒实在接受不了这样的尴尬,他甚至觉得空气开始异变了,气氛好怪的,像是误入了敌方阵营后见到了已方元帅已经投诚的局面。
想来想去,何羽桃只有一个想法,跟内向的人讲话真费劲。
尴尬令何羽桃脚趾抓地,拍了拍身上的灰,“我出去了嗷,你守着?”
楚弃厄点头。
水滴有规律的滴落,再落入旁边的石头上最终滑进小溪边。
岩壁上是被刮开的油蜡,露出里面的字。
楚弃厄心里已经了然,这是阿诺娜的墓。
“阿诺娜死得这么突然,墓倒是建很久了。”
不远处的蓝简怯生生地说,顶着掐痕挪着身子往楚弃厄这边蹿。
她也不怕楚弃厄再掐她,观察了一番也没见人露出先前的戾气,抿了抿唇自顾道。
“你看那边的器皿,有些已经有包浆了,看起来像是从她小的时候就开始建了。”
顺着蓝简指的方向看去,在溪的对岸有一个供奉台,台面整齐摆放着器皿。
在之前那个阿诺娜墓里,是没有这个供奉台的,也就是说,他之前进的墓和现在这个墓,不是同一个墓。
“你们怎么进来的。”楚弃厄道。
“我们……”蓝简一下子紧张起来,低头不和楚弃厄对视,掐自己的指尖,“就是被抓后就被丢进这里了,来了几个人给我们画像,画完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