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玉》濯玉君

82、利用

　　月光清凉如水，照着檐下池塘中的游鱼。

　　织玉走近了才发现，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蹲伏在池塘边，一动不动地盯着水中的鱼儿，就像猎手盯上了猎物。
　　在它身后不远处，身姿清俊的青年靠着栏杆，月华落了满襟，听到她的脚步声，遥遥望过来，眸中光辉流转，勾魂夺魄。

　　织玉走过去，在炎热的夏夜中，感到他身上的一丝寒凉，那是在夜色中站了许久之后，才会沾染上的寒气。

　　他并未多加询问，织玉却自己感到了歉意，“你等了我很久吗？”

　　当她同意找出刺杀陶驸马的凶手为温家洗清嫌疑后，为了多了解当天发生的事情，在温家又待了一会儿，出来时已经很晚，中途还甩掉了几个不知是哪方势力来跟踪监视的，更加耽搁了些时间，所以回到宋府时夜色已深。

　　秦昀抬眼看着她，神色如常，慢悠悠地说道：“今夜闲来无事，我与宋小公子闲谈月鹿周边的地形山势，期间好几次觉得鼻子有些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鼻尖，似乎真有疑问似的。

　　织玉眼珠转了转，一下子就猜到了，他接下来会说什么，那点儿歉意瞬间消失不见，就连少许感动的氛围也没有了。

　　她转身往房间里走，旁边的小黑猫被她着急的动作吓了一跳，浑身黑色的猫竖了起来，与夜色浑然一体。

　　秦昀追上来，将她搂在怀中，说完了后面一句话，“你说是不是有人总是在想我？”

　　织玉挣开他的手，哼了一声，“也有可能是你在外面吹了太久的风，有些病了。”织玉嘴上否认着，心里仔细一想，他说的竟也没错，自己在温家时的确屡次想到他，但那都可以归咎于这几天两人总在一处，

　　她有些无奈，他分明很会说甜言蜜语，织玉却未能听见几次，反倒总是听到些叫人不知如何招架的话语，每每叫她面红耳赤。
　　这次也不例外。

　　听到她这么说，秦昀居然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织玉狐疑，莫非这次是认真的，且不幸叫她给言中了？她不禁有些担忧，然而他的下一句话立刻将这担忧打破。

　　“这风的确有些冷，不如你帮我暖暖吧。”

　　织玉红着脸瞪他，美目之间除了赧意，又有难以言喻的风情，秦昀轻笑两声，抱着她走回屋中，木门一合，将清风隔绝在外。

　　......

　　织玉趴在浴池边缘，长发随水波荡漾飘摇，目光望着正前方墙壁上的夜明珠发呆。

　　宋府的客房之中本无这番布置，那一晚之后，宋老爷当即命人在两间客房的后面辟了这么一处浴房，引活水流过，不到一天的时间就搭了起来。

　　时间仓促，内里未见的有多奢华，却有许多小心机，譬如此间照明仅有两颗夜明珠，光晕朦胧，如梦似幻，究竟是谁的主意她不知道，她却为此吃尽了“苦头”。

　　秦昀站在她的身旁，一只手把玩着她的长发，一只手按在她的背上，指尖涂着药膏，在肩胛骨附近那道伤口处打圈。
　　听他说这药膏是什么宫廷秘药，可以加快伤口愈合，还能使疤痕消失，名字像是江湖骗子的话术，效果她自己也看不见，但涂上的确很舒服。

　　那道伤口太长也太深，即使愈合了疤痕却久久不消，她此前放任不管只是因为没有时间管，既然有机会能去掉还是很愿意尝试。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时说到宋家的殷勤，一时说到林城时的初见，织玉没有想到，原来那时他出现在林城，竟然促成了两人的两次相遇。
　　第一次相遇说的自然是他救下了昏迷不醒的她，这二次相遇却是因为他在林城的所作所为，让徐明硕大为恼怒，才会派她去刺杀他。

　　“我这一趟倒是来对了。”忆起往昔，秦昀笑道，在那之前，当他决定假借谢砚的身份亲自到林城请许老回去时，收获的反对之声不知凡几，其中大部分是觉得太过冒险，没有必要他亲自前去的，也有少部分担忧齐都会因他的离开而出变故。

　　如今看来，这些担忧都有道理，但其中风险与收获亦是并存。

　　织玉歪着头望向他的侧脸，看着他餍足的眼尾，怅然道：“那是我还以为自己死定了。”想到此后回到林城将军府后的种种经历，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了。

　　这时她已经知道了当天他在相望峰下的目的，想到他当时居然撇下许老等人，带着自己回了林城，依然觉得不可思议。

　　当她将这份不可思议表现出来，秦昀按揉在疤痕上的手指一顿，指腹滑过旁边娇嫩的肌肤，瞬间带起痒意，“你与我无冤无仇，我总不至于眼睁睁看着一个人慢慢死去而无所作为吧。”

　　织玉好不容易止住笑，睁着湿漉漉的眼睛求饶道：“照卿，我错了……我明白了，其实你是一个好人。”

　　“很少有人说我是好人。”秦昀笑眼睨着她，不置可否道，“许老为人正直，又曾是我的老师，若在他面前见死不救，莫说请他回去，怕不是打算气的他吐血。”

　　原来是这样吗，织玉身子向水中沉了沉，就算救人也不会是无的放矢，果然很符合她对他的一贯印象，只是前后矛盾的两句话，不知哪一句才是真的。

　　秦昀将她捞起来，“刚抹的药，阿玉你是想让我重新抹一遍吗？”

　　织玉连忙摇头，自台阶走出水池，将身上的水珠擦干，穿上干净的衣服，拧了拧半干的头发，突然想到另一件事，回头问他：“我记得当时的消息是你在齐都，最近也一直传说你在齐魏边境，这是如何做到的？”

　　“替身罢了，我自然有我的办法。”秦昀轻轻浅浅的声音隔着水雾传过来，他似乎不想多说，转而问起她来，“你打算怎么找出刺客？”

　　她和温老夫人的对话，她已经全都告诉了他，这本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他知道她的身份，更知道她的心愿，温老夫人提的条件，也完全不会妨碍到他。

　　除非长公主驸马遇刺一事是他的手笔。

　　但是当她半开玩笑地问出来时，只得到了他的嗤笑，“此事的幕后指使者是谁，你只需想一想，谁最后会得利就知道。要我说，温家与其纠结于凶手，倒不如直接认下来，好好想一想该如何应对彦皇的态度。”

　　织玉思索了一阵，彦皇的态度摆明了偏向长公主一边，照秦昀的意思，彦皇其实并不关心真相，只是想借此打压徐明硕和温家。

　　那温老夫人让她找出刺客的用意何在？

　　“管她用意何在，你只需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行了，别的问题，让温家自己烦恼去。”见她疑惑，秦昀如是说道。

　　于是又绕回了找出刺客这件事，温老夫人既然要依仗她，便派人告诉了她一些当日并未传出去的情况。

　　仙池山算不上多高，陶驸马遇刺的地方位于仙池山半山腰上，与山脚下的山庄不过一炷香的路程，这群刺客约有十人，因半山腰上树木的遮挡，光线昏暗之下，也不能肯定人数。

　　当时温府的宴席刚散，离席之前，徐明硕和陶驸马又有些口角，弄得席上气氛僵硬。

　　陶驸马先行离开，一直走的通向行宫的官道，其间也路过了山庄，他知道那是温家的庄子，便想为难一二，借故听闻庄子中有美酒，非要进去小坐。

　　要是平时，山庄的人也就由他去了，少不得还要小心伺候，但徐明硕最近落脚于此，那便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进去，几番拉锯之下，陶驸马在山庄前大闹了一番，终是没能进去。

　　然后便是行至半山腰处，从山庄的方向来了一群蒙面的刺客。

　　后面发生的事情与外面的传言一致，唯有一点值得注意，那群刺客的确是从山庄中出去的，只是当时为了筹备婚事，加之徐明硕出门时带走了大部分守卫，山庄中人手不多，竟无人得知刺客是从何时起便藏在山庄中，又何时出去的。只在出事之后，细查刺客的痕迹，才发现其来自于山庄之中。

　　“需不需要我帮你？”织玉正想着当天的情况，听秦昀这么询问，下意识地摇了摇头，露出为难的神色。
　　秦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两人走出浴房之时，才又轻声说道：“阿玉，我没有让你所有事都依靠我的意思，但一个人的力量是很难解决所有问题的，也许你也试着多利用我一下。”

　　“哪有人主动让别人利用自己的。”织玉忍不住嘟囔道，想到在齐国听闻的关于他的传闻，又问，“难道你在齐国就是这么做的？”
　　话一说出口，她就有些后悔，齐国的往事一直是他们心照不宣闭口不提的话题之一。

　　“那可不一样。”秦昀看上去没有异样，甚至反过来调戏她，“在你这里，我是心甘情愿被利用的。”

　　“花言巧语。”织玉捏了捏发烫的耳垂，“时候不早了，明天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