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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最终话、浮世 ...
Ⅰ
绫濑恭红从小就在见不得光的黑暗里长大。
说得再确切一点,她不过是一个陌生人在泄愤之后又被母亲赋予了刻骨仇恨与荒谬希望的产物。
她不知道她的父亲是谁,甚至怀疑她的母亲是否是她的亲生母亲。
因为她的母亲以为生下她以后或许生活会有所改变,所以她活着。可那个卑微低贱的女人疯狂而扭曲的恨意也一并发泄到了她的身上,所以她活得遍体鳞伤。
她曾经用刀割开过手腕,然后把从母亲头上剪下来的碎发浸泡在鲜红咸腥的血水里。
可是无论泡多久,血依然是血,头发依然是头发,而她也依然这样活着。
她怪异的做法就像是疯子一样。
因为巨大的惊惧和悲伤而疯掉的人啊。
绫濑恭红的母亲最后是被人用刀捅死的。
平日里用来切那些廉价水果和蔬菜的刀,那一刻像一座石碑般深深插入她的心脏。
而她苍白憔悴的脸上,竟然能看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凶手是绫濑恭红。
半夜里当她揪着她的头发大声叫骂的时候,绫濑恭红摸到了一样锋利尖锐的东西,然后她没有丝毫犹豫的把它刺向了她,精准的、脆弱的心脏的位置。
粘稠的鲜血喷溅出来,湮没了她手腕上淡粉色的伤疤,仿佛是她自己流出来的血。
就像平日里无数次把水果刀比划着刺入自己的心脏一样,绫濑恭红在杀掉她母亲的时候,一瞬间脑海里浮现的是自己死掉的模样。
被温暖的血液包围着,她躺着地上安详的死去,右手紧紧握着插入自己心脏的那把刀。
血色如歌。
医生说她是偏执型人格障碍,所以亲手杀死母亲的她只被判了五年。
她突然开始恨起日本这个国家。
她没有病,她杀了人,她惟一的亲人。
可她却不能偿命,五年之后她大概还要像她死去的母亲一样屈辱的活着,直到被人杀掉,或是被生活杀掉。
她想要杀死的只有自己,可是她又不敢真的把刀刺下去。
她多羡慕她的母亲,可以用死亡重新开始生命。
那年她十六岁。
Ⅱ
绫濑恭红第一次见到花间彩乃,是在一个天色暗沉的傍晚。
那时她正从一栋住宅楼里出来,走路时身形略有不稳,唇色红到滴血。
而那个有海蓝色眼眸的女人,漂亮的脸蛋上浮现出一道鲜红的掌印,神情谦卑却隐有不甘。
艳俗暴露的衣着,怎么看也不应该与温柔静谧的蓝色联系在一起。
女人被推倒在地上,手肘上擦破了皮,渗出淡淡的血丝。
等到那个偷腥被抓的倒霉男人和怒气冲冲的妻子一同离去之后,绫濑恭红才走上前去,高跟鞋踩在地上蹬蹬作响。
“第一次吧?”
她依稀记得她的笑容冷淡又嘲讽。
女人愣愣的看她。
良久,年轻却光彩不再的脸上透出一种深深的疲惫。
“是啊。”
她突然觉得她好像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不死心的守着最后一丝卑微的尊严,可又被自己践踏得一干二净。
尽管她才二十三岁。
可时间分明已经在机械重复中昏昏噩噩的流失了那么多。
花间彩乃大她三岁。
Ⅲ
后来她们开始一起坐在深夜的酒吧里等着陌生男人的需要。
空下来的时候,花间彩乃告诉她:她有一个七岁大的女儿,很可爱也很听话,可惜却没了父亲。
你的丈夫……去世了?
她漫不经心地弹着烟,烟灰从指缝间散落。
有几缕灰飘到鲜红的指甲上。
若是那样,反倒好了。
她浅浅喝了一口玛格丽特,笑容虚假中带着苦涩。
他欠了一屁股赌债,然后就逃了,也没说会不会再回来。只留下我和小夏两个人。
我的学历不高,也找不到什么像样的工作,而且还要时刻担心要债的人会不会找上门来。小夏毕竟还小,还需要我照顾,还要上学……
有时我常常在想,如果他不跑,那我大概会心甘情愿的做最低层的工作替他还债。可惜,他却连一起努力的机会也不愿给我。
这样的话重复了一些日子后,终于无话可说的她们只能沉默的抽烟、喝酒,或是肆意地说着昨天那家伙真是有够逊之类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但她们却能笑到连眼泪也流出来,笑到空荡荡的酒杯里盛满荒凉。
其实绫濑恭红最初的发色也是大海般的蔚蓝,不过她在从监狱里出来的那一天就去染了发。
染成了刺目美艳的红。
Ⅳ
花间彩乃总算是比她幸运,她傍上了一个挺有名的企业家,而且可以光明正大的陪在那人左右。
因为那个男人的妻子是植物人,听说是不太可能康复了。所以花间彩乃再换姓氏的可能性并不是零。
那个男人对她很好,或者说是对花间彩乃的性格很满意。
决不过问对方的私事,可以闹脾气的时候就闹,该温顺的时候就温顺,从不在外人面前给他丢面子。
撇去见不得人的“工作”之外,花间彩乃大概是个十分标准的日本传统女性。
而她不是,她不仅有人格障碍这样在别人眼里与疯子无异的病,而且还杀过人,她是一个彻彻底底的杀人犯。
于是她只能在很多张床上来回辗转,从没有一个地方可以留住她的体温超过一夜。
被称为家的东西,早就成了奢侈品。
也许过了五年,也许过了九年。
总之在漫无边际的灰色里,有一天花间彩乃终于泣不成声的告诉她:她很快就要结婚了。
那个男人允许她带着她的女儿成为富太太。
花间彩乃好像说过那个男人的亲生女儿并不招人喜爱。
而她也见过她的女儿,同她一样有出色的容貌,不过多了几分傲气。
她不喜欢。
绫濑恭红记得自己开了瓶红酒,然后倒入两只清澈透明的高脚杯。
开始它们相对而立,后来它们被不同的人执在手中。
“恭喜你,要好好过下去啊。”
她仰头一饮而尽,明亮到不真实的眼眸眯着,没有一点点分离的泪花。
恭喜你,恭喜花间彩乃和绫濑恭红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
眼睛过分干涩,再也挤不出一滴惜别的眼泪,大约是美瞳戴久了的缘故。
Ⅴ
花间彩乃隆重正式的神前结婚式她没有去,因为她好不容易才有机会治愈那些快要腐烂的伤口,而绫濑恭红这个已经在化脓发臭的人不应该再接近她的。
谁都有自己的生活,谁的生命里都需要一些曾经相惜相怜的人无声无息地离开。
这样才是一个正常而完整的生命。
在东京目黑区某个街心花园,她在花间彩乃结婚的那天偶然路过那里,看到了一个长发的女孩子在淋雨。
她站在商店屋檐下看着那个女孩子肆无忌惮的淋雨。
冰凉的雨点打湿了及腰的长发。
真是勇敢的孩子呢。
她微微笑起来。
她也很想站到雨里面,很想雨水把肮脏的自己从上到下洗一遍。
可是她不能,因为她要工作。如果感冒了,那起码得有一个礼拜不能工作,不能赚钱。
所以绫濑恭红一直看着那个不知道名字的陌生女孩子,看着她黑色的身影缓慢的消失在地平线上。
干燥而懦弱的她,还有湿漉漉却勇敢的她。
命运的线绕了一圈又一圈。
Ⅵ
后来她的确没再来找过她,不过有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在她婚后几天,她说她请她的丈夫想办法撤消了绫濑恭红的犯罪记录。
这似乎意味着她或许也可以有她那样的生活了,当然前提是她看上去需要很正常。
当时她觉得这应该是她们最后的交集了。
没想到才过了一两个月,那个她不怎么喜欢的花间彩乃的女儿颓废的趴在吧台上。
她哭着说那个她一直记不住名字的男人——花间彩乃刚嫁不久的人,被判了死刑。
绫濑恭红好像在宽慰她,又好像在冷眼旁观,似乎还给了她作为一个过来人的提醒。
从那天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花间彩乃和她的女儿了。
再后来已经过了七年,她明明已经忘记了她们两人的,因为烂掉的时间塞满了她的脑子。
那是最后一个电话,花间彩乃的声音超乎寻常的冷静。
她说小夏出事了,如果可以的话,希望绫濑恭红能去东京综合医院看看她。
什么事?
她已经接管了那个酒吧,已经三十九岁的她总算可以不在夜晚工作,现在换作她吸着烟,冷冷的看着那些年轻女孩子们刻意的柔媚。
她跳楼自杀了。
电话嘀的一声跳断。
Ⅶ
绫濑恭红开始想起很久以前每天都会在女子监狱里做的一个梦。
梦里面是一条无尽的长路,许多看不清容貌的男人女人们在路边上跳舞,她的手可以穿过他们黑色的身躯甚至是黑色的脑袋。
属于她的路一片暗灰,不远处有闪动的火花,可她走了三十九年却也没走到光明的面前。
路途中火花偶有劈里啪啦的爆裂,可是连飞溅出来的火星也离她好远。
他们随之起舞的音乐那么美。
浮世如梦,却不是梦。
Ⅷ
福尔马林的气息充斥着鼻腔,绫濑恭红掩着鼻子走到医院大厅的咨询台前。
“请问,一个叫夏……呃。”她发怔,“花、花……”
她竟然已经忘了她们的名字。
“请问,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她有……”
她有什么颜色的头发?绿色?黄色?蓝色?紫色?
她又忘记了最初的颜色。
笑容勉强甜美的护士看着她,漂亮的眼眸盛满不解,“请问您要看望谁?”
年轻的女护士,头发是温柔的苍蓝。
“我要找……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二十多岁的样子,她很……很骄傲。”绫濑恭红努力拼凑着凌乱的记忆。
这样的特征,是没办法找到的吧?
“抱歉,打扰了。”她自嘲地笑笑,打算转身离去。
“请等一下!”女护士突然出声叫住她,“您要找的人……或许在407号病房。”
胸前铭牌上写着樱井字样的女护士,眼眶微红。
“是吗……”她愣了愣,“谢谢你了。”
她又调整了方向。
“对了,你的眼睛很漂亮,像是天空一样。”绫濑恭红忽然想起了什么,看着她深紫色的眼眸微笑起来。
多么清澈纯净的眸子。
深紫色的天空,一定是某个人专属的独特。
交错瞬间,女护士泪流满面。
Ⅸ
407号病房。
门半掩着。
绫濑恭红轻轻推开门,看到的景象却与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光线明亮的病房内,一个戴着呼吸面罩的女孩子安静的躺在病床上,卷曲的栗色长发凌乱地散布在白色的枕头上。
一个银白色短发的男孩子背对着她,坐在病床边。
气氛浪漫而空旷。
真的是找不到的,好心的女护士为她猜错了病房号呢。
她可惜的呼了一口气,走出这间两个人的病房。
她突然想起来花间彩乃说过一句很重要的话。
“她跳楼自杀了。”
“请问,有一个很漂亮的跳楼自杀的女孩子在这个医院吗?”
“有啊……昨天下午,精神科有一个女病人跳楼身亡,现在已经在太平间了。”
随意碰到的护士这样回答她。
“是吗……谢谢你。”
绫濑恭红真的不记得她是用什么表情来说出那句谢谢的了。
Ⅹ
走出医院,外面的天色阴沉。
一切仿佛回到了那个很多年前的黄昏。
人生无论是初见还是永别,似乎都是一样的背景。
灰色温柔而残忍的天空,一点一点的云漫无目的地在她头顶漂浮。
她最终没去看那个已经躺在太平间的女孩子,因为她的那个老朋友或许也在那了。
不久之后她可能也会去那。
到时候她就可以亲眼看见她头发的颜色。
对了,她在离开医院大厅的时候撞到了一个女孩子。
发色蓝紫眸色清亮的女孩子,哭喊着扯住像是兄长的男人的手臂。
她大声说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她不会就这样走的,她说过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
哭到昏厥过去。
有什么不可能的呢?
生命分明就是这样的,永远有人来,永远有人走。
走的人或许会被记住,可记住她的人最后也会走。
一切的一切,终成埃土。
白色的鸟掠过建筑顶端耸立的黑色十字架,呼啸着似剑般刺入乌云深处。
她久久的看着它,直到它在破云处消失不见。
几缕霞光斜射出来,带着太阳的余温。
无论怎样,依然要走下去的。
朝着有光亮的地方,一步一步的走下去。
我不知道疼痛的彼方有着什么,但那是,我永远的相思。
——THE END——
在大约最后几段的地方做了小修改^-^
请告诉我你们想看谁的番外~~~~我看情况再决定到底写哪些!【投票在下章,手机党可以留0分评告诉我
嘛,这章慎入-皿-
真的不适合纯洁脆弱的玻璃心们哟
不是虐,而是很压抑很郁闷【掩面爬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5章 最终话、浮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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