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水影》樱ロック

2、（Ⅰ）

　　（Ⅰ）

　　睁开眼，却不见我熟悉的景物，唯有四下掀起的泡沫，如梦如幻地纠缠。
　　……这里，是……水么……
　　水汽翻腾，泡沫忽然向着同一个方向飘去，在那上面，是模糊的人影。黑发如墨，衣袖翩飞，只有一对灰色的眸子闪烁着光芒，犹如倒影在碧波中的一轮清月，纯粹深远。
　　“奕……秋……”
　　我不禁惘然：“你是谁，为何知晓我的名字，还有，这又是何处……”
　　青年怅然一笑，波涛顺着他悬浮于水面上的双脚螺旋上升，应和着从他轮廓分明的清秀脸庞向上，从两边荡开的哀伤。他轻启薄唇，声音宛如纸绢，溶进水里：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可是，我却把你……”
　　骤然激起狂风，惊涛卷起巨浪，淹没过他的话语，他的唇一张一合，我竟被电击一般怔在原处。

　　刺眼的光像顽皮的孩童，忽然跃进槅门，温暖多情地映在脸上，硬是将我从迷惘梦境拉回现实。阳光竟有些灼人，轻轻睁合修长的睫毛几下……我似乎做梦了，似曾相识又遥不可及的梦，总觉得在提示些什么……也罢，侍从毕恭毕敬地进来通报说，父母已经等候多时。我慌忙更衣，赶往正室。
　　早膳已经摆置齐整，母亲一身青衣，白藕色步摇挽起了略带银丝的长发，父亲庄严地端坐正席，手拿一卷宗卷，见我行礼完毕，才视意侍从递水开膳。
　　“奕秋，今天起得有些迟，昨晚读书太久了么？”母亲浅浅看着我，面露担忧。
　　“没事的，母亲大人。我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我略懊丧地垂头，已是要加冠的人，还让父母担心。
　　“哦，是什么样的梦？”父亲兴趣极致地望向我。
　　我摇摇头：“我记不清了。”
　　记忆像是被抹去，利器撕裂的空洞找不出痕迹，我只能依稀记得弥漫的水汽，还有一个孤独徘徊在世间的遥远声音。
　　“身体太疲劳的缘故吧，”父亲和母亲对视一下，说道：“今日天气尚佳，不如去户外写生散心，如何？”
　　“是，我知道了。”

　　镜湖是城东的自然区域，河流经岁月交替形成了湖泊。湖水很清，却深不见底。每每见到那深邃的一泊墨绿，总觉得是在和一双眼睛对视。与友人一同在湖边作画，一直到太阳西下。
　　友人已经收拾好画具，准备回府，然而我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到最心爱的护甲。那是几天前我的古琴导师忧平先生赠给我的及冠礼物。他和他的双胞胎弟弟释平先生是城里的风云人物。两人均是极具美貌，风度非凡。一个琴师，一个画师，一个温文尔雅，一个活泼机智，都是我非常尊敬而且喜爱的人。
　　害怕作画而沾上颜料糟蹋了我决定要好好珍惜的这副护甲，我事先将它们退下，现在却消失不见……我让友人先搭车回府，自己继续寻找。
　　夜幕即将降临，镜湖的热闹转为冷清，静谧转为诡异，而且是浅浅透出丝丝凉意的死静。我想起侍女们闲谈时的一则故事：镜湖的水会倒映出与自己不同的人影。
　　在被晚霞熏染出的依稀光辉中，我看到护甲上反射出的七彩光，慌忙奔了过去，却发现那只是湖中的一个倒影，镜子似的平面冲我眨眼睛。我舒了一口气，那口气游转了一半就被生生咽了回去……没有，我再一次向湖中确认——没有错，倒影里的青石旁，一块裸露的土地中间躺着我的护甲——但是我身后真正的裸露土地居然是空的！
　　一个寒噤，我跌坐到地上，脑袋里突然响起侍女幽幽的声音：“镜湖里有鬼……”不，不对！我伸手摸索土地——地是湿的，还有些温度这让我安心。可就是没有护甲——我转头望向湖面，水波静谧清晰，恶作剧似的映着我那副护甲。
　　湖面波动了一下，涟漪仿佛有生命般纠缠又散去，水影中一双纤细的手拾起护甲，继而湖面又一次振动，倒影里我的身后出现一个青年，皓齿明眸，白璧无瑕。
　　“这是……你的……对吧？”
　　青年举起那副护甲，倾国倾城地笑着。
　　我回身，背后连个人影也没有。青年只是在倒影里优雅地向我微笑。
　　“是的，”鬼使神差般，我点了点头。青年立刻露出很遗憾的表情，姣好的长眉稍稍垂落，似乎打探我一般。过了一会儿，才闪动眼眸道：“可惜，这里，你无法进入。”
　　这里……是指水里，倒影的世界吗？
　　“但是，这是我非常重要的人送给我的非常重要的东西……”我慌乱了手脚，因为我答应了忧平先生要好好珍惜护甲的，不顾一切，我对那湖影中的青年说：“抱歉，可否请尊兄替学生捡拾？学生定百般相报！”
　　“百般……没那么严重啦，”青年温柔地笑着摇摇头，“我可以帮你，而你，只需要回报我一件事情即可。”
　　“帮……助……么，”我略微一愣，水里的人，要我帮忙？
　　“放心，是你可以办到的事。”青年闭上眼睛，仿佛碧波中摇曳的一朵莲花。披在前襟的长发开始飘荡，然后是衣衫，在眨眼之间，向上升起穿过了水面的束缚，飘落在我面前的土地上。
　　“给你。”突然从倒影里出来的青年眯起修长的双目，浅笑着，将握住护甲的手向我伸来。
　　“你……你……你……”惊讶的一时语塞，除了恐惧地后退两步以外我什么也无法做到。
　　“放心吧，我是人不是鬼……”青年唇角浮现出一丝“果不其然”的戏谑笑意，快速抓住我缩回去的手，硬是将护甲塞进我手中，在触碰到他的时候，我感觉到他干燥的手指上有着些许的温意。
　　“看吧，我的手是热的……我只是住在水里而已么……”青年忽然蹙起秀丽是眉，像个孩子似地嘟起嘴抱怨着。
　　“抱歉……”如梦初醒般，我慌忙收起护甲，定了定神，抱拳作了个揖。
　　“没事……哦对了，”青年微微侧首，轻轻击下了掌，像是想起了什么，“帮助……的事，就是……”
　　我顺着青年抬起的手臂所指的方向，看了看紧握在手中的护甲，不知不觉中，每片护甲竟被染成了奇异的色彩，时而如朝霞的赫赤，时而又如晴天的蔚蓝，忽而又成了萌芽的葱黄，忽而又变幻为透明，清澈晶莹地映出人影。
　　“这……这是……”
　　我带着些许的愠意，朝向那青年：“我的护甲……怎么变成这样……”
　　“啊，没关系。”青年无所谓地耸耸肩，指着其中的一枚，笑着说道，“你试着集中精神，然后……”
　　倏忽间升起了耀眼的光芒，像是包裹住我，温柔地。待我回过神，双脚已经离开了地面，在一团阴影引领下，我悬浮在了空中，看着我所生活的城镇被笼罩在梦幻似的的霞光中，眼泪莫名地在眼眶中翻涌。
　　“这就是太阳的精。”那个青年陪伴在我身边，俊秀的脸孔带着平和的神色，与我类似地漂浮于空中，在他眼眸里映照出的是与我所见相同的世界么？
　　“现在你的护甲中蕴藏着各种精灵的力量，你可以运用，与精灵互感互通，然后你每次运用一次力量，一枚护甲便可以恢复原状，接着是……嗯？”
　　“太阳……”我轻轻呢喃着，打断了那青年的叙述，“太阳它……一直都是那么温柔地……照耀着我们么……”
　　“嗯……”青年默默地回身，以同样无限温柔的目光凝视着越来越小的城镇，渐渐地，绽放出一个若有若无的浅笑：“也许吧……”

　　从那天晚上起，梦秋——也就是那个水里的青年，以我笔友的身份住进了我家，作为帮助捡拾护甲的回礼，我要帮助他修行——运用精的力量完成修炼报告，而我和他的命运，从那一天起，彻底地改变了。

　　黑夜犹如露出獠牙的恶魔，掐住咽喉，无法呼吸。万物陷入深度睡眠的时候，房门却被轻轻地推开，一个俊朗的影子慢慢地迈进，踱到内室，停留在柘榴石镶嵌的黑檀木床前，低垂端正的面孔注视平卧在床上的酣睡之人：
　　“抱歉，我说谎了……”
　　清澈的水色眼眸里填充着浓到化不开的哀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