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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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敬恒觉得刁昐是个灾星。
不然为什么他送了自己一把刀后自己家就家破人亡了呢?
哦,准确来说是赊的刀。
那天自己刚下课,背着包在家门口逗邻居家的大黄狗玩儿,余光就瞄到一双脚经过,明明已经走过了,又返回来停在他面前。
那人还没开口说话,他就一脸懵逼地抬头看人家。
有一说一,刁昐当时也被敬恒那一副傻了吧唧的样子给弄得愣了一下。
“有什么事儿么?”敬恒说。
刁昐回神,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把水果刀,拿在手里颠了颠,似乎在想怎么开口。
敬恒被锃亮的刀光晃了一下眼,吓了一跳,抱起大黄狗连连后退好几步,一脸戒备。
刁昐被他弄得又是一愣,无奈地笑了一下,捏着刀身把刀柄对着敬恒,说:“这把刀赊给你,等你......等你过几天父亲爷爷都不在家,只剩你的时候再还给我。”
敬恒稍微放下了点戒备,但还是不敢靠太近,说:“我不需要刀啊......不是,你怎么知道我家的情况?”
刁昐神情淡然不置可否,把刀往他那边一扔就走了。
敬恒被他吓一跳,连忙躲开,抱着大黄狗看了一眼地上的刀,又看抬头看着刁昐离开的背影,莫名其妙道:“这人有毛病吗?”
不过他还是把刀捡回去了,看了一下,还挺精致的,没开刃,难怪那人敢这么乱扔。
敬恒嘁了一声,又叹气,决定啥时候再见到他就把刀还回去。
他拿着刀回家,被爷爷看到了,问他:“小恒啊,怎么拿把刀?不要玩刀,危险。”
敬恒:“不是我的,回来的时候一个怪人给我的,还说是赊给我的,我又不用刀,莫名其妙的。”
爷爷闻言愣了一下,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变得很古怪,问:“他赊刀给你的时候,有没有说什么话?”
敬恒莫名道:“说......等什么时候爸爸爷爷都不在家了就还给他。”
爷爷一愣,似乎听懂了是什么意思,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跟敬恒明说,摆摆手让敬恒回房了。
敬恒耸耸肩,回房后玩了会儿手机,正准备学习一会儿的时候,突然听到他爸回来的声音。
他爸和爷爷说了些什么,他听不太清,但是不一会儿就听到茶杯被摔碎的声音,然后是他爸和爷爷声嘶力竭的争吵。
他爸关系其实和爷爷不太好,他家里经营药店,他爸时常住在店里不回来,一回来就要吵架。每次吵架都把敬恒赶进屋里,吵过也不告诉敬恒动那么大肝火的理由,以至于敬恒一直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吵。
他还是没听清俩人吵了什么,爷爷年纪大了声量一提高就含混不清的,也只听到爸爸不停地说“我是为了这个家!”
每次他爹都会搬出这句话,但是他又常年不回家,敬恒听到这话时就会有一点很奇怪的感觉,类似于想反驳:你怎么敢说这话的啊!但是这也是无厘头的念头罢了,他没跟旁人提起过。他家虽然开的是药店,但是他大学没学医药专业,而是工商管理,爷爷看他课忙还主动提出让他住校,不让他管店里的事。
这回估计也是因为店里的事吧,之前经常吵吵,不过这次感觉吵得格外凶。
他没当回事,戴上耳机就学习去了。
后来父亲回家越来越少,连每周例行回家都不回了。爷爷说是店里忙;他感觉有点不对,不过也没太放在心上。
而且他也在胡同里经常看到过刁昐,但是人家跟不认识他似的,径直就走了。
敬恒各种莫名其妙,问对门的李婶儿:“李婶儿,那人谁啊?”
李婶儿坐在太阳底下打毛衣,抬头瞄了一眼刁昐,回复敬恒说:“哦,那小伙子啊,前不久刚搬来的。”
敬恒惊呆了,他们这是老北京老胡同,房价只比南天门跟前便宜点,而且老式四合院儿,说买就买了?
敬恒又抬头看了一眼刁昐的背影,继续震惊:这么年轻?而且这边居民多是把房子当老宅的,情谊深厚,怎么肯卖的?
李婶儿似乎看出来他在想什么,说:“他住的是之前胡同里空的那个,据说本来就是人家的祖宅,之前一直在外打拼,这才回来。”
敬恒:“哦......”
从刁昐赊给敬恒刀之后大概十来天,敬恒家里出事了。
他这才知道原来父亲一直在拿药店当幌子倒卖毒/品赚钱来还自己欠下的赌债。
他居然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嗜赌成性。
当晚夜色很好,漫天星辰,很多警察冲进他家里把他父亲抓走,他和爷爷也被带到警局问话。
父亲的罪是板上钉钉的,但是他和爷爷是无辜的,不过也还是在局子里蹲了几天才回来。
回家的那天也是晚上,敬恒扶着爷爷回家,进屋了才发现爷爷脸上笼罩着一层死气。
他突然有了一种预感。
爷爷断断续续地给他交代家里的事。药店已经开不下去了,由于是贩/毒窝点已经被查封;家里的积蓄被父亲败光了,但是爷爷瞒着爸爸有一笔私房钱,这么多年攒下来,大概也能供敬恒读完大学。
最后爷爷握着他的手,说:“小恒啊,就算家里没有人能护着你了,你自己也要争气,啊,左邻右舍说什么你不要理他,你安心读自己的书,以后出来了,不要学你爸爸......”
“爷爷——”
爷爷坚定而缓慢地摇了摇头,说:“小恒,这房子以后就归你了,你是愿意卖掉也好继续住也好,都看你。你以后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
敬恒终于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爷爷,我不,您别走......”
爷爷眼中流露出不舍、歉疚、慈爱,似乎又有一点解脱,轻轻摸了摸敬恒的头,头微微一仰,靠在椅背上,似乎是睡着了。
那天晚上临近几家人都听到了敬恒的哭声。
次日敬恒就联系了殡仪馆的人来,尽快把爷爷的尸体处理了。
左邻右舍有对他恐避之无不及的,也有心疼他想帮他的,不过他统统没有理。
他非常平静地将爷爷的骨灰带了回来,安置妥当。
他站在院子里,抬头看被四合院分成四四方方的天空,突然发觉自己的前二十年,好像突然发觉,自己就像是被爷爷保护在这个四合院里的井底之蛙,安全,却也狭隘,无知。
他走出门,孑然一身的,关了门,把头靠在门上,深深地叹气。
他不想回来了,虽然不会把房子卖掉,但是也不想回来了。
“刀呢?还我。”
声音极近,敬恒一愣,抬头。
是赊给他刀的那个人。
他看着刁昐,突然鼻头一酸,脑门儿往门上一嗑,没正眼看刁昐,嘟嘟哝哝地说:“灾星。”
“什么?”刁昐一开始没听清,过了一两秒才分辨出来,不过也懒得解释,问他:“刀呢?”
敬恒脑子有点木,斜觑了他一眼。
刁昐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十几天前,我赊给你的刀,该还我了。”
敬恒愣愣地盯着他,想起来刁昐赊刀时候说的话:“等你过几天父亲爷爷都不在家,只剩你的时候再还给我。”
原来......等爸爸爷爷都不在家,只剩自己一个人,是这个意思......
敬恒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情又崩塌了,泪水无知无觉地从脸上滑落,咬牙盯着刁昐:“灾星......灾星!”
刁昐无奈极了,解释说:“我不是灾星,我......唉,算了,刀还我。”
“我管你!”敬恒彻底失控,嘶哑地吼着,涕泗横流,“为什么你一说我家就出事了!为什么你给我那把劳什子的刀我爷爷就没了!为什么!啊!!!”
他吼了一通,发泄过了以后似乎也意识到这是迁怒,但是眼泪就是止不住,于是低头,糊里糊涂地抹自己的眼泪,咬着牙不想让刁昐再看到自己的窘态。
刁昐也就这么看着他没说话。
刁昐是赊刀人。
赊刀人已经是一个很遥远、飘渺的传说了。刁昐从小跟着父亲出去赊刀,后来父亲亡故自己一个人赊刀,什么人都见过。他小一点的时候民众思想还挺封建,知道赊刀人的也多,对父亲恭恭敬敬的;长大了思想先进了,信的也少了,不过刀还是照样赊,就是各种人的各种态度见得更多了。有死都不愿意收刀嫌晦气的,也有收了刀恭恭敬敬的;有满不在乎的,也有把刀视若珍宝的。收刀的时候更有意思,有把刀直接扔了让他自己去垃圾桶捡的,也有想给钱把刀留下的,挺多时候赊刀对象不是什么好人,还得去警察那里把刀拿回来,警局那里都备了他的案。
不过像敬恒这样对着自己一通哭到现在都没想起来把刀给自己的,还真没见过。
可能是因为这次赊刀的还是个孩子。
刁昐想到这里,叹了口气,说:“哭好了么?”
敬恒拿袖子抹眼泪,别扭地不说话。
刁昐看他这副样子,更无奈了,抬手安慰性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敬恒措不及防被他摸了一下头,想起爷爷临死前也摸了自己的头,眼泪又忍不住了。
刁昐:......
事已至此,刁昐无奈地把人揽进自己怀里,轻轻地拍拍背,轻声说:“节哀。”
敬恒抓着他的衣领,把脸埋在他怀里,闷闷地哭。
对门李婶儿好像本来是想来安慰安慰敬恒的,看到门口俩人儿抱一起,一愣,不知所措地停住。
刁昐歉意地对李婶儿一笑。
李婶儿会意,做手势示意刁昐好好安慰敬恒,然后就悄么声儿走了。
敬恒哭过,心情也稍微轻松了一点,退两步从刁昐怀里出来,低着头,声音还有点哭腔:“你跟我进来吧,我把刀拿给你。”
刁昐没说话,静静地跟着敬恒进去了。
一进门,刁昐微怔:家里的家具全部被敬恒盖上了白布,正对着大门的堂屋摆着敬爷爷的遗像。
敬恒去自己房间里找了一会儿,才把刀找出来,还给了刁昐。
刁昐捏着刀摆弄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以后不在这儿住了?”
敬恒低着头没说话,算是默认。
刁昐此时感觉有一种真的是自己害了这个少年的感觉,叹了口气,把小刀收起来,去给敬爷爷毕恭毕敬地上了柱香。
这是个平凡但可敬的老人。他有正义的心,却没有举报亲儿子的勇气。
“我以后不在这里住了。”敬恒看着刁昐上香的背影,突然开口。
刁昐的身影一顿,插好香,转身问他:“那你以后住哪?”
敬恒手上的钱其实不多,不可能一直租房子或者住酒店。
敬恒梗着脖子,说:“不知道,反正不住这里。”
两人就这么静默了一会儿,刁昐眯了眯眼,看着他,突然开口:“去我家吧。”
敬恒一惊,抬头看他。
被四合院切割的天光洒在刁昐身上,风把香烟吹起来,绕着刁昐飘。